臘月二十九,全家總動圓,老爹在書房中揮毫潑墨寫大字,一副副紅彤彤、喜洋洋的對聯由大哥與二哥這兩個傳遞員手中交給常管家,常管家帶着小廝們一院一戶的開始貼對聯,孃親還繼續在廚房裡指揮翠娘她們將早已做好的神蟲、棗勃勃等祭祀物品歸整。
晚上全家人吃了“別歲酒”,焚過“天香”。
臘月三十大清早,街上斷斷續續傳來街頭孩子們點放的鞭炮聲,全家沐浴更衣,換上簇簇新的大紅衣飾,府裡的丫頭小廝們也是煥然一新,年味十足。
午飯過後,父親親自將宗譜高懸正廳之上,祭祀桌靠裡擺放着一等祭祀之物,整隻整隻烤的鮮黃脆嫩的雞、鴨與帶着魚鱗的整魚,還有大塊的肉與一些鮮果,兩邊各堆放着五個白白的棗餑餑,最前面是酒杯與香爐、香燭,這些都是爲祖先們準備的,象我這種還屬於毛頭小孩的年紀是被重點看護着不能搗亂的人物。
孃親則是這幾天就沒怎麼離開過廚房,全府合計幾十口子人晚上要吃的葷素餃子都得在申時之前全部包好,把幾個廚娘忙的是人仰馬翻,孃親沒辦法又調了幾個丫頭過來幫忙,才稍微緩解了廚房的燃眉之急,及時趕好了晚上需要的食物。
孃親又囑咐身邊的我說道:“過年時候千萬別喧譁,做什麼事,說什麼話都要小心着點”。
申時末尾,全府及街道上忽然鴉雀無聲起來,全城瞬間沒有任何聲音出,似乎是所有人都達成了一種默契,面對那種所有人家都將門抵全部打開的景象,配合着那種靜到連細針落地都可以聽到的安靜氛圍讓人很有汗毛倒豎的感覺。這種氛圍維持到酉時兩刻,天色將暗之時就有別府的小廝來請父親,父親帶上兩位哥哥與一些祭祀之物跟着出了門,我好奇的小聲問孃親到底在做什麼?孃親笑笑說是族裡的人要一起去祖墳請祖先回家過年了,就是所謂的接年,來請的人是咱家還沒出五福的族家。
差兩刻戌時,孃親就帶着我走到大門內的長廊之上,端正站好,大約又過了一刻鐘,就見父親手中高捧祖宗牌位走進府來,孃親帶着我與全府之人跪地磕頭,恭聲喊道:“後輩子孫恭迎祖先回府過年……”“奴婢恭迎主子回府過年……”。天哪,我被這種玄幻的氣氛搞的雞皮疙瘩狂爆,怎麼會有這種風俗?如果不是有門上大紅對聯與滿院高掛的大紅燈籠爲證,我還會以爲我不小心進了“蘭若寺”!
戌時到!滿城鞭炮聲響徹天地間,每家每戶都彷彿約定好時間一樣,我們家也是所有人聚集到院子中燃放了千頭花鞭,孃親忙着幫我捂着耳朵,燃完花鞭,就看老爹帶着哥哥們朝四面八方各磕三頭之後,纔回花廳正式開始用餐。
興奮了一天還能吃下什麼?早被一天吃下來的小點心給喂的飽飽,是蝦米也吃不下了,隨便吃了幾個餃子幾口菜就跟着二哥跑到院子裡,和豆蔻、志滿、秀蔓、怡卉這些半大孩子一起放起花袍,每放一個大花袍都會把院子中厚厚的趕馬草炸的亂飛一起,到最後大哥還和二哥比起看誰將趕馬草炸的遠些高些。
我們玩的熱鬧,府裡其他人也沒閒着,小廝們都聚集到一起小賭上一把,丫頭們則聚到一起開開玩笑,玩猜猜謎語,比比頭飾花樣等。
還有族裡人來通報說今天具體過年時間爲子時三刻,到時候要朝東南方接財神,西南方接福神,到時候可千萬別接錯了方位,誤了一年的運氣。
平時每天入夜之後官衙都是實施禁夜,今天卻是例外,子時梆子敲響之後,就隱約傳來遠處的鞭炮聲,看起來已經有人家等不急開始過大年了。老爹掐算時間約莫子時三刻到了,就吩咐廚房起火,又讓小廝於大門前挑起大花鞭,親自點燃,花鞭是從官衙裡買來的上等貨,沒有出現一個啞炮,看的老爹是笑顏眉開,甩開大袖帶着一衆人等入府開吃年夜飯。
來到正廳之上,早有全府的人在侯着給爹孃請安,每個人都領了個大紅包,我也撲到爹孃懷裡甜甜的說了兩句:“爹,過年好!娘,過年好!”,兩句話也爲我換回兩個特大的紅包,偷笑中。大哥與二哥則跪到族譜前磕頭喊道:“爹孃,兒子在這給您磕頭了,祝爹孃身體安康,萬事如意,過年好……”端坐正位的爹孃是美的彷彿比吃了密糖還要甜,慌忙掏出兩個大紅包給自家兒子。
打丫頭小廝們都回後院用餐去了,我們也全部入座,老爹起身笑着說道:“又是一年過去了,新年新氣象,希望咱家越過越好,希望我家三小兒可以平平安安長大,咱這就用餐吧。”
年夜飯與晚飯有着很大的區別,晚飯是葷素皆有,以葷食爲主,清淡爲次,而年夜飯則是全部爲素,讓我疑惑十足,這與前世我吃過的酒店豪華年夜飯完全背道而馳,後來過完年之後問了孃親才知道,原來我們常家祖先世代書香,以善傳家,在某一代當家人出家爲僧之後,家族便立下規矩全族中人年夜飯皆食素,以示對這位長輩的尊重,又算是爲後人祈福,多年傳遞之後,這規矩傳到現在儼然已經是常家的風俗了。具體是哪位前輩查族譜得知乃是我爺爺的爺爺的爺爺……
看老爹說完入座拿起筷子示意我們可以用餐了,美人娘微笑着爲老爹夾上一筷子青菜,並道:“吃上一筷青菜,願夫君今年財源滾滾”;又爲大哥的碗中夾上一筷子面魚道:“吃上一口魚,願我知兒今年學問有餘”;爲二哥則夾了一筷子豆芽菜道:“吃了豆芽菜,願我憶兒一年長個大高個”;爲我則夾了一筷子拌豆腐道:“吃了嫩豆腐,我家思兒一年兜上個大福氣,平安又健康”。
一晚上就是不停的說着好話,只表達了人類最美好的願望,我也被這濃濃的親情感染感動。後來還嚷嚷着要陪老爹與孃親守歲,但終抵不過年幼體小,朦朦朧朧地就睡了過去。
二天剛醒過來,就看到豆蔻大大的笑臉道:“小姐,過年好”,我也笑着回一句:“豆蔻,過年好”。
用秀蔓與怡卉端上的熱水梳洗過後,準備去給爹孃請安,走出門外就見鋪天蓋地的銀白色撞目而來,將整個世界裝飾的是煥然一新。瑞雪照豐年,我興奮的拉起身邊秀蔓的手跑到院子中,從地上抓起一把雪朝她扔去,她在風雪之中含笑而立,目光中全是越年齡的安寧。跑出屋子的怡卉則跟着我打鬧起來,兩人來回打着雪仗,把整個世界都遺忘在了腦後,只有那飛來飛去的雪球帶着各自的歡笑送給對方。
歡笑在豆蔻的斜瞪眼神中停了下來,就看豆蔻走了上來,先是拿手絹幫我把手細細擦拭一番,又用手捂着我的手爲我取暖,最後看了看與我一起胡鬧的怡卉一眼道:“你也不怕這麼鬧着,冷着小姐,被夫人知道了可有你受的了。”
看我和怡卉伸舌頭做鬼臉後又笑道:“算了,大過年的奴婢也不敢亂說話,怡卉以後多和秀蔓學着點,萬事別都由着小姐,咱們做奴婢的可得以主子身體爲重。”
怡卉恭敬的蹲身行禮道:“怡卉謝豆蔻姐姐教導,以後可再也不敢了。”
豆蔻笑罵道:“就你小嘴甜,今個就去陪你老子娘過年去吧,小姐院子裡就我和秀蔓兩人伺候着就行了。”
怡卉感激的看了豆蔻一眼,擡頭見我也是微笑點頭,才轉身出院子尋他爹爹孃親去了。
隨後帶着豆蔻和秀蔓去向爹孃請安時才知道老爹已經帶着哥哥們去走年了,而我今天得跟着孃親在家中接待來走年的族裡人,一天都是什麼爺爺、伯伯們帶着各自的兒子孫子們來來回回,進府之後也不多說別的,問過過年好之後,就在族譜之前向祖宗磕上三個頭,再問幾句府中一年可還平安,最後寒暄兩句就告辭再去族中別家繼續走年去。
原來雖說老爹這一脈幾代單傳,也並不是我想象中那樣沒親沒戚的,象那種沒出五福的親戚還是有那麼一大把一大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