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巍峨壯麗的赤峰,在連續的大戰下,早已被扭曲成了一副破碎的模樣,大地開裂出一道道可怖的疤痕,數不清的屍骸填滿其中,山體難以再支撐那沉重的重量,一寸寸地向着地底坍塌了下去,墜落無際的黑暗之中,隱隱約約傳來液體翻滾的聲響。
片刻後,歇斯底里的哀嚎聲從黑暗裡傳來,密密麻麻的身影如同蟻羣一般,爭先恐後地從裂隙裡涌出,如同上涌的猩紅泉水,泛起禁忌與可怖。
破碎的大地之上,凝固的閃電之前,第三席穩重地揮起手中的雙劍,如同一座森嚴的雕塑般,從容且精準地劈斷一道道喉嚨,剁碎一具具顱骨。
原本伯洛戈已斬斷了此地的血河,阻止了大地的血肉化,但隨着別西卜全面發動凝漿之國,中斷的血河在王權之柱內核心心臟的迸發下,粘稠的血液激流疏通了阻斷的河道,令此地又一次被凝漿之國籠罩了起來。
至此,那些本該死去的血肉造物們,重新站了起來,嘶吼着、咆哮着,朝着數公里內唯一還活着的生靈、第三席撲去。
多日連續的高強度戰鬥令第三席的身體與精神都已抵達了極限,引以爲傲的銀騎士團們,也在一次次的拼殺中被血肉造物們摧毀,就連第三席自身的甲冑,現在也佈滿了裂紋與缺口,藏在其中的畸形血肉,無助地淌出粘稠惡臭的體液。
「哈……哈……」
嘶啞沉重的呼吸聲從破損的胸甲下傳來,開裂的縫隙裡,一隻佈滿血絲的眼瞳看向猩紅的外界。
又一頭血肉造物撲了上來,它就像一頭沒有皮毛的野獸,渾身血淋淋的,揮起鋒利的尖爪,如同猛劈的大劍。
血肉潮的連續衝擊下,這羣血肉造物已經發現了第三席的疲憊,它們就像環繞獵物的狼羣,不斷消耗着第三席的力量,直到他某個恍惚的時刻,一口咬斷他的喉嚨。
第三席後撤了一步,動作雖然有些笨拙、遲緩,但又恰好地躲過了血肉造物的攻擊,不早也不晚。
揮起手中佈滿裂隙的長劍,一劍貫穿了血肉造物的喉嚨,以太沿着劍身涌動,將血肉造物的身體完全震碎,蕩成了一片黏膩的血沫。
一頭血肉造物倒下,更多的血肉造物蜂擁而至,爲了避免被包圍,第三席只能且戰且退,一頭頭的血肉造物在他眼前倒下,他劍刃上的裂紋也越來越多,自身的以太存量同樣在一次次的斬擊中越發稀薄。
很少會有守壘者被逼到這樣的絕境裡,連續不斷的血肉潮持續消磨着第三席的以太,按照這種狀態消耗下去,第三席支撐不了多久,就被這些血肉造物徹底撲倒。
「該死……」
模糊的咒罵聲從胸甲下響起,一股強烈的刺痛感從第三席的周身上傳來,他很清楚這股痛意的來源是什麼。
這正是以太枯竭的前兆。
隨着體內以太的消耗殆盡,鍊金矩陣的每一次強行驅動,都會試着從外界攝取以太,而這強硬的以太轉換過程,會對身體、鍊金矩陣產生巨大的負荷。
猩紅的血珠撲面而來,黏膩禁忌的血液穿透了以太與護甲的防禦,它們沿着金屬的裂隙滴入了胸甲之下,與第三席那畸形的身體接觸。
換做之前,第三席構建起的以太防禦足以阻絕這些血液,但隨着自身狀態抵達極限,第三席也難以提起精力,進行這周密的防禦了。
血液淌過第三席的身體,一顆顆猙獰的肉瘤從血肉的表面瘋長了起來,壓迫着第三席的身體與內臟,膨脹的血肉將胸甲擠壓的凸起了一塊,裂紋瀰漫,肉芽如野草般從縫裡鑽了出來。
模糊的悲鳴聲響起,以太枯竭下,第三席就連以太化都變得極爲吃力了起來,承受血肉瘟疫腐蝕的同時,又一批血肉造物迎面衝擊了過來,第三席揮
起破損的劍刃,朝着它們當頭斬下。
銳利的劍鳴聲後,數具殘破的軀體倒在了第三席的身旁,他手中的劍刃也只剩下了半截,搖搖欲墜的一擊中,破碎的劍刃鑲嵌進了扭曲的血肉之軀中。
「哈……哈……」
第三席的呼吸聲變得越發沉重了起來,生長的肉瘤擠壓着他那本就不健全的雙肺,每一次的呼吸都需要用盡全力。
丟棄掉手中的斷劍,第三席拄起不動之劍,擡手扒開了胸口碎裂的胸甲,一點點地扣開裂縫,直到將一大塊的甲片完全掀開,沾着粘稠的液體,丟棄到了一邊。
一股涼意席捲了第三席的心神,只見甲冑上半個胸甲都就此敞開了,也因此將第三席那畸形的身體與露出了大半,他那顆被血肉擠壓的頭顱勉強地探了出來,睜開佈滿血絲的雙眼,看向前方的一片茫茫猩紅。
又一陣深處的呼吸聲響起。
失去了胸甲的束縛,第三席覺得自己舒服了不少,至少呼吸沒那麼吃力了,目光艱難地挪移向一旁,他看到了自己那本就畸形的身體,在血肉瘟疫的影響下,又長出了一片肉芽,它們緩緩蠕動着,汲取着第三席的鮮血。
不動之劍揮砍了下去,一陣難忍的痛意後,肉芽被清除了大半,但很快,它們又再次生長了起來,深扎進第三席的血肉之中,如同一團瘋狂搖曳的海葵。
第三席的精神有些恍惚,他知道,自己要是想活下去的話,必須離開這裡。
對於一位守壘者來講,從血肉潮的圍攻裡逃脫並不是一件困難事,只要離開了此地,令自身枯竭的以太緩和些許,自己就能重新以太化,抵禦血肉瘟疫的腐蝕……
是的,只要第三席離開這,眼下這種可怖的傷勢就殺不死他。
可是……可是……
第三席驅動着包裹自己的甲冑,緩緩地抓過身子,看向不遠處那道凝固的閃電,實界錨釘仍鑲嵌在兩界的縫隙之中,強行連同着本不該重疊的世界們。
一旦自己離開了此地,第三席明白,血肉潮一定會摧毀實界錨釘,中斷兩界的聯繫……第三席不清楚,後續還會有什麼增援,又或者說,該有何等強大的增援,才能解決眼下這滅世的危機呢?
但第三席知道,這是錫林交給他的任務,那麼他就要堅守到最後一刻,無論如何。
清脆的金屬鳴音中,第三席卸掉了胸口的另一塊甲片,令自己那畸形的身體完全暴露在了空氣中。
這種感覺對第三席來講並不好受,這與是否安全無關,而是第三席並不習慣於這麼直接暴露在世界之下。
天生畸形的他,自小就一直在躲藏着,躲藏在斗篷下、幕布後,藏身於甲冑之下。
如今,第三席不再隱藏自身扭曲的身體,就這麼展現了出來,舉起不動之劍,藉着那鋥亮如鏡的劍身,第三席打量了一下自己丑陋的身體,接着又看向那些不斷逼近的血肉造物們。
「看起來,我和你們好像沒什麼兩樣,同樣的醜陋、可怖。」
第三席攥緊了不動之劍,擺出迎敵的架勢,守在凝固的閃電之前,他喃喃道,「不,我們不一樣,我是有靈魂的、有信念的。」
血肉潮蜂擁而至,頃刻間,第三席就被淹沒在了血色的浪潮之中,不見蹤影。
突然,一抹銀白在猩紅之間綻放,隨即狂躁的以太伴隨着劍勢,硬生生地在血色洪流中劈開了一片真空,截斷了血肉造物們的前進。
第三席的身影從紛飛的血沫中顯現,原本銀白的甲冑已經染上了一層抹不掉的猩紅,密密麻麻的血色絨毛掛在甲冑上,與金屬咬在了一起,就連第三席暴露出來的畸形身體,同樣被血肉瘟疫腐蝕着。
可第三席就像不知
痛般,毫不在意被腐蝕的身體,而是進一步地呼喚着以太,強行掠奪着周遭的力量。
以太粗暴地涌入他的鍊金矩陣內,一道道細微的裂痕在鍊金矩陣中浮現,緊接着,第三席燃燒着僅存的以太,揮起一道道駭人的劍勢,將洪流撕扯的支離破碎,將它們攔在防線之外。
模糊沙啞的聲音狂吼着,難以分辨他究竟在說些什麼,可能是一些詛咒的話,可能是一些振奮的言語,也可能單純是一種情緒的宣泄,對死神無能的嘲笑。
斬擊、斬擊、反覆的斬擊!
粘稠的血肉鑽入了甲冑的縫隙裡,如同增生的鐵鏽般,強行卡住了手臂的關節,而後,它們如同蛛網般,將第三席的甲冑完全網住,捆住了雙腿,動彈不得。
以太的光耀從佈滿血絲的眼瞳中釋放,第三席果斷引爆了自身僅存的以太,以絕對的超凡之力,強行震開了周遭的血肉,如同一道致命的衝擊波掠過般,途徑的一切血肉分崩離析,化作破碎的血沫。
憑藉這捨身的一擊,第三席成功盪開了周遭的血肉,硬生生地創造出了一片淨土。
血肉翻滾,捲土重來。
即便第三席的意志再怎麼堅韌、強大,可凡物依舊會抵達最終的極限,在連續的腐蝕,以及以太沖刷下,包裹第三席的甲冑發出了一聲悲鳴,堅固的金屬一節節地碎裂開來,變成了一地的碎片與粉末。
第三席就這麼摔在了地上,他艱難地伸出自身纖細瘦小的雙手,費力地在地面上爬行,至於他的雙腳,早因先天的畸形退化成了兩團礙事的肉團,更不要說在血肉瘟疫的腐蝕下,第三席的整個下半身都被扭曲的肉芽包裹。
他沒有想過解決自身的血肉瘟疫,而是把以太都用在了殺敵上,現在他的甲冑碎裂,畸形的身體像是一隻大號蠕蟲一樣,在地上艱難地挪移着。
纖細的雙手艱難地攥住了不動之劍。
周遭的血肉造物又一次地靠攏了過來,它們發出尖銳的嘯叫聲,聽起來不像是在威脅恐嚇,倒像是在嘲笑第三席……就像曾經那些人一樣。
第三席的心底莫名地升起了一股憤怒,並不是憤怒於自己畸形的身體、目光的嘲笑,更不是憤怒死亡的到來。
他只是在憤怒他自己,苛責自己居然連實界錨釘都守不住。
第三席用盡全力地抓起不動之劍,用僅存的以太統馭這把沉重的劍刃,試圖扛起它,繼續殺敵,可最後這把磐石般的利劍還是摔在了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同時,與它一同倒下的還有第三席本身。
瘋長的肉芽將他那瘦小畸形的身體完全包裹,變成了一團瘋狂搖晃的血肉團,血肉造物們大步而來,茫茫血色覆蓋了視野的所有。
第三席那最後模糊的意識裡,他感到了一陣鑽心的疼痛,但很快,痛意消失了,轉而是一種輕鬆舒適的感覺,就像平躺在柔軟的大牀上……
「真幸福啊。」
蒼白的話語在不斷模糊的意識裡迴響着。
很少有人知道,第三席心底有一個微小的願望,那便是能像正常人一樣,舒舒服服地躺在牀上睡上一覺。
這一願望聽起來有些平常的讓人難以置信,但對第三席來講,卻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第三席的身體先天畸形,脊柱彎曲出巨大的弧度,他做不到像普通人那樣平躺在牀上,只能配合着蜷縮起身子,像只醜陋的毛毛蟲。
看樣子,這就是死亡了。
難以想象,死亡居然是一件這麼溫柔的事,渾身的疲憊感都被消除,就連畸形之軀的沉重感也一併散去,第三席感到自己的靈魂掙脫了肉體的束縛,平穩地舒展着。
第三席聽到有人在對他說些什
麼。
那是一段模糊不清的話語,第三席聽不懂對方在說些什麼,但他本能地感受到對方的友善與崇高,並下意識地明白,對方是想與自己做某個交易。
第三席幾乎快沒有思考能力了,但憑藉着本能的感知,源自靈魂的認可,他答應了那未知神秘的存在。
對方也答應了他。
生命的最後,如同迴光返照般,第三席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他看到了一抹璀璨的金色正一點點地從實界錨釘的裂隙之中鑽出,它是如此龐大、壯觀,無需任何攻擊手段,僅僅是外泄的以太,就足以掀起一輪輪致命的衝擊,將大地上的血肉造物們紛紛蕩平。
纖細、混合着金色與血肉的觸肢將第三席的身體從血海之中捲了起來,第三席能感到自己的肉體正迅速衰敗下去,意識像是穿過了某種界限,變得越發模糊,而自身的靈魂,則在這一過程中被壓縮、提煉。
最終,第三席那畸形的身體於半空中裂解崩潰,徹底化作一團灰白的塵埃消散於風中,而在那自龐然大物上灑下的觸肢,則從這一片灰塵裡,捲起一枚晶瑩剔透的哲人石,回收進那璀璨的金色之中。
意識的迴響裡,第三席看見了一片朦朧的白光,光芒盡頭有無數的身影正等着自己,他們歡迎着自己的加入。
第三席跟隨着他們,成羣結隊。
……
王權之柱的頂端,最終的決鬥場內,隨着別西卜全面運轉凝漿之國,大地血肉化,吞食了成千上萬的人,他們被包裹在血肉之卵中,強行凝聚着哲人石,再經由地下血河,如同遍佈帝國的血管般,運輸至這心臟之處。
升騰的邪異之力裡,恐戮之王的力量抵達了榮光者的極限,向着受冕者大步前進。
伯洛戈與錫林都感受到了這一鉅變,但幸運的是,凝漿之國需要一定的時間轉換哲人石,並將它們的力量輸送給恐戮之王,因此,如今的恐戮之王只是位於榮光者的盡頭,還未成爲真正的受冕者。
「打斷這場儀式!」
錫林向着伯洛戈狂吼,一把把秘劍向前穿刺而出,頃刻間,將攔路的無言者們,紛紛斬碎成了一片紛飛的斷肢殘軀。
他們逐一倒下,但又接連不斷地起身,猩紅的絲線從斷肢之中伸展而出,將破碎的軀體重新縫合在了一起。
這是原本屬於別西卜的力量,但如今卻施加在了瑪門的選中者身上,錫林的心神一沉,這意味着這兩頭魔鬼真正意義上的結盟了,爲了贏下這最終的紛爭,他們甚至願意向彼此敞開力量。
一側的伯洛戈以狂躁的以太轟擊作爲對錫林的迴應,和錫林那粗獷炫目的戰鬥風格相比,伯洛戈廝殺起來,就像一把鋒利的匕首,他弄不出什麼驚天的陣仗,但每一擊都足夠致命,令敵人難以招架。
光灼之火附着在怨咬之上,當其劈開無言者們的甲冑與血肉之軀時,驟燃的大火也將他們的軀體一併付之一炬,從根源上阻止了他們的血肉復生。
秘能的無限狹銳則被賦予給了伐虐鋸斧,裂解開的每一根鋸齒刃都散發着銳利的鋒芒,待其斬過血肉、剁碎筋骨時,也連同着他們本身的鍊金矩陣一併咬碎,抹滅了其超凡的特性。
伯洛戈身旁的屍體堆積如山,他自己則不知疲倦地揮砍着,像是在激流中逆流而上,很快就在腳下匯聚出了一道鮮血之路。
但隨着伯洛戈與錫林的肆意殺戮,他們逐漸感受到了一股強大的阻力正緩緩升起,從各個方向阻擊着他們的前進,阻止他們抵達王座之下。
「別再與無言者們戀戰了!」
伯洛戈向着錫林高喊道,「他們的力量正在一點點地集中,待他們消亡至最後一人,那最後一人也將具備受冕
者的力量!」
和恐戮之王相比,伯洛戈覺得真正可怕的對手,反而是無言者,他無需凝漿之國這龐大的系統與成千上萬的哲人石,只要個體減少至最後一人時,他就能通過獨享以太池,獲得那至高的力量。
現如今,每有一位無言者死去,都是在無形中強化無言者們整個羣體。
「你說這些鬼東西也能突破成受冕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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錫林看了眼這復生歸來的無言者們,經過血絲的糾纏、包裹,數不清的殘軀拼接成了一個畸形怪異的巨大肉球,緊接着,這一肉球便在錫林的場域壓縮下,崩解成了一地細膩的肉泥。
「真難纏啊。」
錫林陰沉着臉,他有想過這最後一戰很難打,但從未想過會如此棘手。
統馭之力無情地扭曲着腳下的地面,大理石層層碎裂,撐起錫林的身體,猶如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塔,直接從無言者們的包圍中衝出。
錫林的身影高高升起,不待他有所行動,一連串的以太沖擊混合着閃電自下方的無言者們中爆發,混亂的爆炸佔據了大半的夜空,無數的碎石嘩啦啦地墜落下來,猶如炮彈一般,砸在地上。
榮光者的以太反應自煙塵中涌現,隨即數把秘劍洞穿了塵埃,直刺王座上的恐戮之王,與此同時,猩紅十字自王座的上方綻開,錫林自光芒中顯現,握緊芯焰之劍,朝着恐戮之王當頭斬下。
以太激昂着,彼此互撞在了一起,重重的能量漣漪如同實質化的衝擊波般,無情地掃過決鬥場。
刺眼的光芒中,錫林位於恐戮之王的上方,芯焰之劍熊熊燃燒,如同全力運轉的焊槍,而在劍刃之下,恐戮之王僵硬地擡起頭顱,黃金面具下是一雙無神空洞的雙眼,像是有層無形的壁壘保護住了他,任由劍刃如何鋒利,始終難以落下半分。
「你真的很執着於殺掉他呢?」別西卜笑嘻嘻地伸出手,輕輕地按在芯焰之劍的劍尖上,「殺掉自己的……父親。」
「他不是我的父親,」錫林抓起又一把秘劍,朝着那無形的壁壘斬下,「我的父親早在那一日就死掉了。」
金屬的鳴音震顫,那把秘劍顯然無法承載錫林的偉力,也難以突破這層無形的壁壘,劍刃在斬擊中崩碎紛飛,閃爍着火星消失在黑暗裡。
別西卜的笑聲更盛,無情地嘲弄道,「就算你能殺掉他又如何?他只不過是我的一具傀儡罷了。」
她的眼中涌現起漆黑的焦油,猶如翻滾的黑暗深淵,攝取着無數注視的靈魂。
「面對罪魁禍首的我,你又能做什麼呢?」
別西卜高高在上,肆意嘲笑。
錫林紅着眼,場域壓縮至極限,恐怖的巨力從四面八方坍縮而來,兩股以太交鋒在了一起,爆發出了一連串密集的電流,閃滅不斷,扭曲不止。
刺眼的光芒連攜在了一起,以至於形成了一個球形的電籠將恐戮之王的身影完全包裹了起來。
電籠之中,恐戮之王的身影屹立依舊,他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甚至說,還有餘力向錫林反擊。
以太磅礴激射,一股強大的斥力撐開了錫林的場域,曾經,錫林的這一手段足以將一切強敵湮滅成齏粉,可這一次他連壓制恐戮之王都做不到。
場域被至高的力量強行衝破,電籠迅速向着四面八方擴散,掃過錫林的身體,強勁的以太沖擊將他從空中震落。
下方的無言者們早已蓄勢待發,隨時準備發動以太,將錫林的身影扯爛,可緊接着,猩紅十字爆發,將錫林的身影納入其中,消失不見,同時,銳鳴的嘯叫聲從無言者們的身後傳來。
伯洛戈挺身向前,擲出伐虐鋸斧,將其化作致命的鏈刃,暴戾地橫掃出巨大的弧形,範圍內,
無數的身影齊齊地斷裂着。
鮮血飛揚中,伯洛戈絲毫沒有殺敵的快感,相反,他察覺到了周遭進一步攀升的以太濃度,以及無言者們力量的步步提升。
決鬥場的中央處,猩紅十字再度顯現,錫林狼狽地從其中走出,眼中佈滿了血色,透露着一股歇斯底里的瘋癲之味。
伯洛戈仰頭看了眼高高在上的別西卜與恐戮之王,不遠處,瑪門面帶笑意地審視着自己。
似乎,這已經不再是一場由伯洛戈與錫林發起的復仇戰,而是一次魔鬼們編織好的陷阱。
「真諷刺啊,不是嗎?」瑪門高聲道,「氣勢洶洶地來到了這,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撼動我們的力量。」
瑪門極盡羞辱地說道,「真可憐……」
刺耳的尖嘯聲將瑪門的餘音蕩碎,先是數把高速旋轉的匕首從天而降,擦過瑪門的體表,割開了他的皮膚與衣物,深深地潛入了地面。
刃鋒上沒有帶着血跡,而是一抹渾濁黏膩的焦油。
瑪門的笑聲戛然而止,他木然地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滿手都是漆黑的焦油,而他的臉龐則被利刃分成了數塊。
「混蛋!」
嘶啞的聲音從破碎的面容中響起,瑪門咒罵着看向一側,與此同時音爆的鳴響也從他看向的那一側傳來。
狂風的裙襬在無言者之間肆意綻放,一個個身影在那青綠色的氣流衝擊下分崩離析,像是一瞬間被千萬把刀刃劈砍,瞬間經歷了千百年的風蝕。
在伯洛戈與錫林大殺特殺的同時,帕爾默也在精心策劃着他的刺殺,只是這一次他的目標和先前的對手都不同。
一位魔鬼。
帕爾默不清楚自己能否殺掉魔鬼,又或者說,魔鬼真的會死嗎?但他知道,自己必須做些什麼,與其默默無聞地死掉,倒不如向魔鬼投出石子。
細劍裹挾着爆鳴的以太,猶如一道彗星般,刺向瑪門的心臟,兩道身影重疊在了一起,隨即以太的風暴橫掃全場。
狂暴的嘯風暫時奪走了所有人的聽力,一羣又一羣的無言者被疾風掀翻,有的摔倒在地,有的直接被拋出了決鬥場,從王權之柱上墜下,在遙遠的地面上摔成一點污血。
別西卜眯起眼睛,看向那風暴的核心,青綠色的以太輝光伴隨着疾風將此地完全籠罩,只能模糊地通過以太反應,來判斷內部的情況。
邪異瘋囂的氣息瘋長,剎那間,萬千涌動的氣流像是被至高的意志主宰了般,它們紛紛停頓、消散,涌現的駭人風暴就這麼在數秒的時間裡蕩然無存,如同積蓄的風暴雨破滅,晴空萬里。
氣流蕩開的淨土中,瑪門的身影屹立依舊,只是這一次他的身體支離破碎,如同一塊遭到千百次錘擊的鋼鐵,歪歪扭扭,像是某種畸形的造物。
外表慘烈無比,但實際上對瑪門沒有絲毫的影響。
哪怕帕爾默的劍再快、再利,他能傷害到的,也僅僅是瑪門在凡世的載體,即便有能力將瑪門抹除,最多也只是摧毀了這一道投影罷了。
魔鬼們真正的身姿仍位於以太界內,不容置疑,也不容冒犯。
見瑪門這副樣子,帕爾默知道自己的刺殺失敗了,他果斷地撤離了瑪門身邊,以太狂涌爆發,號令着萬千氣流,令自身的速度加快至極限,如同飛鳥一般快速脫離戰場。
但帕爾默還是慢了一步。
瑪門怒視着逃離的帕爾默,他有想過被錫林所傷,被伯洛戈所斬,但他從未想過,自己會被帕爾默攻擊。
在魔鬼們看來,凡人們確實是一羣懦弱無力的存在,但即便是這樣的存在中,也有着那麼幾個能令他們欣賞的角色,也唯有這樣的角色,纔可以贏得魔鬼的尊
重。
很顯然,一直以來帕爾默在魔鬼們的眼中都是一個不入流的傢伙,更不要說尊重可言了。被帕爾默這樣的傢伙所傷,簡直算是一種恥辱。
王權之柱詭異地震動了起來,一條條巨大的猩紅觸肢從建築之中伸出,早在凝漿之國擴張之時,王權之柱就已完全血肉化,變成一頭混合着金屬與磚石、有着建築結構的超大型血肉造物。
「帕爾默!」
伯洛戈大喊着帕爾默的名字,統馭之力匯聚激發,他試圖阻止那一根根百米長的觸肢,但這時無言者們朝着伯洛戈發起了猛烈的攻擊,就連剛剛脫身的錫林,也再一次被無數的強敵環繞、包圍。
目前這些無言者仍不具備殺死兩人的力量,但他們就和血肉造物一樣,數不勝數,哪怕想要殺光他們,也會是一件極爲吃力的事。
帕爾默聽見了伯洛戈的警告,他也察覺到了瑪門的殺意,因此他一頭衝出了決鬥場,憑藉着自身秘能的優勢,在高空中疾馳向上,而那一根根巨大的觸手則不願放過他般,緊跟在帕爾默的身後。
帕爾默深吸一口氣,調動體內的秘能,準備迎接這前所未有的挑戰,身影於高空中迅速轉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揮出一片緻密的風刃網,試圖將那一根根巨大可怖的觸手斬斷。
嗡鳴的風刃羣即將與觸手接觸的瞬間,那些觸手詭異地爆裂開來,一分爲二、二分爲四,短短几秒內,觸手便爆裂分解成了一片綿密的血網。
上億的猩紅絲線在空中激盪、追逐,猶如密集的鳥羣般,從各個方向堵截、追獵着帕爾默。
帕爾默心中一驚,他發現自己的反擊並沒有起到預期的效果,相反,自己的攻擊似乎只是在加速那些觸手的分裂和增殖,無論他怎樣揮動風刃,都只是讓更多的觸手爆裂開來,形成更加密集的血網。
以太持續燃燒,帕爾默的向着更高處騰躍,猩紅的血絲則一路尾隨着他,待帕爾默穿過又一片烏雲時,密密麻麻的猩紅已將他完全包圍。
王權之柱中傳來一陣深沉的鳴響,像是這頭超大型血肉造物,正嘲笑着帕爾默的無力掙扎,在這巨大尺度的比較下,帕爾默就如一隻脆弱的蚊蠅。
「完蛋了啊……」
帕爾默喃喃道,在這最終的戰場上,哪怕是不死者都難以倖免於難,更不要說他這樣的倒黴鬼了。
數枚猩紅的血絲率先襲來,風刃斬斷了幾根,但還是有那麼幾根越過了帕爾默的防線,輕而易舉地洞穿了他的血肉。
尖銳的痛意令帕爾默的意識清醒了幾分,如果是別人,現在多半已經認命了,但帕爾默不同,他還想賭一下。
抓起掛在手腕上的幸運骰子,帕爾默大喊道,「全看你了啊!」
以太注入幸運骰子之中,各個面數閃爍起了微光,但這次危機還是太致命了,不等點數的結果出現,猩紅的幕布迅猛收攏,將帕爾默的身影完全包裹。
烏雲間激烈的風聲歸於寧靜。
王權之柱內的決鬥場上,伯洛戈已突破了無言者們的包圍,踩着一個又一個的氣旋奮力向上,他試圖支援帕爾默,卻看到夜空上的猩紅匯聚成了一團,血肉撕裂的鳴響清晰地傳回了耳旁。
片刻後,溫熱的鮮血從烏雲間灑了下來,打在伯洛戈的臉上,潮溼一片。
伯洛戈愣在了半空中,有種不真切的感覺,但下一秒,駭人的、遠超守壘者階位能釋放的以太強度從夜空之上傳來,打斷了伯洛戈的思緒,隨即一道明亮的白光映亮了整片烏雲。
彷彿有顆燃燒的流星在半空中炸裂,同時,四散的強光映襯出了那自雲海裡浮現的巨大陰影,望着那投射而來的陰影,伯洛戈莫名地感到了一陣窒息,難以想象那會是個什麼
樣的東西。
悠揚的鯨鳴聲從雲海之中傳來,陰影猛地向下塌陷了一節,它撞破了雲海,向着大地俯衝而至。
因其自身那超越想象的以太強度,所到之處現實都遭到了一定的扭曲,電閃雷鳴伴它左右,寒冷的風雪也隨之而至。
扭曲的極光中,伯洛戈看到了。
那是一頭無比龐大的、由黃金、鋼鐵與血肉鑄就的巨鯨,身後長達百米的金屬葉片緩緩搖晃,吞吐的以太匯聚成炫目的流光,強行推動着它的前進。
鯨首的平臺之上,無數的黃金雕塑屹立着,在它們的更前方,帕爾默顫顫悠悠地趴在地上,一臉迷茫地看着耐薩尼爾,以及耐薩尼爾身旁那些看起來很眼熟,但就是記不起名字的傢伙們。
帕爾默嚥了咽口水,向耐薩尼爾問道,「這是?」
不等耐薩尼爾回答,那些戴着面具們的身影說道,「顛倒廳堂。」
緊接着,又有一個說道,「第一組。」
另一個人說,「決策室。」
還有人說,「衆者。」
突然,他們都沉默了下去,紛紛看向那站在中央的男人,他朝着帕爾默走了過來,露出和藹的笑意。
帕爾默覺得他有些眼熟,緊接着,他從自己那貧瘠的記憶裡,想起了男人的名字與身份。
渾身的血像是冷了幾分,帕爾默如雕塑般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着男人越過了自己,走到了最前沿,他高高在上,俯視着血腥大地上突兀屹立的王權之柱。
「魔鬼們!」初代局長、艾伯特大喊道,「我們來了,爲了這最後一戰!」
隨着艾伯特的吶喊,詭異的狂歡聲從四面八方響起,帕爾默環視一圈,能看到的,卻只是一羣冰冷的黃金雕塑,它們動作各異、樣貌也不同,其中還有那麼一具畸形的、蜷縮成蟲子一樣的雕塑。
恍惚間,帕爾默察覺到了無盡的邪祟之力正纏繞着巨鯨,激盪在林立的每一道身影上,他驚恐地看向耐薩尼爾,卻從耐薩尼爾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無助與茫然。
巨鯨下方的數支炮管沉降了下來,短暫的蓄能後,以太射流掃過大地,無情地犁開了血肉化的地面,燃起重重的火光,它還貫穿了王權之柱的主體,劇烈的顫鳴中,整座王權之柱像是要倒塌了般,傾斜了一定的弧度。
帕爾默注視着腹部延伸出的臍帶,他嚥了咽口水,鼓起勇氣地問道。
「你們到底是什麼東西?」
與耐薩尼爾一樣,這一刻帕爾默也意識到,自己正身處於一個巨大的陰謀中,一個足以顛覆他世界觀,將他曾信仰的種種全部蕩滅的陷阱裡。
艾伯特回過頭看向帕爾默,其他的身影看向帕爾默,所有的黃金雕塑像是有了生命力般,那凝固的目光凝視着他。
「我們是艾伯特·阿爾弗雷多,也是瑪利亞·愛倫……」他們說,「我們是秩序局的歷代局長,也是秩序局所有選擇接入的職員,同樣,也是所有爲了那唯一目的而獻身的人。」
「我們是萬衆,也是唯一。」
深沉低啞的聲音從帕爾默的腦海裡響起,從領域範圍內所有生靈的腦海裡迴盪。
「我們是此世禍惡·萬衆一者。」
萬衆一者盡情地伸展開了自身的軀體,它的血肉與顛倒廳堂的機械裝甲完全結合,海量的以太匯聚成一道道致命的以太射流,猶如萬千墜落的流星,將王權之柱完全映亮。
強光閃爍了片刻,連綿的爆炸覆蓋了整片區域,熊熊大火燒穿了一層層的王權之柱,咆哮的火蛇環繞着決鬥場,將宿敵們囚禁於這最終的死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