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旋長梯的兩端,決鬥者們已經就位,只待那刺耳的哨聲響起,他們便可咆哮着衝向對方,揮劍廝殺,至死方休。
“你能感受到嗎?”
聆聽着那熟悉的聲音,伯洛戈輕輕地點頭,目光注視着長梯下的可憎之物。
“我感受到了,他身上縈繞着和魔鬼相同的氣質。”
伯洛戈高高在上,打量着自缺口殺進來的伊德爾,此時他已經完全失去了人類原有的姿態,身體被一層層的怪異的血肉組織覆蓋,最外層的血肉開始硬化,直到變成一層猶如鋼鐵般堅固的骨甲。
棱角高高地凸起,線條如流雲般舒展着,慘白的骨甲縫隙裡能看到猩紅的血肉在緩緩蠕動,伴隨着他的一舉一動,濃重的血色蒸汽從體內釋放,氣體裡似乎漂浮着無數微小的血肉粒子,它們落在物質的表面上便迅速增殖,很快就鋪就起一層層厚厚的肉毯。
如同伯洛戈見過的血肉瘟疫,那被列爲超凡災難的永生腐地一樣,血肉所帶來的恐怖侵蝕力,輕易地洞穿了腳下的水晶地面,它們變得坑坑窪窪,覆蓋在其上的血肉則延伸出無數暗沉的、猶如蛛網般的靜脈血管。
伊德爾向前邁步,血肉菌毯便隨着他一同向前推進,他如同超凡災難的具現化,秉持着別西卜的意志,來此地殺敵。
“這就是承載了魔鬼之力的代價嗎?”
伯洛戈喃喃自語着,他能感受到,伊德爾還尚存幾分理智,可這理智也只是風中殘燭。
如今伊德爾被那禁忌之力完全扭曲、變化,他所呈現的以太反應,依舊是三階段的負權者,可在這股力量之餘,又增添了許多邪異瘋囂的感覺。
彷彿那股力量是獨立於伊德爾之外的。
伊德爾艱難地仰起頭,他似乎在看着伯洛戈,已經完全異化的口腔張開,他試圖說些什麼,但能發出的只有嗚咽的嚎叫,以及那分叉的舌頭蕩在空中的輕微風聲。
“他的喉嚨裡,你有看到什麼嗎?”
伯洛戈突然對艾繆問道,艾繆顯然不會在這種時候留意這種事,她反問着,“怎麼了?”
“他的喉嚨裡……好像有些什麼東西。”
伯洛戈的話音剛落,伊德爾的悲鳴聲忽然變得刺耳兇猛了起來,如同銅鑼敲打的鳴響。
扭曲的身子弓起,隨即如炮彈般的彈起,伊德爾直直地朝着伯洛戈殺來,雙臂延伸出銳利的骨爪,迅捷地切開空氣,發出一連串嘯叫。
伯洛戈沒有貿然出擊,他還是頭一次對上承載了魔鬼之力的敵人,伴隨着魔鬼們之間紛爭的加劇,越來越多扭曲的事物將逐一浮出水面。伯洛戈把這場戰鬥當做一場熱身,好以爲以後更瘋狂的戰鬥做準備。
鍊金矩陣轟然運轉,高亢的以太瞬息燃燒。
秘能·統轄敕令!
詭蛇鱗液所分裂出的、無盡的、纖細的鋼針環繞飛舞,在伯洛戈的意志下,它們在空中劃出一道道致命的弧線。
隨後,它們如同洪流般向前推進,速度驚人,狂風暴雨般的洗禮伊德爾的身上,一瞬間閃光和響聲瀰漫着。
鋼針瞄準着伊德爾的骨甲,建構出一個個精確且致命的攻擊陣線,與骨甲完全交錯在一起,不停地刮花和刺破,發出撕裂肌肉的聲響,被劈砍過的皮肉分外鮮紅,鮮血飛揚,猶如紅色的畫筆在空中塗抹。
伊德爾一頭撞出了金屬的風暴,重重地落在了雙旋長梯的中段,他渾身血肉模糊,碎裂的骨甲與潰爛的血肉糾纏在了一起,僅存的骨甲也變得千瘡百孔。
伯洛戈打了個響指,聲音如同訊號般,喚醒了嵌入伊德爾體內的無數鋼針。
先是些許的火苗從血肉之中躥出,火焰綿連在了一起,瞬間包裹住了伊德爾,把他化作了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球,可這並非結束,真正致命的是緊隨其後的爆炸。
每一根嵌入體內的鋼針都是一根炸開岩石的雷管,攜帶了一定量的紅水銀,先在它們被一併引爆,火光中模糊的身影進一步扭曲,與爆炸聲一同碎裂,碎骨與肉屑紛飛,大塊大塊的內臟砸在牆壁上,猩紅一片。
爆炸後煙霧繚繞,伯洛戈沒有因此放鬆警惕,他如同樂團指揮般,手中的劍斧就是他的指揮棒,在伯洛戈的指示下,更多的鋼針裂解出來,環繞着爆炸的位置遊弋,並時不時向其中高速射去。
煙霧遮掩了伯洛戈的視線,但他可以通過鋼針命中目標的反饋,來確定伊德爾的狀態。
叮叮噹噹的聲響從其中傳來。
伯洛戈直接故技重施,鋼針穿插,灼鱗爆燃,連續的爆炸衝擊盪開了煙霧,能看到伊德爾的身體已經破敗不堪,每一次爆炸都如同一記重拳,兇猛無比地砸在他的身上,把他打的東倒西歪,可他就是沒有倒下。
直到某一次重拳再也撼不動他。
像是對伯洛戈的攻擊產生了抗性般,伊德爾任由伯洛戈的連番打擊落下,身影不再有絲毫的動搖,血肉增殖、自愈,骨甲重新覆蓋,甚至變得更加堅固。
這一次即便有着秘能·統轄敕令的侵略性協助,可鋼針依舊無法貫穿,乃至擦傷骨甲,它們只是撞了上去,然後被輕易彈開。
伯洛戈感到了一絲壓力,他嘗試改變戰術,可自伊德爾的身上,一股猩紅的蒸汽迅速噴發,如同浪潮般襲捲八方。
屏息、後撤,伯洛戈立刻避開了血霧的侵蝕,就在他還不清楚血霧的效果時,伯洛戈發現遊弋的鋼針羣正逐漸失控。
它們消失在了伯洛戈的感知裡,下一刻,無數的碩大的血蚊朝着衝出血霧,朝着伯洛戈飛奔而來,在它們那畸形的身體上,伯洛戈能隱約看到金屬的殘骸。
血霧之中,伊德爾盡情地張開雙手,他歸屬於契約學派負權者,契約的對象正是暴食的別西卜,以此成爲了災厄侍者,以自身爲容器,培育着足以引起超凡災難的血肉瘟疫。
現在經過別西卜力量的加持,伊德爾的秘能毫無保留地釋放着,源源不斷的血肉瘟疫將周遭的物質血肉化,賦予其怪誕的生機。
腳下的血肉菌毯變成了孕育生命的原始湯、一道通往地獄的大門,源源不斷的怪物掙扎着從其中爬出,狂嚎着朝伯洛戈衝去。
常規的攻擊已經無法解決問題了,戰鬥還是回到了伯洛戈最擅長的事上。
刀劍。
伯洛戈走下雙旋長梯,將其化作狹窄的關口,劍斧嚴陣以待,將每一頭膽敢踏入其中血肉造物砍碎斬斷。
很快雙旋長梯上就堆積了一大片的屍體,以至於伯洛戈要踩着屍體堆起的小山,高高地站起來,繼續迎敵。
血霧之中的伊德爾並不急於進一步的進攻,除了別西卜直接授予的力量外,他還具備着加護·嗜血愈生。
這種能力已經刻進了伊德爾的本能裡,先前伯洛戈暴虐的攻勢,哪怕把他打的四分五裂,但只要吮吸一口令人着迷的血液,吞食一口誘人的血肉,伊德爾便總能活過來,更不要說他正一點點地適用這份力量。
直到掌控它。
剎那間,溢散在空中的以太被擾動、牽引,如同一場蓄勢待發的風暴般,它們紛紛朝着核心區域坍縮過去,而那個核心是伊德爾。
伊德爾大口吞噬着周遭的以太,以至於他的身邊居然短暫地形成了一片以太真空區域,而他自身的以太強度也迅速提升,隱隱有突破到守壘者的跡象。
至於他的軀體,此時則進入了高度以太化,血肉之下散發着赤紅的以太輝光,如烈火般愈演愈烈。
“他……他在吞噬以太?”
艾繆的驚呼聲在腦海裡響起,伯洛戈一劍砍翻眼前的怪物後,也面色沉重地看向伊德爾。
艾繆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伯洛戈能從種種跡象裡推斷出那麼一絲的可能。
別西卜授予了伊德爾自己的力量……連同她的權柄一起。
暴食的權柄。
“餓!餓!餓!”
怪誕的聲音尖叫連連,在詛咒的影響下,伊德爾最後的半點理智也被消磨殆盡,此刻他只想大快朵頤着。
就在前方。
伊德爾能感受到,在前方正有着源源不斷的以太等待着他的吞嚥,只要……只要吃掉眼前這個礙事的傢伙。
血霧擾動,陣陣狂風襲來,伊德爾消失在了原地,在一陣雷鳴般的巨響後,他出現在了伯洛戈眼前,鋒利的骨刃輕易地切開了伯洛戈身上的甲冑,翻開伯洛戈的胸膛,擊碎一連串的肋骨,險些把伯洛戈的脊柱一併折斷。
同樣,怨咬貫穿了堅固的骨甲,刺入了伊德爾的心臟,伐虐鋸斧兇猛地橫砍在他的脖頸上,整個頭顱大角度歪斜着,只剩些許的筋肉勉強連接着軀幹與頭顱。
伊德爾吞噬着周遭的以太,伯洛戈也發動了加護·吮魂篡魄,大口汲取着伊德爾體內的以太,在這高濃度的以太環境下,兩個究極掠奪者居然達成了一定的平衡。
增殖的血肉擠開了伐虐鋸斧,叢生的骨質又牢牢地抓住了怨咬,令它卡進了胸膛中,伊德爾的腋下長出畸形的肉瘤,隨即兩隻血淋淋的手臂破體而出,帶着更加纖細的尖刺,切開了伯洛戈的身體。
突如其來的攻勢重創了伯洛戈,他的身子微微向後仰,但卻未能倒下。
高濃度的以太環境本就增強了凝華者們的戰鬥力,更不要說伯洛戈的不死之身了,加上加護·吮魂篡魄那不斷地汲取,伯洛戈短暫地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的不死之身,殺戮的永動機。
狂躁的、非理性的偏執感在心中涌現,伯洛戈知道加護的詛咒即將襲來,爲此他警告着。
“我接下來可能會很瘋狂,艾繆,但我沒有失控。”
說完這句話的同時,伯洛戈熟練地操控自己的意識,讓一個念頭在腦海裡反覆增強,猶如不斷重複的筆劃,在紙張上留下足以穿透紙背的字跡。
殺了他。
艾繆能感受到伯洛戈腦子裡那理智到近乎殘酷的念頭,彷彿這一刻伯洛戈化身爲了純粹的謀殺、毀滅、伐虐的神明。
伯洛戈喪失了身體的控制權,將身心的一切交由那非理性的偏執。
之後的故事就很簡單了,那是野蠻至極的屠戮、廝殺,毫無任何技巧,僅僅是力量與力量之間的碰撞。
兩頭怪物間的決鬥。
伯洛戈直接無視了胸口的恐怖傷勢,雙手上傳來難以想象的巨力,伴隨着咔嚓的摩擦聲,他硬生生地將怨咬從伊德爾的胸膛裡抽出。
與此同時,伐虐鋸斧也已再度劈下,它輕而易舉地斬斷了伊德爾的一隻手臂,斷肢跌落,斧刃轉向,朝着他的腰腹兇猛砍去,像是伐倒一顆巨木般,斬斷了伊德爾的脊柱,在肚子上劃開一道大大的口子,腸子猶如團在一起的藤蔓般灑了出來。
對於此時的不死者而言,防禦是一種懦弱之舉,他們需要的只是更加強大且純粹的暴力,直到那份暴力足以徹底平息不死的生命,將永恆的死亡與安寧賜予給對方。
爲此伊德爾也無視了自身那恐怖的創傷,剩下的三隻手臂兇猛揮砍,劈開了伯洛戈的肩膀,劃爛了伯洛戈大半張臉,連帶着眼球也被刺破。
鮮血淋漓間,伊德爾狂吼着咬上伯洛戈的手臂,硬生生地從他的身上扯下大塊的血肉吞嚥了下去。
他們像是感受不到痛苦般,宛如原始的野獸般互相撕咬着。
艾繆大聲呼喚着伯洛戈的名字,但伯洛戈沒有給予任何迴應,這時藏身於伯洛戈體內的艾繆,就像一位冰冷的旁觀者,她被困在了這場血腥的殺戮中,可她不享受這一切,反而因與伯洛戈共享到感官反饋,倍感驚恐。
如同被捲入一場無序癲狂的漩渦中。
伯洛戈受傷的同時也在高速自愈,伊德爾撕咬着他,他也撕咬回去,一口咬住了伊德爾的喉嚨,閉合的牙齒碾碎了喉嚨的軟骨,清脆的聲響就像被掰斷的餅乾。
他試着學伊德爾的動作,吃掉伊德爾的血肉,可伯洛戈根本不具備加護·嗜血愈生,這些粘稠的血肉只會令他感到窒息。
猛地拉扯,伊德爾剛剛癒合的頸部再度破裂,鮮血如注,伯洛戈吐掉嘴裡的碎肉,怨咬精準地命中了伊德爾的下顎,完全貫穿了伊德爾的頭顱,從他的後腦刺出。
大腦被切斷、中樞神經被攪碎,這令伊德爾的動作停滯了一瞬,緊接着伯洛戈用盡全力上挑劍刃,自下而上將伊德爾的整顆頭顱劈開。
伊德爾完全僵在了原地,隨即他的頭顱從中間裂開,向着兩側垮塌着,橫截面清晰無比,完美的就像精準的醫學解剖。
此時詛咒所產生的失控感漸退,伯洛戈逐漸掌管回了軀體的控制權,整個人那癲狂的殺意也衰退了許多,隨之而來的便是全身傷勢的、近乎撕心裂肺的痛楚。
失控狀態下,伯洛戈根本沒法控制自己,只能以最後的命令來行動,好在伊德爾也沒比自己強哪去。
伊德爾後仰,從雙旋長梯上摔了下去,滾回了他所創造的血肉菌毯上。
伯洛戈不覺得這樣能徹底殺死伊德爾,事實上也確實如此,伊德爾的身體痙攣抽搐了起來,破碎的肢體詭異地彎曲着,血肉表面出現了數不清的凸起,像是有無數的蛆蟲在他的體內爬行。
汩汩的流水聲響起,只是這一次從伊德爾體內流出的不在是猩紅的鮮血,而是漆黑惡臭的焦油。
伊德爾就像一個佈滿裂隙的容器,他所承載的焦油從縫裡流了出來,現在又爭先恐後地要鑽回伊德爾的軀體內。
伯洛戈盯着那黏膩的焦油若有所思,試圖把它們與魔鬼的本質聯繫在一起,但很快他就放棄了,這並不是一個思考的好時候。
揮起劍與斧,伯洛戈攜着千鈞之力當頭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