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的時候,川島有些悶悶不樂,即便今天晚上吃的是考海鳥,鳥蛋湯,以及香蕉粥。想起李仕勳的表現,她就胃口大減,老天爲什麼這麼不公平,給了那死木頭聰明的腦袋,還給了他如此的天賦。
一次啊,自己只把射箭的要領說了一次,做了一次示範而已。這傢伙竟然只在開始的時候,浪費了一隻箭,其他次次都能中目標,實在是太打擊人了。
她想起了自己過去學習射箭時候的表現,頓時有種羞燥的感覺。出身名門的她,可是從出身開始就被譽爲天之驕子,但在李仕勳面前,所謂的天之驕子都要無地自容。
“吃飯吧!”李仕勳淡淡的說着,把食物全部端上桌。
桌子並不是純竹製作的,除了三條竹子桌腿外,桌面是李仕勳費了一番功夫雕刻而成的圓木板。桌腳被放進土裡固定住,所以很穩,即便人坐在上面也沒事。
桌面上擺着兩雙竹筷子,筷子旁是竹碗,碗裡是香噴噴的香蕉粥。他們好運的在山谷裡,找到了半畝野生稻穀,李仕勳把香蕉切塊,混合野生大米熬製成粥。
脫谷成米,在荒島上並不容易,沒有合適的工具,李仕勳幾乎想盡了辦法。好在成果足夠讓人欣慰,便如眼前桌上的香蕉粥,濃郁的米香混合着香蕉的香甜,加上竹碗本身特有的清香,三種香味混合一起,獨特的味道,讓人胃口大開。
中央有兩三個盤子,盤子裡有剛燒烤的鳥肉。在海上翱翔的鳥兒與陸地上的鳥兒,肉質上有很大的不同,肉更加細膩,燒烤過後更加有嚼勁,尤其入口後感受不到一點怪味,很是爽口。
還有螃蟹,這是在海島沙灘附近,兩人一隻只撿的。綠色的竹籃子裝滿了一籃,個頭不如大閘蟹,但味道猶有過之。最後是一大碗鳥蛋湯,鳥蛋是下午李仕勳上樹摸的,比家養的雞蛋不知道要好吃多少倍,蛋湯鮮味十足,根本不用放什麼特別的作料。
菜準備齊全,李仕勳招呼着,率先坐了下來。
“不想吃了!”川島沒動。
面色一頓,李仕勳也不看她,開口道:“不想吃那就別吃了,正好累了下午,肚子早就餓了。我全吃了!”
說完,他竟毫不客氣的把前面的香蕉粥端過來,同時把菜往身前挪了挪,那架勢似乎真的準備大幹一場。
“你……哼!”川島被他弄的氣急,胸口不斷的起伏,“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撐死你吧!”
說完,她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李仕勳剛往嘴裡巴拉兩口,一下就停住了,苦笑的搖搖頭連忙追了出去。這位大小姐的脾氣,他算是領教了,這些天沒少受罪,他心裡明白,要是今天沒把她哄好嘍,這個夜晚是別想睡了。
外面已經是漆黑一片,好在今夜明月高懸,潔白的月華灑在平靜的海面上,混合海水碧藍的光澤,散發出一絲絲迷濛的光彩,讓整個天地多了一種玄幻的意境。
李仕勳追出來時,入眼的她正抱着雙腿,低着頭坐在沙灘邊上。似乎也感受到了一種淡淡的傷感,浪花也在這個平靜的夜晚,悄悄的從海上爬起來,伸出手想去撫慰她的心,在即將觸碰的時候,又懷揣着不甘,落寂的回到海里。一起一落,散發着悲鳴。
他慢慢的走了過去,耳邊隱隱聽到哽咽的聲音,這讓他腳步微微一頓,隨後若無其事的在她身邊坐了下來。誰都沒有說話,李仕勳靜靜的把雙手後撐,仰頭看着天空,眼神悠遠之極。
耳邊有海浪拍打之聲,有微風穿越樹林之音,也有海鷗在歌唱,蟲兒在鳴叫,但這些聲音似乎被放置到極遠極遠的地方,根本打擾不到兩人,好像在刻意躲避,故意給他們留了一方祥和的天地。
這種時刻,似乎只有安靜纔是最合適,但李仕勳卻發出低沉的聲音,打破了這一切。
“想家了麼?”聲音很淡,淡到風都能吹散。
偏偏她聽見了,微微聳動的肩膀緩緩的停了下來,嘴裡發出低不可聞的聲音,如他一般淡。
“嗯!”
無聲一嘆,李仕勳沒有開口。想家,這似乎是個很好的不想吃飯的理由,流落孤島,遠離人羣和社會,心理承受能力弱點的,早就受不住了。這種情況下,誰又不想家呢?
但是,他似乎對此並不滿意。
這點,李仕勳沒有表現出來,但敏銳的川島幾乎是在說完後,就感應到了。她覺得有點委屈,想家這種嬌柔作態,本是不會出現在她的身上的,可誰怪李仕勳表現太好了呢?讓她忍不住回想起自己學射箭的時候,那時候的自己身邊可是一大堆人啊。
有嚴厲但不失慈愛的父親,有賢淑疼愛自己的母親,還有調皮的弟弟,更有面無表情,嚴謹的弓箭老師。這讓堅強的她,一瞬間就回到了過去,那個只存在於記憶中的時光,是多麼歡快和幸福啊!
可惜……
這一切都回不來了!
這一切,都是他讓自己回想起來的!
這個男人,似乎有種魔力,讓自己變的軟弱。黑色的櫻花,難道不只是凋零和毀滅麼?所以,花,終究就是柔弱的花麼?
“想聽我的故事麼?”李仕勳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想。
“你肯說了麼?”川島轉過頭,有些嬌嗔的看着他。
這麼多天,兩人當然不會是無聲的相處着,但話題是極少的。每次川島想找談資的時候,他總會刻意躲避,似乎害怕暴露自己的過往,有什麼天大的秘密一樣。
李仕勳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片刻後,才道:“我出生在****南方的一個大省,祖輩居住的地方,是三面都被大山圍繞的農村,那裡……”
他用自己特有的嗓音,像講故事一樣,把自己十九年來的點滴生活,娓娓道來。川島很快就沉浸到他的故事裡,隨着他的語言,感受他人生的起起落落,喜怒哀樂。
李仕勳並沒有添油加醋,也沒說謊話,他從自己出生起,經歷過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部都毫無保留的說了出來,除了不能說的。
儘管都是些農村瑣事,童年趣事,但川島聽的很認真,不明白的地方還忍不住出聲詢問,一點也不覺得幼稚,而隨着時間的流逝,那一幅幅生活的畫卷,慢慢的刻進了她的腦海裡。
儘管只是很普通的瑣事,她不但沒有厭倦或者鄙視等感情,反而在聽完後,有種羨慕的感覺。
李仕勳知道後,忍不住問道:“爲什麼?爲什麼要羨慕我過去的生活?那只是千千萬萬****人都經歷過的很普通的生活而已啊!”
“或許,就是因爲這份普通吧!”川島嘆了一口氣道:“你知道嗎?我是真的羨慕,羨慕你小時候能無憂無慮,自由自在。這點,是現在的我,都不曾擁有的。”
“我生活在一個大家族裡,這個家族在島國都很有名氣,從我出生的那天起,似乎註定了要爲家族……”
她同樣也說起了自己的往事,也不經意的告訴了李仕勳,她在島國的身份,以及真正的名字。她當然不會叫川島勝男這個名字,作爲川島家族的大小姐,如果是這樣的名字,會讓人嗤笑的。
她的真名,叫川島美希,這名字鮮少有人知道。勝男這個名,是她投軍後自己取的,顧名思義,就是想讓家人看看,自己雖然是女兒身,但並不比男兒差。
此時的她,無疑也證明了這點。
或許是家族式的培養,讓她在少年時期就缺乏親情和關愛,養成了叛逆的性格。要強的她在聽說自己被父親許配給三井家的人後,立馬就炸了,哭鬧不是她的作風,毅然偷偷的參軍,想證明給父親看,想讓家族裡的那些老傢伙們,對自己刮目相看。
付出的,卻是滿身傷痕,與挽回不了的青春。
而隨着她的講述,李仕勳也明白她羨慕自己的緣由。生來富貴,似乎是常人渴望的事情,但對她來說,卻意味着束縛。時間和人生,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不是屬於自己的。
從能走路起,她的時間都安排的很緊,每天都要跟隨家教老師,學習一切以後要用到的知識。小時候還好些,畢竟要打基礎,還有點玩鬧的時間。可過了十歲之後,她整個人生都變的灰暗了。
鋼琴、小提琴、舞蹈,這是每天必須要學習的。政治、經濟、外語,這是永遠都學不完的。柔道、空手道、劍道,這是每天都要實戰練習的。其他的還有書法、插花、繪畫、射箭……
她好像大人手中的提線木偶,任由他們安排,最終把自己埋葬在無邊無際的知識海洋中。那種感覺,壓抑、沉悶、暗無天日,所謂的自由,或許只能出現在夢中,出現在幻想裡。
很長一段時間裡,兩人都沒有在說話。只是靜靜的回味彼此的人生,在故事裡去體會對方的感受。傾訴,果然是最正確的交流方式,一如兩人,感覺彼此的心都貼近了很多。
而不只是心,隨着時間的過去,兩人在嘈雜聲中,悄然的牽手。隨後月光嬌羞,彩雲聚攏,光線迷濛,天地中好似有如泣如訴的聲音,穿透那海浪拍打的聲音。
夜本清涼,此刻溫熱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