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大乾的濱海城市不同,濟海縣大部分內陸城市還要貧窮落後的多。
大梁王朝海運不昌,海貿不興,整個濟海縣唯一的經濟來源是漁獲,可因爲受交通的限制,這種漁獲的貿易根本無法輻射較遠州縣,頂多自給自足,如此又哪能富的起來。
窮則思變,於是家家戶戶或出外經商,或做手工活以維持生計。
沈良是在這種背景下出外謀生計的,好在他運氣不錯,不止沒有如大多數同伴那樣,或遭遇強人,或血本無歸,還因爲貴人相助大賺了一筆,算當初在客棧丟了貨物損失不少,也還有極大的盈利。
前期的第一桶金足有八百兩白銀,他已經使錢莊寄回了家,儘管走這個渠道,要抽一成的例錢,但卻勝在安全,起碼還有七百二十兩能落到家人手。
別小看這七百二十兩,以濟海縣的經濟程度,一戶等人家一年也許三百兩不到的收入,七百兩銀錢已經能夠極大的改善家生活狀況了。
也是有這筆安家費的存在,一路沈良儘管經歷多次恐懼絕望,卻覺得後路無憂,很多時候都能夠坦然面對一些事情。
當然能撿回一條小命那更是意外之喜,甚至每每想到這點,都對那離去的倩影和眼前之人感激不盡。
“仙師,前面過了陸九坊,大槐樹下是我家,這一路真是多謝仙師護持了。”
“無妨,”陳安擺了擺手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道:“同行一場是緣,送你回來當是應有之意。”
“仙師高義,”沈良肅然起敬,躬身拜道:“實不相瞞,其實這次出去做生意很是發了一筆,除了丟失的貨物和寄回家的銀錢,在下身還有三條黃魚,只是縫死在了內衣之,待我回到家後,尋一處方便的地方取了,盡數奉予仙師與韓仙子,以謝兩位的救命之恩。”
陳安驚的看了他一眼,心道這傢伙很會做人啊,以這方世界的計算方法,一條黃魚起碼是七八兩重,三條差不多是兩千多兩白銀,那是二十萬錢。這麼大一筆鉅款說不要不要了,這傢伙魄力不小啊。他這次出去發了這麼大一筆財,看來不是沒有理由的。
不過這些錢陳安還真沒看在眼裡,在這方世界乃至大乾金銀是貨幣,可在東荒,金銀與石頭無異,他要這麼多金銀幹嘛。
於是面色不變地維持住高人形象道:“沈居士的心意,我與師姐心領了,只是黃白之物於我等無用,還請居士收起,日後或許會有所依仗。”
沈良還來不及感嘆眼前仙師的高風亮節被其最後一句話所吸引,疑惑地道:“仙師的意思是?”
鉤了。
陳安一邊在腦海重新擼了一遍計劃,一邊口反問道:“這一路,居士對所見所聞有何感想?”
沈良一怔,立時回憶起一路所見所聞,心惶恐之下,長身一拜,顫聲求助道:“天下大亂,妖魔肆虐,還請仙師教我該如何自處。”
陳安笑道:“居士心已有決斷,何須問我。”
沈良面色複雜,半晌才咬了咬牙道:“謝仙師指點,這趟回家變賣家資,帶着家人逃亡南方,妖魔之亂不熄不再回來了。”
“居士真乃大魄力之人。”
陳安這句話誇的是真心實意。
一場說走走的旅行說起來瀟灑,可實際又有幾人能下定決心,更何況是這種可能再也回不來的逃亡。
這時節交通不便物資匱乏,沒有準備的遷徙很大的可能是死在路。這也是爲什麼每有災難降臨還有這麼多人死守家業不離開的原因,走不走都是死,還費那個勁做什麼。
儘管世人都知道樹挪死人挪活的道理,但真正有那個魄力去挪的人卻少之又少。不是親身經歷的人,真的是很難理解“故土難離”這個詞語承載的辛酸。以陳安之能,當初不也是想賴在平澤溝不願離開,若不是廣寒高家的一把火,他可能現在還安穩的生活在那窮山溝之呢。當然,這其還要排除自身命運軌跡被篡改的問題。
“其實居士也不用太過惶恐,或許可以學些傍身之技,用於路,前路未必莫測。”
陳安目光閃爍,緩緩地道出自己的真正意圖,前面鋪墊了這麼久,是爲了這一句。
沈良一臉詫異道:“傍身之技?”
他尚不知自己身體的變化,這些時日,只是感覺有些不適,身體總是提不起勁,還有些六神無主惶恐不安。在他看來自己只是第一次接觸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受到了一些cì jī,真正迴歸世俗,迴歸家庭會好的,因此也未聽出陳安話深意。
“居士當初不還是向韓師姐打聽修仙之事麼?”
聽得陳安舊事重提,沈良不由一愣,眼有些光芒閃過,卻轉瞬即逝復歸黯淡。
“那不過湊趣戲言,沈某自家知自家事,從小到大都是小富即安的性子,守好家門便覺滿足,實在不敢妄自窺探仙途。”
他口如此說,心裡卻是另外一番思量,這一路廝殺都讓他心有餘悸,擔憂有之,恐懼有之,因此對自己這曾經嚮往的事情有些望而卻步。
陳安稍稍有些意外,不過仔細想想也在情理之,斗升小民哪裡見過仙魔鬥法的慘烈,被那場面嚇到也實屬正常。
他也沒有再勸,否則便顯得他有些急切了,因此話鋒一轉道:“也是,仙路飄渺,難以揣度,像我等修煉經年也不見長生之徑,所貪圖者不過是些威力巨大的法術,以求能在這濁世之掙命罷了,居士一眼能夠看透,不免讓我輩汗顏。”
沈良一怔,他剛剛只是因爲這一路的驚心動魄,有些懼意,本能的想要遠離這場是非。可陳安的話語卻是提醒了他,如今濁世濤濤,天下大亂,哪裡是躲能躲的掉的?
可以想見,算他有大魄力,願意放棄濟海縣的產業,逃往南方,這一路也不會是太平了。甚至退一萬步講,算是讓他帶着家人逃到南方了,這人生地不熟的,憑藉着兜裡的三條黃魚又能安穩生活多久。
人生在世,所依所靠者不過是自己的實力而已,自身實力強了才能保護自己和自己想保護的人,一味躲避退讓,身死不過是早晚之事。
久經事故,陳安最初的意思他當然能看懂,雖然不明白這位仙師怎麼會對自己青眼,但卻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平日裡想要得到這麼個機會哪裡能夠,九成九還是託了妖魔亂世的福。
可他剛剛拒絕的徹底,現在反倒不好反口了,一時之間沈良麪皮憋的通紅。
陳安假意不見他的尷尬,邊走,邊閒聊般地繼續cì jī他道:“對了,記得沈居士家還妻子高堂,不知令堂高壽?此去南方是否方便,若有不便處,儘管直言,能幫的,在下一定盡力,畢竟同路一場,緣分深厚。”
“仙師恩重,沈某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沈良尷尬地客氣了一句,又糾結了片刻,最後實在忍不住道:“仙師看在下有修煉的資質嗎?”
“當然,”陳安彷彿全然不明白沈良話之意,直白地道:“居士天賦超絕,靈慧十足,天生是修道的好材料,只是因爲年歲太大耽擱了,與仙途或有缺憾,但只要肯下苦功,練得一身除魔衛道的本事卻是沒有妨害。”
這當然都是屁話,陳安一路都在觀察他,發現他唯一的優點是雜念較少,貪念不熾,雖深諳事故,但爲人簡單誠懇,所以終究沒有被煞氣亂了心智徹底淪爲妖魔。不過他的身體已經徹底被煞氣污染,擁有一些超凡特性,仙法仙訣手將會極快,說他一句修仙天才或許有些過了,但說他有不俗的修仙資質卻是沒錯。
說完,陳安又搖頭嘆息道:“奈何居士志不在此,人各有志,不能強求啊。”
“確實也是,修煉一途耗費良多,還未必能有什麼所得,最終道果,也全看個人造化,還不如紅塵一場來得逍遙,居士慧根深種,佩服佩服啊。”
他在這自說自話,卻讓沈良急的夠嗆,好容易等得他停下,才道:“其實沈某從小對除魔衛道的修士憧憬非常,只是怕自己資質愚鈍,愧對仙師期望,若是,呃,若是……”
沈良“若是”半天沒有個所以然,陳安卻是看出他心所想。
他這個年紀早已熄了長生之想,也過了好勇鬥狠血氣盛時,只想煉個一招半式用以防身保護家人。此時陳安流露傳法之意,他當然開心,可又怕被抓去當了道門壯丁,於是不免踟躕。
“沈居士不用妄自菲薄,我等自有檢驗天賦的方法。其實這次也是在下唐突了,可眼看着河山淪喪,道門頹廢,不免心憂,有心想要留下一段派外別傳,若他日有變,還能有段香火可以流傳,不至於使得正道絕嗣。”
陳安一副傷感模樣,卻讓沈良肅然起敬,立刻有些激動又有些羞愧地道:“仙師高義,卻是沈某小人之心了,若是仙師不棄,沈某願拜入仙師門下,肩負傳承香火的重任,爲道門留下火種。”
說着也不管這是在大街,衝着陳安納頭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