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奚和挺身護在沅天洛面前,道:“白遠山,你想幹什麼?”
沅天洛將他推到一邊,道:“無妨,太傅不會傷我。”
白遠山微眯着眼睛,道:“我有大軍在手,朝臣又聽命於我,大殿之上已經被我的人控制,這般情況下,陛下仍相信我麼?”
沅天洛面色微冷,道:“你或許不知,爹爹曾經立誓,若是找到了害死母皇的幕後主使,定要將他碎屍萬段。但是爹爹知道了那個人是你之後,竟然下不了手。太傅若是奸佞小人,爹爹必不會如此,朕從未相信過你,但朕相信爹爹的判斷。”
白遠山的臉上突然露出讚賞的微笑,朗聲道:“丫頭,你有那麼一些君臨天下的氣勢!日後好好磨練,必是一代明主!”說着,他突然奪過暗衛手中的劍,橫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不止是和白遠山站在一處的朝臣,就連沅天洛也是吃驚不已,白太傅此舉,究竟是何意?
暗衛試着去奪白遠山手中的劍,卻被白遠山遠遠躲開。
沅天洛凝神靜氣,道:“白太傅,朕會遵從爹爹的意願,決不殺你。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白遠山看向沅天洛,這個強硬了一生的人,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了愧疚和悔意。他開口道:“當初那樣做,我以爲我是對的,至少我保住了先皇的帝位和這南越的江山。但十幾年來,我親眼看着先皇痛苦度日,全然沒有了從前的歡顏。十幾年來,我往後宮之中塞進了各種各樣的女人,胖的、瘦的、溫柔的、活潑的,可卻沒有一個人能得到他一個笑臉,更沒有人能爲他誕下一個子嗣。‘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想來就是如此了。我從未想到,沅芷兮在先皇心中,是那麼重要的存在。我也曾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做錯了,或許當初事情有更好的解決辦法。我選擇了最利落的那一個,可它卻成了我此生最後悔的一個選擇。十幾年來,我親眼目睹了先皇的痛苦,但我沒想到他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竟然沒有揮劍殺了我,在他臨死前竟還那樣庇護我。其實,先皇走了之後的這些天,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陛下來要我的性命。可你竟然沒有。”說完這長長的話,白遠山的頭低了下去,不知在想些什麼。
沅天洛眼眶微熱,她勉強忍住,道:“爹爹不忍殺你,朕自會遵從他的旨意。”
聞言,白遠山擡起頭來,眼神中帶着幾分釋然,他走上前,來到沅天洛的面前,道:“殺母之仇,不共戴天。你是一國君主,不能讓殺害你母親的人還活着。所以,陛下,親手殺了我,讓天下人知道,您的威嚴不容許任何人輕視!”說着,他將手中的劍遞給了沅天洛。
正在這時,白蕪堂跑了進來,看到眼前的情景,他跪倒在地,道:“陛下,不要!”
白遠山看了他一眼,道:“堂兒,肅靜!”
沅天洛看了白蕪堂一眼,爾後接過白遠山遞來的劍,看了看劍身之上殘留的血跡,道:“太傅以爲,君主的尊嚴是靠殺人得來的嗎?是,你是我的仇人,若不是你的所作所爲,朕便是金枝玉葉,是月徹享盡萬千寵愛的公主,會無憂無慮地長大。而不是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面臨慕容熙的多次刺殺,隨時有被殺掉的可能。的確,朕每一次看見你,都會想起這些年來的種種。每一次,朕都恨不得將你碎屍萬段,萬箭穿心!可是,爹爹不願,朕只能遵從他的意願。你,朕不會殺!”說着,她將手中的劍狠狠地擲在地上。
那劍在地上彈了幾下,沿着臺階掉了下去,和地面撞擊時發出清脆的聲響,在大殿之內久久迴盪。
白遠山苦笑一聲,道:“先皇不肯殺我,你也不肯殺我,那便只有我自己來動手了。”說着,他狠狠地撞向一旁的柱子。
“父親!”白蕪堂大叫一聲,撲了過去。
白遠山的額頭撞出了一個大大的口子,鮮血直流。白蕪堂的雙手慌亂地捂着那流血的地方,卻怎麼也擋不住那越流越多的鮮血。白遠山搖了搖頭,愛憐地看着白蕪堂,道:“堂兒,我犯了錯,自然該受到懲罰。即便是所有的人都原諒了我,可我仍是不能原諒自己。堂兒,我此生最自豪的事情,不是助先皇治理這南越的天下,而是培養出瞭如此優秀的你。孩子,去做你想做的……”說着,白遠山的頭偏向一邊,雙眼緩緩閉上。
白蕪堂悽惶地叫着:“父親,父親!”可白遠山雙眼緊閉,沒有了任何的迴應。
百里奚和上前來,搭上白遠山的手腕,又頹然地放下。撞擊的力度過大,此時已是回天乏術。
白蕪堂看到百里奚和的反應,忙拽住他的衣袖,懇求道:“百里兄,救救我父親,快救救我父親!”
百里奚和的手搭在白蕪堂的肩膀上,道:“節哀。”
白蕪堂鬆開百里奚和的衣袖,將白遠山抱在他的懷裡,卻覺得懷中的人越來越冷,越來越冷。許久,他仍是癡癡地坐在那裡,不說一句話。
這時,原本站在白遠山身邊的那些暗衛走了上來,對着沅天洛跪倒在地,道:“我等是先皇留下的暗衛,白太傅今日交代過,日後我等便歸於陛下,受陛下的差遣。”
沅天洛看了看他們,道:“你們便是我皇爺爺留下的精衛?”
“回陛下,確是如此。我等共有一千人,除了分散在全國各處的,京中現有精衛六百,陛下若有需要,卑職可以即刻召他們前來。”
沅天洛搖了搖頭,道:“眼下倒不必,先把瑞王鬆開。”
此時,角落裡的南楚瑜,早已被殿內的一片血腥嚇得瑟縮不已,見到有人來給他鬆綁,當即嚇得緊抱雙膝,縮成一團。
沅天洛走到南楚瑜面前,說道:“瑞王,想必你此刻一定很好奇,你的人一直告訴你朕在昏迷,可朕現在卻出現在這裡吧。不妨告訴你,你派來害我的那個人,其實是我的人。或許你不信,早在十四年前,這個人便已經安插在南越皇宮。想來此人能得太后青眼有加,也算是命中註定,命中註定你南楚瑜登不上這皇位!”沒想到十四年前,母皇派袁瑛璟來此時安插下的人,此刻竟然幫了她。
聽到這話,南楚瑜突然站了起來,十分激動,張開雙臂朝着沅天洛撲了過來,轉瞬卻被沅天洛身邊的暗衛踹倒在地。南楚瑜不甘地看向沅天洛,雙眼血紅,高聲吼道:“那又如何?你以爲我母后在宮中數年,安插的人也就只有這一個麼?”
沅天洛輕輕一笑,道:“自然不會。朕早已料到你們母子二人在宮中耳目衆多,因此朕才裝作昏迷,給你二人可乘之機,以靜制動。你的人只要一動起來,就逃不過朕的眼睛。此刻你們在宮中安插的人手,已經被我一一除掉。即便是有一兩個漏網之魚,也不足爲懼。”
南楚瑜驚恐地叫道:“皇兄說了,讓我鎮守邊關,你不能殺我,若不然,你就是忤逆先皇,這是大不敬!”
沅天洛面帶諷刺,道:“瑞王,按輩分朕該稱你一聲‘皇叔’,可你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爲,還真擔不起這兩個字。父皇身上雖有傷在先,可你們母子二人在他的藥中做手腳,卻讓他早些時日去世。這個仇,朕不會忘。但爹爹的旨意,朕不會違背。你們母子二人仍前往濱城,只是,這一次,你們不再是濱城城主,而是更夫。但願濱城的漫天風雪能教會你,什麼叫‘悔’!”
南楚瑜大驚失色,倉皇地跪爬到沅天洛腳邊,道:“陛下,本王是你的皇叔啊,你放過我這一次好不好?只要你饒過我這一次,我保證不再對你不利。我保證!”說着,南楚瑜向上張開五指,準備立誓。
沅天洛抽過身旁暗衛的劍,揮劍朝着南楚瑜張開的五指砍去,厲聲道:“南楚瑜,時至今日,你仍是如此冥頑不靈!今日朕斷你一指,但願這鑽心之痛能讓你明白,你究竟錯在何處!”
話音剛落,南楚瑜慘叫出聲,一截小指掉在旁邊的地面上。
沅天洛背過臉,不再看他,冷聲吩咐道:“即刻送他和太后去濱城,告訴濱城城主,對這二人,不必厚待!”
爾後,沅天洛走向抱着白遠山一臉呆滯的白蕪堂,道:“白蕪堂,你節哀順變。”
“陛下,我沒有父親了。”
一句話說得沅天洛眼眶發熱,道:“我也沒有了。”
白蕪堂微微一愣,將白遠山的屍體平放在地上,對着沅天洛跪倒在地:“陛下,求您准許我在您身邊,爲您效力。”
“爲何?朕之前聽說,白太傅屢次勸你入朝爲官,你都沒有同意。”
白蕪堂擡起頭來,看着沅天洛,道:“就當是,我爲父親贖罪,我不想父親被人怨恨着上路。”
沅天洛的臉轉向一邊,道:“殺母之仇,不共戴天,朕今生都不會忘記。只是,白太傅的過錯,用不着你來承擔。”
白蕪堂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麼。就在此時,一個兵士從外面跑了進來,驚叫道:“陛下,加急信報,東越大軍已兵臨文城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