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滅了蠟燭合衣躺坐在牀上,慕天洛思慮良久,睡意全無。暗夜中,藉着窗外的月光,慕天洛看着室內的一片朦朧。看着看着,恍然覺得此情此景像極了她現在的處境,伸手所觸,皆是一片黑暗。卻仍有朦朦朧朧的一些光亮,讓她心生嚮往,決意排除萬難向前走,直到看到那純粹的明亮,綻放在她的眼前。
恍然間,從房頂上傳來一陣輕微的踩動瓦片的聲音,那聲音雖輕微,但在寧靜的夜裡顯得愈發清晰。
慕天洛屏住呼吸,靜靜地數着那人的步子。聽到那人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她懸着的心纔開始放了下來。
正當慕天洛輕撫胸口,暗自慶幸躲過一劫的時候,從窗口傳來一陣吱呀的聲音。接着是輕輕的落地聲,似是有人推開窗口,進到了屋子裡。
慕天洛緊咬牙關,儘量使自己的呼吸變得平和自然,不惹人生疑,雙手卻忍不住死死抓住身下的牀單。
來人放輕步子,踱到牀邊,悠悠開口:“原來你醒着啊?這麼晚了爲何不睡?”嗓音沉實,並無任何的驚慌。這話又如話家常,恍若對家人的輕聲叮嚀。
慕天洛見裝睡被人識破,索性坐起身來,仔細打量着眼前這個半夜入門的不速之客。
入眼是黑色的夜行衣,精緻地勾勒出來人偉岸頎長的身材,見他手上並無任何兵器,慕天洛緊張的情緒稍稍緩解。再往上看去,一張銀色面具遮擋了他的真面目,只有那一雙眼睛,顯現在眼前,眸光流動,在朦朧的月光中熠熠生輝。
慕天洛忍不住問出口:“你是誰?”
來人眼角微彎,似是笑了:“來看看你。見你安好,我便放心了。”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慕天洛徹底糊塗了,可面對這個人,心裡怎麼也生不出戒備的心思。她搜刮了自己從小到大的記憶,實在記不起自己曾認識過這樣的人。
“我很好,只是你夜半來此,是來裝鬼嚇人不成?”既然生不出戒備的心思,慕天洛說話也就有些肆無忌憚了。
見識到慕天洛的不客氣,來人沒有生氣,反倒是露在面具外的一雙眼睛,笑意更盛。爾後,什麼也沒有說,轉身從窗口離開,不帶一絲猶疑。
從來到走,不過是頃刻間。慕天洛看着重新緊閉的門窗,腦袋裡蹦出了一個大大的問號。星夜前來,只爲問她是否安好,這樣的人,會是誰?這個世界上,連她的父皇都算計她,還會有人關心她是否安好嗎?
想了很久,慕天洛也沒有想明白,索性閉上眼睛躺在牀上,不一會兒就沉沉睡去。
不遠處的御醫局,一間藥房內,化名爲“劉御醫”的百里奚和正對每日來取藥的人吩咐道:“他這病最忌常待在室內,空氣不流通,對他的病只會有害無利。這一點,我囑咐了你很多次,你是否說給他聽了?”
取藥的人點點頭。
百里奚和接着說道:“另外,他這病應放寬心態,不可久思苦慮,不然藥效會大打折扣。”
取藥的人再次點頭表示知曉,然後轉身離開。
取藥的人離開後,藥房的一張櫃子轟然打開,現出裡面的暗門。一個一身白衣的男子步伐踉蹌慌慌張張地走到百里奚和麪前,指着他的鼻子,疾言厲色道:“你說這些給他聽,不是逼他快點出手,置慕天洛於死地嗎?”
百里奚和神色未改,淡淡道:“不錯,我說他最忌常待在室內,是想要他別再躲在暗處。我說他的病不宜久思苦慮,是要他早做決斷。久居草窩的兔子,真的跳出來了纔好下手。”
白衣男子不依不饒:“萬一他不是兔子,而是一隻蟄伏的猛虎呢?”
百里奚和道:“是虎,我就拔了他的牙,斷了他的腿,看他還怎麼蹦躂?”
“這一次,你太莽撞了。假扮了我那麼久,不就是想從長計議嗎?怎麼就突然變了心思?”
沒錯,白衣男子纔是真正的“邪醫”——百里奚和。
“百里奚和”點點頭:“不錯,我原本是想如此,可是他這個人,疑心太重,再拖下去只會對慕天洛不利。昨夜,幸虧是我受傷,若是傷在了慕天洛身上,我死也不會原諒我自己。我已經對不起慕天洛很多事了,我絕不能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她並非你我想象得那麼軟弱可欺,況且,剛纔你處理好自己的傷口之後已經去看過她了,她安然無恙,不是嗎?”
“百里奚和”搖搖頭,望向窗外的一片朦朧,許久,纔開口道:“我要爲她掃清所有障礙,我要她日後都不必擔驚受怕。”
百里奚和亦是搖了搖頭,他知道眼前的這個人執念太深,多說無益,只好聽之任之。沉默良久,百里奚和嘆了口氣,道:“罷了,若你想做,就去做吧。既然你已經爲我尋來了做“一抹紅雲”的法子,我自當應允你之前的要求。此後,你仍是百里奚和,我仍會躲起來,直到你做完你想做的事。”
次日清晨,沐弦月的中陽宮內,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賢太妃南薰。
一進來,沐弦月就屏退了宮內衆人。
直到屋子裡只剩下南薰和她,沐弦月開口道:“沒想到,你還肯來找我。”
南薰冷笑了一聲,說道:“沐弦月,你別不知趣。你背棄了我哥哥,我早已和你勢不兩立。今天我來,就是要警告你,別再去招惹我哥哥。你不配!”
沐弦月輕嘆一聲,道:“南薰,如今我們只剩下這些話可以說了嗎?曾經,我們是最好的姐妹,推心置腹,無話不談……”
“曾經?你還有臉說曾經!”南薰打斷沐弦月的話,厲聲道,“曾經那個冰清玉潔的沐弦月,已經死了。現在的你,只是一個爲了榮華富貴什麼都可以背棄的人。你害的我哥哥至今未娶,害我南家無後。我哥哥對你寬容,我可做不到。”
沐弦月一陣苦笑,她心裡的苦,又有誰能夠知道。末了,她嘆了一口氣,道:“南薰,不管你信還是不信,我心裡從來都只有你哥哥一個人。你我同爲官家女子,你應該知道,婚姻大事從來由不得我們做主。倒是你,爲何偏偏也要嫁到這宮裡來?”
“爲什麼?”南薰死死盯着沐弦月,道:“就爲了讓你不得好過。我與哥哥相依爲命,本以爲你會是我哥哥的良配,那時我也爲他高興。可你呢,竟然背叛了我哥哥,害我哥哥一生清苦,鬱鬱寡歡。那我也不要你好過,你入宮,我便入宮。沐弦月,你要爲你的錯付出代價!”
“南薰,你太傻了,這不值得。”沐弦月眼神裡的悲傷顯露無遺。曾經的南薰天真爛漫,哪裡是眼前這個睚眥必報、面容扭曲的女人。
沉默許久,沐弦月開口道:“直到今日,我才明白你爲何會被金景萱驅使,不是因爲她聰明,而是因爲你本來就恨我。”
“沒錯!她金景萱這次竟然想害我哥哥,我不會讓她好過。”南薰咬牙切齒道。
“南薰,現在金景萱已經被禁足,你不要胡來……”沐弦月的話還沒說完,南薰就不耐煩地走掉了。
沐弦月喚來楓若,吩咐道:“在南薰的宮外安置兩個人,她一有風吹草動,立刻來通知我。”不管怎麼說,南薰是無疆的妹妹,她不能讓南薰犯糊塗。
之後的一段時間,慕天洛的日子過得很平靜,就連百里奚和都沒有來找她。宮中眼線太多,她怕暴露了和百里奚和的關係,又不能時常去看他。好在,她時常藉口去宮中散步,特意路過御醫局,有幾次遠遠地看到過百里奚和。看他面色越來越紅潤,步伐也愈發穩健,慕天洛放心了許多。
晚上,慕天洛躺在牀上,久久不能入眠。
“咕嚕……”失眠的慕天洛聽到這個聲音,知道是自己的肚子在抗議了。反正御膳房離這裡不遠,不如去找點吃的安慰安慰自己的肚子。不然,怕真是要一夜無眠了。
慕天洛走到門口,推開門向外瞧,空無一人。慕天洛輕輕關上門,摸到了御膳房內。
一進門,陣陣香味撲鼻而來,頓時勾起了慕天洛的饞蟲。她打開盛放糕點的食盒,裡面有她最喜歡吃的雪花糕。當下她就心花怒放,反正現在烏黑一片,什麼人也沒有,她就顧不得什麼形象,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哐當!”一聲,嚇得慕天洛忍不住一縮脖子。循聲看去,是一個食盆落在了地上。
咦,無緣無故的,盆子怎麼會落在地上?該不會是有老鼠吧?慕天洛順手抄起桌子上的擀麪杖,朝着食盆落地的地方走了過去。
然而,並沒有發現什麼老鼠。
慕天洛蹲下身,朝桌案底下看去。
“啊!”
“啊!”
寂靜的夜裡響起兩聲驚叫。
桌案下面,閃着一雙明亮的眼睛,在黑暗的夜裡,看着有幾分駭人。
慕天洛慌忙捂住嘴,止住驚叫,把禁衛軍招來就不好了。
與此同時,桌案下面也變得安靜。
“你是人是鬼?”慕天洛的牙齒止不住地顫,聲音也跟着變了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