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夏果拉着路瑤出到餐廳外面，此時正是晚上十點，寒風正盛的時候，馬路上車來車往，各色的廣告燈牌映紅了整條街道，遠處的大熒幕上正播放着路瑤參與拍攝的某個品牌的羽絨服廣告，她的鏡頭沒有幾個，都是短暫的一晃而過，儘管如此，她還是穿着黑白配色的羽絨服，衝着鏡頭充滿活力地笑着，鏡頭前的她是那麼漂亮那麼活力四射。
而此時，路瑤像是被抽乾了力氣一樣，無力地靠在牆上，眼神迷茫且沒有焦距地望着那個大屏幕出神。
方彥站在離她們不遠處的地方沒有靠近。
紀夏果從剛纔握着她的手就沒有放開過，她站在她的身邊，也輕輕靠在牆上，努力呼吸着這清冷卻讓人感到輕鬆的空氣，剛纔在房間裡出了一身冷汗，這時冷空氣一吹，不免覺得有些冷意，握着的那隻手此時也是冰涼一片，路瑤也如她一樣，感到寒冷，兩人像是爲了驅趕這冷意，將身體靠得很近，肩並着肩，手緊緊握着，彷彿如此就能抵擋這世間所有的災難一樣。
許久，終於有人開口打破了這片寂靜。
“謝謝你。”路瑤說這兩個字的時候確實是從心而發的。
紀夏果轉頭望着她，對她淡淡一笑。
路瑤似乎找回了一點意識，她輕輕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卷而翹，她的聲音夾雜着風傳來，“你不該淌這灘渾水的。”
紀夏果沉默了半晌，確實，她不應該去淌這灘渾水，其實到現在爲止她也想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有那麼大的勇氣進到那個房間，她從來就不是那種愛管閒事的人。但是她一想到路瑤一個人孤獨無援地呆在那間房間裡，她就想幫她，所以她什麼也不想，徑直推開了那扇門，當她看到路瑤時，她就知道自己做對了，路瑤分明是渴望有人來帶她離開的。
“可是我已經攪進去了，反正我的目的已經達到，我把你帶出來了就行。”紀夏果說。
路瑤忽然放開了她的手，轉過身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說：“紀夏果，你究竟是天真還是想事情太簡單了！”
紀夏果一愣，不明白她這突如其來的怒氣是爲何。
“你以爲帶我出來這事就結束了嗎？根本不會！既然你都知道了這事，我也沒有什麼好藏着的了，沒錯，我是在陪酒，陪那些老闆喝酒划拳，像個小姐一樣，以此換來那些機會。我一直以來就是這樣活着的。今天這樣中途離開，你知道我得付出多大的代價嗎？我辛辛苦苦經營來的東西就這樣被你給毀了！”路瑤眼裡泛着淚光，可是她強忍着沒有落下。
紀夏果細細看了她好久，她緩緩地說：“其實，不去做這樣的事就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了嗎？”
路瑤咬着脣，眼裡的悲哀在那時仿若浸透眼底，她說：“我說了，我們不是一路人。可能你演戲只是爲了興趣或者新鮮來試試，我不一樣，我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紅。只有擁有了名氣，我才能擁有我要的東西，才能守住我擁有的東西。”
紀夏果不知如何迴應，路瑤的心藏了太多的事情，對於她的執着她無法看懂，也無法干預別人的想法，那是別人的人生，她只是一個旁觀者，從頭到尾都是。
沉默了半晌，路瑤忽然站直了身體，像一棵經受着寒風的樹，她說：“之前在洗手間裡我說的話太過分了，我向你道歉，你幫我的那份心我很感激，但到此爲止吧，你也不要和我扯上什麼關係了，畢竟……”她頓了頓，“你那麼幹淨的一個人。”
說完，她就離開了，消失在那片霓虹燈的光芒中。
紀夏果站在原地許久，沒有動彈半分，直到方彥走了過來，輕輕擁住她冰冷的身體。
她那時其實很想落淚，爲路瑤說的那句話，其實她早就被黑暗腐蝕得千瘡百孔了，她的手沾滿了罪孽的顏色，她總是給人帶來不幸，所有的人都相繼離她而去，將她一人留在荒蕪的時光裡承受折磨，她活着，只是爲了贖罪。
其實與路瑤相比，她又能幹淨到哪裡去呢？只是骯髒的方式不同而已。
第二天第一場的戲，是紀夏果和路瑤的。
紀夏果其實早就把那段臺詞背得滾瓜爛熟了，也練習了好多遍，但是真正到了片場還是特別緊張。
路瑤來的時候，紀夏果就很想上前去和她對對戲，可是一想到昨晚的事，她就猶豫了。看着路瑤平靜的臉下是一雙冷漠的眼睛，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場地還在佈置，她一個人坐在休息室的角落裡，對着空氣練習。
這時，路瑤走了進來，兩人對視了一眼，互相都有些尷尬。就在紀夏果猶豫着要不要打個招呼時，路瑤卻忽然朝她走了過來。
“要不要對一下戲？”路瑤開口問。
紀夏果有些驚喜，重重地點了點頭，說：“當然！”
路瑤坐到她的身邊，翻了翻劇本，說：“從第一段開始吧。”
紀夏果點點頭。
有個人一起對一下臺詞比一個人的時候真的好多了，靳蝶說的沒錯，路瑤的演技確實能帶動對手的情緒，她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句臺詞都能夠讓你真正的投入進去，讓你確信自己就是這個角色。
如果單從敬業和演技上來說，路瑤會是一個很好的演員的。
把戲大致對了一遍，路瑤給了她很多建議，她之前一直想不明白演不好的地方經她一提點，頓時豁然開朗，心也定了許多。
門忽然被打開了，工作人員探頭進來說了聲：“演員準備候場了。”
“好。”
路瑤收好劇本，站了起來，轉身的時候，紀夏果忽然開口說了句話。
“路瑤，其實你是個很好的人。”
路瑤背對着她，身體
明顯僵了一下，她站在原地，保持着那個靜默的姿態，最後，她還是什麼也沒有說，邁開步子徑直走了出去。
到了片場時，忽然發現那裡十分吵雜，不遠處圍着一堆人，似乎是有誰來了。
紀夏果尾隨着路瑤出來，看到這一場景，站在她身邊不禁問：“他們都圍在一起幹嘛呢？”
路瑤被她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側頭就看到紀夏果的臉靠得很近，她往旁邊走了一步，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不知道。”路瑤淡淡地說。
這時一位工作人員經過她們身邊，紀夏果拉住他問：“是誰來了嗎？那麼熱鬧。”
那位男工作人員看起來很激動得樣子，滿是喜悅地說：“貝嵐來了啊，今天她剛好有時間，所以就過來把戲拍了，哎——我不說了，先去拿個簽名！”
說完他就趕緊朝那邊奔去了。
紀夏果一愣，望向那邊的人羣，頓時有些出神。
人羣中忽然有了點空隙，紀夏果便看見一頭栗色捲髮的貝嵐站在人羣中，臉上帶着柔和的笑，隨和又溫柔地一一回應着大家的熱情。
而經紀人默默就站在她身邊，幫忙應對着大夥，恰好這時，她朝這邊看了一眼，正對上紀夏果的目光，她那張平靜的臉忽然驚了一下，一臉不可思議。
默默碰了碰貝嵐的手，貝嵐順着她的目光看出去，也看到了人羣外的紀夏果，她也是微微一愣，和默默的表情如出一轍，但是她很快就把驚訝給掩飾掉了，她忽然撥開人羣，徑直朝她走了過來。
不會吧，她是在朝我走來嗎？紀夏果心裡默默地想，下意識地望了望四周，發現除了一臉平靜的路瑤外，周圍根本沒有人。
這時，貝嵐已經走到她跟前，在衆人的驚訝的目光中，貝嵐朝她微微一笑，說：“紀小姐，真是好久不見。”
紀夏果這才確信她確實是在跟自己說話。
她倉促一笑，“好久不見，確實好久不見。”
“紀小姐怎麼也在這裡？雜誌社有工作要來片場嗎？”
“不是，”她搖搖頭，“雜誌社的工作已經辭職好久了。”
“那你是……”貝嵐疑惑地問。
“我是演員，女配角。”
此言一出，貝嵐果然大吃一驚，眼神變了變，不自覺地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她臉上化着精緻的妝，衣服也穿得時尚多了，頭髮也不是之前那樣綁着高馬尾而是披在肩上散發着幾分女人味，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和之前都不太一樣了。怎麼短短半年，她就發生那麼多的變化了，而且，她是演員？怎麼會是演員？這太不符合常理了。
儘管貝嵐心裡這麼想着，但是她臉上卻絲毫看不出來，她柔和一笑，說：“是嗎？這太讓人驚喜了！”
紀夏果此時心裡其實複雜得很，她對之前那件事還耿耿於懷，總覺得虧欠了貝嵐什麼，但是她又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心裡就一直有一塊石頭難以放下，這次重遇貝嵐，看她的反應好像已經完全忘記了之前的那件事了，她苦惱着要不要提起呢？但是提起好像也不太好吧。
“要是早知道你有份參與這部戲我早就該來看看了。”貝嵐說。
她這突如其來的熱情讓紀夏果有些不知所措，反倒是周圍的人驚訝地問：“夏果，原來你和貝嵐認識啊！”
“哇，和貝嵐是朋友啊，太羨慕了！”
“你們認識多久了？”
“對啊，看你們好像很熟的樣子。”
周圍人一頓豔羨提問的聲音，她不知道如何迴應，只能尷尬地笑笑，偷偷望了望貝嵐。
貝嵐倒是大大方方地說：“我們算是認識很久了吧，不過後來就沒有見過面了。你說是吧，夏果。”
貝嵐看着她，紀夏果機械性地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她的說法。
“貝嵐，去換衣服了。”默默這時走了過來。
“好，就來。”貝嵐對大家打了聲招呼便離開準備換衣服去了。
默默轉身前望了紀夏果一眼，若有所思的樣子，她一句話也沒有說，跟着貝嵐離開了。
貝嵐一走，大家也散開了，各忙各的去了。
紀夏果還有些出神，路瑤忽然碰了碰她，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走了，愣什麼。”
拍戲開始時，貝嵐也換好衣服出來了，因爲她的戲是第二場，所以在一旁等着。本來導演說要不先拍她的，貝嵐卻說：“沒事，我今天有時間，等一下沒有關係的，別的演員都準備好了，總不能因爲我突然來了就打亂你們的計劃，我沒事，可以等。”
大家頓時都誇，貝嵐有名氣也有實力，但爲人一直謙虛隨和，一點明星的大架子都沒有，實在讓人不得不喜歡啊！
而貝嵐對大家的稱讚都是一笑而過。
燈光亮起來，機器全部對着紀夏果和路瑤，那種突然站到鏡頭下的感覺讓紀夏果一時感覺自己不知身在何處，臉上有幾分慌亂。路瑤卻很細心地觀察到她的表情，細聲說：“別慌，就像之前排的那樣演就行，不要管周圍的人。”
紀夏果調整着呼吸，默默地點了點頭。
“好了，準備了，場記——。”王檬坐在鏡頭前喊道。
場記拿着場記板過去了，打板過後，路瑤迅速進入角色。
鏡頭前的兩人坐在咖啡廳裡聊天，路瑤已經完全進入了角色，流利地將臺詞說了出來，情緒控制得非常好，而紀夏果本來也被她的情緒帶入了，卻在準備接話的瞬間，餘光下意識地望了一下，看到貝嵐就坐在不遠處，目光正對着自己的方向。
沒來由的，心裡一下子就慌了，完全忘了接下來自己的臺詞是
什麼了。
“CUT！”王檬猛地喊停，“夏果，你愣什麼，臺詞呢？怎麼一句話也不說？！”
紀夏果趕緊站了起來，朝導演那邊低頭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一時走神了。”
“好了，重新來。”王檬把情緒控制了一下說道。
路瑤靜靜看了看她，沒有說話，重新醞釀好情緒。一開機，她又重新投入了。
大家都聚精會神地看着路瑤的表演時，紀夏果的心卻無論如何也靜不下來，她的腦海裡一直都是貝嵐剛纔那個彷彿在打量着什麼的眼神，她看着自己的時候似乎揚了一下嘴角，不是那種隨和溫柔的微笑，像是帶着幾分嘲諷的意味，是自己看錯了嗎？還是自己多心了？
“CUT！”王檬怒氣衝衝地站了起來，吼道：“紀夏果，你怎麼回事？！還要不要演了？不想演戲就給我滾出去，你這個角色還有很多人爭着要呢！”
王檬一拍戲起來就六親不認，這個大家都知道，一般他罵演員都是對演員的演技不夠滿意，他罵得同時也會給演員一次學習的機會，知道自己的不足，所以大家都心甘情願讓他罵。但是大家也知道，王檬最討厭的不是那些演技差的演員，而是那些不敬業的演員。演戲時走神，這個已經觸及王檬的底線了，怪不得他發那麼大的火。
在場的人心裡都揪了一下，心驚膽戰地看着他，片場裡難得保持着一種統一的寂靜，大家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而紀夏果站在那裡，臉色蒼白，她沒有說話，因爲她知道此時無論她說什麼都會像是狡辯，她確實是錯了。
遠處的貝嵐凝視了半天，忽然嘴角笑了一下，紀夏果看到了，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個笑，確實是嘲諷的笑容，貝嵐在她的注視下緩緩站了起來，留下一個背影離開了她的視線。
王檬氣得也拍不下去了，拍攝不得不終止了。助理曉芹端了水趕緊跑到他身邊，堆着笑說：“導演，喝口水，您彆氣，別爲了一個小演員氣壞了身子啊。”
王檬沉着臉色，悶悶地接過杯子，大口大口地灌了一杯水。
“她也不是什麼專業出身的演員，做事自然不夠那些專業的好，這個演員不行就換一個，終歸有合適的。”曉芹一臉討好地勸說道。
這邊曉芹在安撫着導演，紀夏果那邊卻依舊氣氛低沉。
她有些頹敗地站在那裡，維持着那個姿勢許久也沒有動彈。才第一天拍戲自己就出了那麼大的差錯，她根本無法原諒自己。她在心裡不止一次地罵自己，爲什麼不能集中精神，爲什麼會發生這種事！爲什麼要給別人帶來那麼大的困擾！
在場的工作人員沒有一個上前來和她說話，都靜靜地呆在自己的崗位上，因爲導演的現在情緒，今天的拍攝也不知要拖到什麼時候了，拍戲時大家都想早早開工，順順利利收工，現在因爲一個配角，導致大家都得候着，因此大傢伙心裡都有些怨氣。
路瑤從剛纔就一直沒有走開，她靜靜呆在紀夏果身邊，像一個無聲安慰的存在。
許久，聽見路瑤嘆息一聲：“你就坐下來吧，沒人要你站着。”
紀夏果依舊維持着那個站立的姿勢，像是一棵樹，一動不動，有股倔氣就這麼毫無掩飾地流露了出來，她是在跟自己較勁呢。
也是個固執倔強的人。路瑤心裡想。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片場裡那股氣氛依舊未能消退，就在大家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時，忽然有人出來打破了沉默。
“導演，火氣那麼大呢。”
是貝嵐。
她走到王檬身邊，微笑着。
“導演，要不今天就先拍我的吧，讓夏果休息休息，好好檢討一下，免得耽擱大家的時間拖慢了進度。”貝嵐溫軟細語地說。
大家心裡頓時升起一朵希望的火苗，貝嵐這是說出了大家的心聲啊！
王檬不耐煩地看了紀夏果一眼，見她還是不言不語地站着，心情就有些煩躁。
不過聽貝嵐這麼一說，纔想起這戲的進度真的不能拖，心裡的火氣一下子消了一半，但臉上還是有些怒氣的。
他站了起來，拍了一下掌，揚聲道：“好了，現在轉場，先拍貝嵐的戲份！”
大家一聽，心裡頓時高興起來，今天收工有望了，趕緊把東西該搬的搬，挪的挪，着手準備下一個場景的拍攝。
劇組準備轉場了，路瑤也準備跟着移動，走了兩步，發現紀夏果還是那副樣子站着，禁不住上前說了說她。
“你這樣子是要給誰看？！”
紀夏果咬了咬脣，沒有說話。
路瑤頓時有些氣了，“你以爲你就這樣一直站着就能解決問題了嗎？你自己出的差錯憑什麼要別人替你收場？”
“我沒有。”紀夏果忽然擡起頭直視她。
“既然沒有，那你這樣算什麼！”
紀夏果頓了頓，說：“我只是不能原諒自己。”
“原諒？沒人要你原諒自己，那是你自己的事。你現在要做的是想辦法彌補，把你耽擱的進度補回來，你以爲你這樣子站着懲罰自己別人就會理解你嗎？根本不會！這是社會，是娛樂圈，沒人會爲了你的差錯埋單，也沒人願意理解你的內心，你的這些姿態只會讓人更加討厭你！”路瑤說得激動。
紀夏果愣愣地看着她，目光復雜。
路瑤穩了一下情緒，甩下一句話：“要是你真感到內疚，現在就趕緊收拾好你的東西，去下一個場地，而不是傻傻地站在這裡。”
說完她就離開了。
紀夏果愣了半晌，心裡似乎想明白了，不再鑽牛角尖，趕緊去收拾東西跟着劇組一起轉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