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經過講給張濤,張濤久久不語,他上過戰場,也經歷過生死,但孫棟樑的人生,要遠超他想象。是什麼能讓一個人,變成如此殘忍堅毅,‘傷口撒鹽’這樣的練功方式,都能用上的人,‘走火入魔’的程度,要遠比他深。
孫棟樑或許有故事,可崔山鷹不想去了解,再有故意也是一個死人,爲他唏噓,值得嗎?他給崔山鷹留下的印象,甚至不如王龍虎,至少王龍虎還懂得什麼叫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孫棟樑活着至臨死,只爲殺戳,從未改變。
如果說孫棟樑死了有些可惜,那些因爲孫棟樑而死的無辜人,又能去哪裡說理!
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兩者皆不可取。更何況孫棟樑算不上俠,最多是以武犯禁的敗類,殺的是普通,傳的是百年罵名,自身意志再堅毅,也不過是爲了從惡,魔入深淵。
孫棟樑的武,是爲了殺戳,且不問緣由,只爲了殺戳而殺戳,偏離正道。
路以走絕,回不了頭!
這樣的人練拳,不如不練,當初傳他拳術之人,如在世,定然仰天長嘆,如靈下有知,定悔不當初。
師傳徒,德放首,自古習武先講德,武德是一個武者最基本的功夫。
下午,天沒黑莫開來推掉應酬,趕了回來。
崔山鷹身上有傷,動不了手,但魚頭能啊,這小子也是個武癡,身上功夫不低,跟張濤在擂臺上玩了好久。不過魚頭手收不住,打人比崔山鷹還重。
晚上可心居,崔山鷹擺了一桌,就莫開來,張濤,魚頭加崔山鷹四個人,沒再招呼別人,菜,八涼八熱,酒,國酒茅臺,正兒八經的一桌席面。
“山鷹,咱們四個點這麼做什麼,吃的完嗎?”莫開來不是差錢的人,但爲人卻不講究浪費,該花錢的時候,從來不節省,不該花的時候,也不主張奢侈。
崔山鷹笑着說:“其實,早應該擺上這麼一桌,莫大哥跟山鷹非親非故,對小子禮遇有加不說,拳術上更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猿功拳讓小子受益匪淺,這桌算是點心意,禮薄莫大哥勿怪。”
專門擺酒,是爲莫開來傳拳之義。
莫開來嘿嘿笑着道:“你這小子,抽什麼瘋,教你猿功拳,是瞧着你順眼,今天是怎麼了,真沒別的事兒?”他又不傻,崔山鷹弄的這麼正式,背後肯定還有他不知道的東西。
“來,咱們邊吃邊聊!”崔山鷹沒回答,而是笑着招呼大家動筷子。
……
回到酒店,一個房間,兩張牀的商務房,魚頭和崔山鷹在牀上躺着,兩人都喝了酒,量不少,卻沒醉。兩人打小偷老爺子酒長大的,酒量都不錯。
“少爺,你對上孫棟樑怕了沒?”魚頭靠着牀頭問。
崔山鷹說:“怕啥?”
“孫棟樑是亡命之徒,逢人便殺,手下幾乎是從不留活口,你在柳家老宅等着他,心裡就沒啥想法?”魚頭好奇問。
崔山鷹咧嘴笑了笑,說:“當初明知道偷老爺子藏酒喝會捱打,那咱們怎麼還去偷着喝呢?”
魚頭抓了抓頭,憨笑說:“這能一樣嗎,那是偷酒,逮着了老爺子還真能打死咱們?”收起笑容,又說:“可惡猴孫棟樑不會啊,碰上他,兩人必有一死!”
魚頭不傻,是外表看着憨厚,其實心眼比誰都不少,跟他玩心計的人,還不見得誰玩的過誰呢。
崔山鷹想了想說:“當時,還真沒怕,我覺得孫棟樑打不過我,就算死,最後死的肯定也是他。”
這是崔山鷹的心裡話,不怕的前提,是有不懼的底氣,崔山鷹信的不是手中刀,而是自己十年苦修,孫棟樑再兇,自己想殺就能殺他,他跑不了。
人不輕狂枉少年!
崔山鷹十八歲,正是年少輕狂的年紀,十八歲的年輕人就講怕,那這十幾年的拳不白練了嗎。
初生牛犢不怕虎,從出來,崔山鷹未曾一敗,未受一挫,哪怕是當夜,替老爺子守靈,也是站着吐血,與他對戰之人,無人完好。
氣,如虹。
勢,鎮天。
崔山鷹心裡對上誰,都是一個字‘戰’,‘怕’離他很遙遠。這時候的崔山鷹,心裡刻記的是,哪怕叫人打死,也不會服輸,想的是,不能給崔家丟臉,不能給老爺子丟人,不能給‘形意拳’摸黑。
魚頭嘿嘿笑了兩聲,雖然他不知道崔山鷹現在心裡的真實想法,但這事要換了是他,他也不怕,有什麼好怕,再強能強過老爺子?別說怕,魚頭聽人說多了孫棟樑有多兇多惡,心裡頭都癢癢,想要跟他打打呢,可以讓自家少爺打死了。
“魚頭,還記得老爺子常說的話嗎,練拳如做人,做事如做人,做事不做絕,有退路,好回頭!”崔山鷹輕聲說。
魚頭點頭嗯了聲,說:“記得!”
崔山鷹從牀上坐起來,看着他正色道:“你的拳勁也差不多夠了,要到了該收收的時候。”
“收收?”魚頭愣了下。
崔山鷹點頭起來,說:“對,收收,今天跟張大哥打,手太重了,來,跟我搭搭手玩兩下。”
“你身上的傷?”魚頭坐起來,眼睛朝崔山鷹身上包着的紗布看了眼。
崔山鷹笑着說:“你不會輕點?”
“嘿嘿!”魚頭傻笑着蹦起來。
崔山鷹正色道:“收手的意思,不是畏懼出手,跟人動手十分力,拳頭到人家身上,給了幾分你自己得心裡有數!”
“咋叫有數?”魚頭眨眼問。
崔山鷹搖頭,說:“不知道,老爺子當初跟我講這個的時候,我也問了這句話,老爺子說,問自己。自己想不明白,就去問家裡那可老槐樹!”
“老槐樹會說話?”魚頭說話的時候,兩人已經動上了手,不過兩人都沒真用勁。
崔山鷹笑了,魚頭說的話,他當年也這麼問的老爺子。“老爺子說,老槐樹不會說話,你就打它,打的它能跟你說爲止!”
魚頭皺眉想着,點了點頭。
“勁有十分,七分在腰裡含着,三分在手裡握着,想明白,就能收住手了。”崔山鷹說。
“收住手又如何?”魚頭問。
崔山鷹平靜道:“能收住手,再發出去,勁就真了。”崔山鷹站在那裡,腳跟輕動,腰腹肉眼可見的輕微鼓盪了下,手上啪下子,打在了魚頭身上。
魚頭一米八幾的大個子,體重至少一百二十公斤,崔山鷹在十公分遠的近距離出手,一下把魚頭打的‘蹦’了個高,起來一米多高,才落下來。
“咕嚕!”
魚頭嚥了口吐沫,崔山鷹的勁是把魚頭往上打,勁不存身,不會傷人。有外人看了,或許會以爲魚頭是自己蹦起來的,可魚頭自己卻知道,自己是被少爺打飛起來的。
“三分勁頭,能傷人,殺人要講十分,收了手,再放出去,勁就真了,手才方能更狠。”崔山鷹平靜說。收收,不是讓你畏懼出手,是讓你手上更有準頭,有分寸。十分力,七分在腰上含着,三分在手上握着,收的住,才能放的出。
老爺子常說,做事不做絕,有退路,好回頭。練拳何嘗不是如此,這句話跟練拳收收手,是相通的。
當然,收收手這東西,不是誰都需要,練拳不到家,何來收手?
不到了一定的時候,用不着收手。收了,反而有害無益。如果站在崔山鷹面前的是李玉龍,崔山鷹絕對不會跟他說這個,只會讓他有多大勁往外打多大勁,分力不留。
拳術初練,收手是大忌!
說句難聽的話,自身都難保,還怕打死別人?這不是大笑話嗎!
魚頭看着崔山鷹輕聲說:“少爺,你的拳風變了!”
“變了嗎?”崔山鷹反問了句。
魚頭肯定點頭說:“變了!”
崔山鷹笑了笑:“那就是變了吧!”
跟孫棟樑這一戰,崔山鷹有大領悟,在孫棟樑身上領悟的東西,不是跟普通人動手能發現的,置死地而後生,出手不留情,招招下死手這些東西,是能在玩手時候能用出來的嗎?不是!只有生死攸關對戰時,才能體悟。
崔山鷹的勁,更通了,對於老爺子之前說的一些話,理解的也更透。
崔山鷹現在能收的住手,可拳風卻不是變的平和,而是變的更狠,更剛,更絕。
能收住手打,就能放開手打。以前崔山鷹不懂什麼叫真的收住手,現在才明白,想要收住,先要放開,放的開,收的回,再出拳,勁就不一樣了!
這時候的崔山鷹,才正式踏入骨勁巔峰,進入人生拳術的青壯年時期。
現在的崔山鷹,最不畏懼的就是打。
壯時不戰,等這個時期過去,再想找這種體力,精神,勁力同是最強的時期,已經是不可能了。
現在的崔山鷹,是靠着拳頭打人,靠着身體打人,靠着體力素質打人。等到了崔三傑那個年紀,靠的是功力打人,再到了老爺子那個年紀,是靠着經驗,人生閱歷打人。
拳術無始終,可人有始終
每一個年齡段,拳風都有不同的變化,拳風這東西,就像是人生閱歷,沒活到那個年紀,別人說的,都是別人的,等你真正到了那個年紀,才能真正懂,那份閱歷到底記載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