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時代 4 37 故紙堆
這場鬧劇幾乎沒有勝利者,東宮方面在軍中的重要人物被拔掉,安國郡王付出的代價更大,勒令在家面壁思過,中書省協理政務的差事也丟了,事之後沐英掛印出逃,從此浪跡江湖,錦衣衛由於監督不力,也受到皇上責罰。
唯一受益的人是元封,太子心存感激,賞了他一個詹事府六品洗馬的閒職,雖然品級不高,又沒有實權,但畢竟是正經官身,和陝甘總督隨員的身份相比,不知道高了多少倍。
自始至終元封都在和三皇子虛以委蛇,三皇子本性奸詐,擅使計謀,故意做出豪爽大度,禮賢下士的樣子來,其實更加令人反感和警覺,和這樣的人來往,早晚被他賣了,反不如太子那樣膽小怯懦,畏畏尾的人好相處,再說了,太子畢竟是儲君,從他身上能得到的好處大多了。
三皇子要在清明節難,還拿出一套完美的方案來忽悠元封,在這個方案裡,元封和李明贏負責進攻詹事府,好一招一石二鳥的計策,元封本來也是打算通報黃子華,勸諫太子後製人,等皇帝遇刺之後再出手,總之鬧得越亂越好。
那天元封和沐英他們歃血爲盟之後便去找了柳迎兒,本想提醒她兩位皇子即將火併,小心兵災禍害,哪知道反被柳迎兒一番話勸服,清明期間軍隊調防頻繁,種種異動表明皇帝早有防範,這個時候難,不是往槍口上撞麼。
元封恍然大悟,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黃雀背後還藏着獵人,這獵人就是皇帝,皇子們誰也算計不過他,於是他趕緊連夜找到黃子華將事情敘述一遍,黃子華多麼聰明的人,立刻意識到其中的危險,飛馬趕回勸阻了太子,並且及時作了善後,這才避過一場災禍。
通過這個事件,元封也清楚了皇帝的手段,心思縝密,手段狠毒,統治固若金湯,不過他也有一個弱點,那就是虎毒不食子,皇子們鬧得再過分也只是略施薄懲而已。
……
如今元封已經是太子殿下的近臣,有了共同的敵人,以往的誤會和恩怨全都一筆勾銷,元封也將自己的來歷統統告訴了太子。
溫彥調職以後,甘肅各方勢力大洗盤,官吏、豪族、軍隊勢力如同蛛網般複雜,誰也佔不了上風,範良臣捉住機會籠絡人才,鞏固實力,又趁着西涼軍入侵的時機把不服從自己的官吏全都換了一遍。
範良臣是巡商道出身,和商賈們關係密切,元封早年是壟斷西北鹽鐵茶馬的梟雄,雙方合力整合了西北的勢力,基本算是站住了腳,唯一擔心的是朝廷換人太過頻繁,陝甘總督如同走馬燈一般的輪換,範良臣崛起太快,朝中毫無根基,只想在西北鞏固自己的勢力,所以纔派元封進京。
範良臣想在朝中找靠山,太子想在封疆大吏中找支持者,雙方自然是一拍即合,再加上雙方都受過三皇子奸計的陷害,更加有共同語言,太子欣慰之下,問元封想當什麼官,元封表示在詹事府中謀個閒差便可。
詹事府的官吏任免不需要經過吏部,只要事後補個檔案便可,上回羅天強死後,洗馬的位置還空着,正好讓元封出任。
司經局掌管東宮圖書典籍公文等物,相當於圖書館管理員,標準的閒職,但卻正對元封的胃口,探究二十年前那樁公案實在是太難了,當年的人和事毫無軌跡可以查詢,而東宮司經局中儲存的檔案資料比較完整,或許能從中查到一些蛛絲馬跡。
司經局儲藏的檔案圖書浩如煙海,從大周朝建立以來,朝議的記錄,中書省的公文,六部的奏報,以及地方奏摺,以及前朝時期的各種陳年檔案資料都儲存在這裡,司經局實際上相當於朝廷的檔案局,隸屬於詹事府是因爲想讓太子可以隨時調閱這些資料,從中學習如何爲帝。
那些陳年老檔案,太子纔沒心思看呢,平時也無人調閱,只是每年梅雨季節的時候從堆積如山的藤條箱子裡拿出來曬一下而已,誰也不把這些破爛書卷當回事。
由於藏書太多,司經局單門獨院,並不在詹事府內,平時也就是十幾個小吏看管着這些圖書經卷,每日打掃一番,防止鼠咬蟲蛀而已,詹事府的官兒也懶得過來查看。
這天上午,司經局前停了一輛騾車,走下兩個人來,前面一人青色圓領,紗帽官靴,長身玉立,面目英俊,後面一人青衣小帽,個子嬌小,顯然是個書童。
司經局的一干人等早就在門口列隊歡迎,小吏們畢恭畢敬的站着,聽候大人訓示,他們心裡也清楚,新來的洗馬大人也就是來走個過場而已,詹事府中沒老人,都是些年富力強的青年才俊,當洗馬也就是過渡一下,下一步就是翰林,將來太子繼位,他們更加前程無量。
來人正是元封,簡單致辭以後,他提出要巡視一下藏書樓,小吏們面面相覷,只得硬着頭皮領着元封登上藏書樓觀看,樓上放着無數鐵架子和藤箱,上面厚厚的一層灰塵,想必是有年頭沒打掃過了。
元封摸了摸書架,上面滿是塵土,打開一個藤箱,裡面竟然鑽出幾隻老鼠來,箱子裡的書被咬成一團團紙屑,小吏尷尬的苦着臉笑笑,沒想到洗馬大人真的會上樓巡視,以前那位羅洗馬,可是從任職以來就沒露過面的。
元封並沒有飆,只是淡淡地說:“這樣可不行啊。”
“是是是,小的們一定仔細打掃,等大人下回來的時候,保管幹乾淨淨。”
元封笑笑:“本官職司所在,哪有什麼下次不下次的,我們一起來做這件事吧。”
可是就都苦了臉,沒奈何只得陪着元封整理書卷,元封搬了一把藤椅坐在樓下監督,那個小書童指揮小吏們將所有文卷檔案清理歸類,按照年份重新排列書架,製作標籤和檢索表等等。
司經局中藏書浩如煙海,工作量巨大繁瑣,好在那個書童像是幹過這一行似的,指揮的條條有理,總結了幾套簡單有效的辦法,將吏員們分成四組來幹活,效率倒也高的很。
到了下午,吏員們下班回家,除了門房以外,只留下洗馬大人和那位小書童。元封從外面叫了席面進來,四五個簡單的小菜擺在桌上,元封笑道:“迎兒,辛苦你了。”
童正是柳迎兒,爹爹不在眼前,小丫頭放肆了許多,一雙筷子上下紛飛,專撿自己喜歡的吃,還含筷子,亂翻菜餚,毫無淑女形象,她手裡捏着酒杯,小臉紅撲撲的,笑嘻嘻的說:“哪裡哪裡,我早就想到司經局來尋寶了,可是連爹爹都管不到這裡,這回借你的光以償所願,還得謝謝你啊。”
“哦,司經局有你感興趣的東西麼?”
“當然,這裡藏的可都是原始檔案,在他們人眼中就是枯燥的文字,在我眼裡那就是一幅幅精彩的畫卷,看這些原汁原味的東西,可比資治通鑑好看多了。”
柳迎兒可是標準的書香門第,家中藏書愈萬,自幼就幫父親整理書卷,打理藏品,凡事就怕認真,柳家伺候書的本事可比這些吃朝廷飯的強多了。
吃飽喝足,柳迎兒把嘴一抹:“我得回家了,要不然我爹得打斷我的腿,明天再來給你幫忙。”
到底是宰相家的千金,在外過夜是萬萬不行的,元封親自送她回府,然後又獨自一人回到司經局,挑燈夜讀。
藏書樓已經被打掃的乾乾淨淨,幾個老鼠窩也被掏了,但是檔案卷宗實在太多,一時間整理不完,藏書樓上嚴禁燭火,元封提了一箱子天佑初年的卷宗下來閱讀,看了一陣子只覺得頭暈眼花,全都是不認識的名字,不熟悉的事情,想從中獲取線索實在是太難了。
剛想放下,忽然一則記錄吸住了他的目光,天佑二年,蓉妃誕下皇帝的第四個兒子。
奇怪,四皇子不是淑妃所生的,和二皇子、安樂公主一母同胞的麼,怎麼變成了蓉妃所生,難道另有隱情?
元封迅翻找着相關記錄,一目十行專門追蹤和蓉妃有關的字眼,終於現了線索,天佑三年,蓉妃被廢爲庶人,打入冷宮。再往後翻就再也找不到相關記錄了。
元封眼前浮現出一幅畫面,一個憔悴的宮裝麗人,被兩個宮女死死拖着,聲嘶力竭的喊着,掙扎着,眼睜睜的看着自己幼小的兒子被抱走,從此再也不能相見。
皇子漸漸長大,冷宮中的女人卻越來越衰老,也許好心的淑妃也曾帶孩子來看過她,但是兒子已經認不出母親了,相對無言,唯有淚兩行,也許女人早被三尺白綾賜死,內務府卻毫無記載。
這也許是離間秦王和皇帝的一個辦法,元封暗想。
……
次日一早,柳迎兒如約而至,元封迫不及待的向她提及這個問題,柳迎兒卻嗤之以鼻:“自古以來皇家生這種事太稀鬆平常了,不算什麼。”
“爲人一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何人,這也太悲慘了吧,我想秦王一定想知道關於自己身世的秘密,一定想知道這位蓉妃的下落。”元封道。
柳迎兒撇嘴:“那是尋常百姓家,皇家的人不是人,最是無情帝王家這句話你沒聽過麼……等等,剛纔你說什麼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