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師爺已有一年曆史,腦袋尖細有如顧師爺,不過他性情比較耿直爽快,所以嚴溫居然用了他一年還不討厭他。
方師爺道:“在下從南京匆匆趕回是因爲有兩件事報告。第一件是有關我們大江堂。官家從沿海各省抽調水師精銳,由南京以至長江出海口祟明島大舉演習,另外又調派數萬精選甲兵由南京沿江屯駐亦是直達海口。雖說是配合水師演習,但在下深感其中大有問題。”他透了一口氣,又道:“現下昇平之世,倭寇暫告平靖,滿朝文武樂得享幾年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誰肯出這種點子弄得天怒人怨,同傣爲之不滿?”
嚴溫忍不住笑道:“別大驚小怪,水師與陸上精兵聯合演習,有時是朝遷旨意,但大多數不必等皇帝下旨就可以舉行。”
方師爺面有憂色,道:“在下卻覺得官家這一次簡直衝着我們大江堂而來的。以官家水師及大軍佈置形勢看,如果對我們有所行動,一夜之間就足以捕殺數千幫衆。”
嚴溫面色一沉,道:“少胡說,大江堂就算是有點氣候,也不須勞動朝遷派遣水陸精兵大舉剿討。”
方師爺忙道:“那一定是在下過慮了。第二件事發生在南京,在下親眼看見那個女子,漂亮極了。在下敢擔保凡是男人們見到她都會流下口水。”
嚴溫露出感興趣的表情,道:“真的很漂亮?你要知道俗語說‘各花入各眼’,你認爲美得不可開交,別人很可能覺得平淡無奇,還笑你大驚小怪未見過世面。”
方師爺使勁搖頭,使得嚴溫微微擔心他的頭顱會使勁太過而掉下,他道:“絕對不必考慮這一點,她面孔固然漂亮得象畫出來似的,使你無法挑剔,但最要命的還是她的身材。看來似乎有點頎瘦,但羅衣迎風吹貼身上之時,奇景出現,教你馬上傻住。**尖挺突出,上身極短,腰細如蜂,雙腿長得使人心驚,皮膚也白得使人心跳……”
嚴溫道:“我這兒美女不少,所以你應該有點眼力,既然連你都讚不絕口,那個女孩子一定有相當水準。”
方師爺笑道:“不止相當水準,簡直超過所有女人。她口音南北腔調都有,所以一時還不知道她究竟是南方人抑是北方人。”
嚴溫道:“她現在還在南京?”
方師爺道:“她姓水名叫柔波,很多人現在背地裡都叫她溫柔鄉。但據在下所知,迄今爲止還沒有任何人能住入溫柔鄉。”
嚴溫喃喃道:“溫柔鄉水柔波,好旖旎動人的名字。”
方師爺道:“水柔波她租一間屋子,買兩個使婢又僱四個僕從,好象打算長期居住南京。她武功不錯,南京武林名家和各大鏢局首腦設宴少不了送張請帖給她。她常常應邀出席談笑風生,所以她名氣大得很,也沒有人膽敢對她無禮放肆。”
嚴溫道:“她住南京一定有原因,你查過沒有?”
方師爺道:“沒有時間調查,只知道她幾乎每天清早都到莫愁湖的水雲寺上香。在下急於趕回來報告,還請堂主見諒。”
嚴溫沉吟一下,道:“一個時辰後出發,我們上南京走一趟。”
方師爺道:“既然很快就出發,在下不回家了,就在隔壁房間休息一會。”
啞女人象一朵雲彩飄入房間。她雖然已經三十年華的人,面貌只算好看而不算美麗,然而她身上一旦沒有衣物遮掩,那豐滿高聳**,細細的腰身,渾圓富有彈性的大腿,還有滑嫩雪白肌膚眩人眼目,使她馬上變成絕世美人,使男人血液沸騰,情慾之火熊熊高燃。
方師爺貪婪迷惘的眼光以及微微潮紅雙頰,那隻應是少年十五二十時的神態反應,卻在三十餘歲見多識廣的男人身上出現。
啞女人雖是身軀上有一個人體壓住,卻仍能象蛇一樣扭動。
一切動作終於靜息停止了。啞女人很快就穿好衣服站在牀邊。方師爺柔聲道:“我陪堂主去南京,馬上出發,所以我要睡一下。”
啞女人點點頭,略俯身子靈巧敏捷地替男人穿好全身衣服。方師爺又道:“其實水柔波比不上你,這是我真心話。她大約二十來歲,不象是未經人道的少女。如果一定要我娶你們其中之一,我將毫不猶豫選你而不選她。”
啞女人摸摸他面頰鼓勵他說下去,方師爺道:“水柔波已很有名氣,我如果不向堂主報告,不久他就會知道並且怪我,說不定殺死我。所以我不得不向他報告,你不會怪我吧?”
啞女人搖搖頭,一隻手輕摸他面頰,另一隻手卻使那男人漸漸感到情慾甦醒擡頭。方師爺又道:“我暗中問過雞婆婆,她說你這兩天晝間一切如常,但夜晚卻睡在另一個地方,好象叫做沁紅院。以後你亦如此一直住在沁紅院?爲什麼?堂主也在那邊睡麼?”
啞女人搖頭,作個叫他不要詢問的手勢。然後又比個道別手勢,臉上泛起溫柔可愛的笑容。方師爺深深地嘆口氣,每次她離開時都笑得很溫柔很可愛,叫人除了激動情慾外還有其他一些值得想念的。
啞女人果然又象彩雲飛逝,她飄滑得很快而又無聲無息。
方師爺除了嘆氣,就只好放鬆身體休息,他方自朦朧欲睡,突然一聲“砰嘭”大響,窗門震破,一道人影飛入疾落牀邊。此人身量矮小得出奇,手中一條黑影襲向牀上之人。
方師爺被巨響嚇得跳起,但身體卻不是向上跳而是彈向牀內,同時毫不停滯一個筋頭由牀尾翻落地上。他動作一氣呵成,而且聞聲驚醒時絕不考慮就使出來,可謂快極。誰知第一次彈入牀內時肋上便中一記,翻筋斗落地臀部又中一記。每一記劇痛入骨,使他不禁齜牙咧嘴。
但奇怪的是方師爺落地站穩竟不作第三次閃躲動作,他心中一定已清醒得足以猜出突襲之人是誰,同時亦確知對方不會第三度出手。
他果然猜得很準,那“人”沒有再出手,方師爺地滿面苦惱啼笑皆非望住那“人”--看來大概只有十歲(其實只有八歲)的男童。
這男童就是嚴星,是嚴溫獨生子。方師爺就算氣惱十倍亦不敢出手報復。
嚴星長臉臉如敷粉,脣似塗丹,眉清目秀,漂亮可愛,宛如玉琢粉搓,但他的笑容卻隱隱約約有一種邪氣,教人感到害怕和不舒服。
嚴星笑嘻嘻道:“方老師,很難得有機會試試你睡覺時,求生逃命功夫,這兩式身法我練了很久,可是沒有機會讓人家試,所以只好要你親處表演……”
方師爺肋骨疼得好象已斷掉兩根,臀部則比挨一刀還痛。任何人這樣侮辱他(即使是嚴溫),他也敢發誓報仇,但嚴星卻絕不能動一根汗毛,甚至嚴星有危險受威脅時,他還須拼命去救助,他可以向有權勢武功高的嚴溫報仇,爲何卻不敢對嚴星?
答案馬上出現,是一張白髮蒼蒼滿是皺紋的老婦人面孔,在窗外望入房內望住方師爺。
老婦人面孔上除了眼睛稍比常人明亮之外,別無任何奇特之處。
方師爺卻打個寒噤,肋骨臀部的疼痛忽然減輕了很多。
嚴星仍是那副笑嘻嘻漂亮可愛的樣子(其實可恨無比),道:“雞婆婆,方老師躲得真快,如果不是你教我兩招一定打不中他。”
方師爺堆起笑容欠身行禮(身子一定疼痛忽又加劇),道:“雞婆婆你好,小可若有此福氣可真想也學個三招五式。”
雞婆婆沒什麼表情,好象很冷漠,但說話卻還算溫和,也有點人情味,她道:“方先生是文人,又不靠武功混飯吃,小公子頑皮胡鬧,你別放在心上。”
方師爺連聲“不敢”,嚴星忽然從窗子跳出去,雞婆婆隨手在他腳板底託一下,嚴星“呼”一聲拋出三丈之遠,直到此時方師爺纔看清楚嚴星手中只不過是一根柔軟柳枝,但打中人卻疼得死去活來,他輕功如此高明驚人,由此推想他父親“空前絕後”嚴溫的本事簡直深不可測了。
雞婆婆道:“聽說你陪大少爺馬上要去南京,八成爲了女人對不對?”
方師爺一面陪笑點頭一面流出冷汗。
平時看慣不覺得,現在卻猛發覺雞婆婆面孔比常人狹窄得多,當中由額頭鼻子嘴巴以至下巴都向外突出,無怪以雞爲名,果然很像雞的尖窄面孔。雞婆婆又道:“男人總是這幅樣子,其實不要緊。”
方師爺立刻鬆口氣,但雞婆婆說下去卻又使他吃驚流冷汗。她道:“你覺得啞女人如何?”
方師爺道:“她很好,小可和她本是奉堂主命令,小可絕沒有這個膽……”
雞婆婆道:“常言道是‘色膽包天’,任何懦弱男人的色膽都很大。”
方師爺道:“但小可在此地包膽一點都不大,請您務必相信……”
雞婆婆道:“暫時不提膽子一節,我想知道啞女人告訴你什麼?”
方師爺道:“沒有,小可雖然遵照您吩咐特別提起沁紅院,又問她以後是否長住那邊?
堂主會不會過去等等?她搖頭又用手勢叫我不要問。”
雞婆婆眼中射出凌厲冰冷光芒,道:“如果你沒說實話,現在還有機會,否則等到蠱毒發作時就來不及啦!”
方師爺臉都嚇白了,連連發誓賭咒。
別人可能不深切瞭解蠱毒厲害可怕到何種程度,方師爺不是別人,因他親眼看見他哥哥--上一任師爺--痛苦萬狀悽慘無比的死法。
雞婆婆警告他要免步兄長慘死的後塵之時,曾經稍稍表演一下,要他頭昏眼花,馬上就頭昏眼花,要他頭痛肚痛馬上應驗,任他找遍所有的名醫都治不好。直到雞婆婆尖尖嘴巴吐出“你現在沒事啦”這句話,登時百病消除。
那帶着邪氣的嚴星便是雞婆婆所指定唯一要拼命保護之人,所以方師爺連“報復”念頭都不敢起。
雞婆婆忽然揮手道:“去吧。你最好是別讓大少爺等候,他的劍也會殺人的,窗子我會找人修理。”
方師爺如逢大赦欠身行禮,匆忙走開了。
雞婆婆慢慢行走,寬大的袍袖宛如翅膀。嚴星奔過來一頭鑽入羽翼下,行數丈見另一男童,相貌裝束等無不與嚴星一樣。
他的神情動作卻不似嚴星那樣放縱,毫無忌憚,趑趄走近。
雞婆婆道:“小雨兒,你也過來。”張開另一隻翅膀也把嚴雨裹住。
她羽翼內永遠會散發出各種不同香氣,嗅了便會由頭到腳渾身舒服無比,有時甚至會有極香甜極舒暢的夢。
站在沁紅院門口,雞婆婆挪開翅膀,嚴星揪住她衣襟,道:“婆婆,別走,我們一齊瞧大爺爺去。”
雞婆婆搖搖頭道:“去吧,希望你用心記住他教的劍法,小雨比較笨,所以只有靠小星你多用心了。唉,他這套劍法天下沒處可學,萬萬不可錯過機會。”
嚴星道:“大爺爺昨天還說再三個月我一定學得會全套,你爲什麼不進來?”
雞婆婆道:“我不要進去,但必有一天他會請我求我進去。”她嘆口氣又道:“有些事你們小孩子不會明白的。”她轉身走了,微微佝僂的背影顯得伶仃悽獨。
院門內左邊一片油綠草坪,嚴星當先奔入草坪,嚴雨跟在後面,卻大有畏懼之態。
他畏懼的原因馬上揭曉,那嚴星停步笑得很邪惡的面孔,真想一拳打爛這樣漂亮而又邪惡的面孔。但他卻又知道打不得,因爲武功輕功都經不上他,況且自己活在世上唯一原因就是準備替嚴星“死”,替嚴星擋當任何災難。人人都這樣爲斷告訴他,尤其啞姨,她時時刻刻用手勢告訴他提醒他,甚至常常用拳頭巴掌使他記憶得更深刻。
嚴雨對死亡不甚在乎,因爲他實在不瞭解死亡,所以亦不恐懼,但“災難”卻知道了解得很。他動作很純熟,頭顱屈入懷中,雙手抄在大腿,登時變成一個滾圓人球。
“蓬”一聲人球滾出兩丈,嚴星腳力很不錯,幾乎第三十次踢斷嚴雨肋骨,幸而嚴雨很有經驗而且全身骨頭的硬度也大有進步。
嚴星興高采烈連踢七八腳,把人球從東邊踢到西邊,踢到南邊北邊。
人球終於停住,那是由於有人用腳擋住滾動之勢。
嚴星跑過來笑嘻嘻道:“啞姨,踢一腳我看看,一定有一天我經你踢得遠。”
啞女人沒有踢,腳尖動兩下,嚴雨便慢慢放鬆四肢,又慢慢站起身,最後又慢慢拍掉身上泥土草屑。
他做這些動作時,眼角卻看得見嚴星偎靠啞女人身上,甚至擠入她寬袍內。
嚴雨知道啞女人寬袍內沒有任何衣物,白皙的肉體一事實上得滑嫩很溫暖,尤其象徵母親的**豐滿香滑,所以他很嫉妒嚴星能夠接觸到,而且是用面龐嘴巴去接觸。
他只不明白,何以啞女人閉起眼睛?何以雙頰潮紅?何以會發出含糊難聽的聲音?
他不明白不懂的事太多太多了,到目前爲止,只明白只知道他自己很低賤,是嚴星的替身,要替他死替他受任何災難。由於低賤之故,亦同時要忍受任何痛苦折磨,做“人球”讓嚴星踢着解悶只不過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在沁紅院裡沒有可能忘記“血劍”嚴北的存在。啞女人忽然半拉半抱着嚴星跑去,嚴雨無精打采跟着走。
那個嚴肅的眼光銳利如刀的老頭子(其實嚴北的外表遠比真實年齡年輕得多,看起來絕不象老頭子),嚴雨對他也沒有多大好感,但亦不討厭就是。因爲一來嚴星到了他面前規矩得很,不敢亂說亂動使他少受許多罪,其實傳授劍法時對他們一視同仁。只不過嚴雨自己底子差,不似嚴星一學就會,幾次傳劍之後,嚴北當然較爲偏重嚴星了。
嚴北仍然坐在那特別寬大空蕩蕩房間當中的木板上,似乎永遠不離開也永遠不必躺下睡覺。
房間寬大得不必另尋地方練劍。啞女正要退出,嚴北道:“去叫溫兒過一會來見我。”
聲音竟頗溫和。
啞女人立刻回以手勢,嚴星自小看慣便道:“啞姨說爹已經出門,現下找不到他。”
嚴北沉吟一下,道:“我三五天內說不定那一天要出門,萬一永遠不回來,啞女你告訴他雞婆婆就是那個人。”
啞女露出驚愕之色,連連點首。
嚴北接着又道:“我嚴家祖傳大江流劍法,精妙無匹。到我手中更變爲血劍十八招,敢說天下無敵,可惜溫兒從小聰明而靜漫好色,不堪傳承。星兒也有乃父毛病,當然連你啞女也要負很大責任。”
啞女用手勢表示不明白與無辜之意。
嚴北道:“你對待星兒的方法態度,介乎母親與妻子之間。剛纔你讓他鑽入衣服裡面,讓他知道如何能令他獲得刺激快感。”
冷冷的聲音在巨大房子內迴響,兩個小孩子很用心聆聽,嚴雨只能聽着,嚴星卻微笑着,笑容既純真而又邪惡,使人不能判斷他究竟懂是不懂?
嚴北又道:“因此,星兒八成學不成我的劍法,這兩天能傳給他們多少就算多少。”
啞女比幾個手勢詢問一個問題。
嚴北說道:“雨兒麼?恐怕也很難。他可能把全套劍法記下十之八九,但精要神髓永遠施展不了。”
啞女用手勢問道:“爲什麼他不行?”
嚴北道:“因爲他身上的秘密。”
啞女聽了之後面露出極驚訝奇異表情,望向嚴雨的眼色也含有說不出的憐憫味道。
嚴北嘆口氣,道:“所以我對待他有點不同,現在你當可明白。我想,雞婆婆一定也曉得這個秘密。”
嚴雨小小心坎中牢牢記住這句話,究竟是個怎樣的秘密?何以不肯直接說出來?這個秘密又何以對他修習上乘劍術有如此大影響?他決心弄個明白。
嚴北又道:“告訴溫兒,將來也告訴小星兒,我的劍法已全部留下,嚴家子孫若有天資聰穎,意志強毅之士,必能發現並且希望能修習成功,嚴家劍法永遠不得流傳外人,永遠只有嚴家子孫纔可以修習。如果有外人學去那怕只是一招半式,一定要殺死他。用什麼手段都可以,一定要殺死爲止。”
這幾句話不知何故牢牢烙於嚴雨腦中,到後來他長大懂事時,就禁不住時時想起“大爺爺”這番話,不許外人偷去嚴家不傳絕學的想法,可以理解也可以成立。但外人一詞包不包括他在內?如果包括的話,大爺爺又何以親自傳授?如果不是外人,那麼誰是父親?是大爺爺?抑是嚴溫?
小腦袋裡裝滿多種疑問,又例如啞姨究竟是嚴溫的女人?抑是嚴北的?嚴北那天最後提到海龍王雷傲候是平生唯一一個朋友,而亦在稍後不久,雷傲候突然失去蹤跡,好象浪花消滅於茫茫大海中,這些當世異人高手都到那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