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奢華的馬車在鈴鐺清脆的聲音裡緩緩駛入了威尼爾的城門洞,二十餘騎護衛在馬車的左右。路邊行走的平民隨着聲音望了一眼,就這一眼,許多人的目光被牢牢的吸附在那馬車之上。一個金色的族徽在熾烈的陽光下閃爍着尊貴的光澤,那是安傑羅所屬家族的族徽!作爲這座城市的老主人,人們對安傑羅還是很有感情的。
並非每個貴族都是殘暴不仁的統治者,絕大多數貴族對於自己的子民都十分的寬容,只要沒有原則性的問題和利益上的衝突,貴族們即使不願意接近平民,但也不會隨便的找個藉口懲罰或者刻薄的對待他們。每一個平民都像是蜂房中的工蜂,他們的存在或許不起眼,但恰恰是構成貴族統治最關鍵的基石。
安傑羅的死,肖恩的上臺,再到博爾遜的上臺,一年裡經歷了這麼多眼花繚亂的事情之後,這裡的人們更加的緬懷安傑羅統治時期的安定與平靜。
此時此刻,那族徽鉤動了他們心中某些敏感的東西,讓一些老人熱淚盈眶。
馬車車窗後的窗簾突然被撩開,露出了一頭烏黑的長髮,以及一張精緻的臉龐。人們驚呼出來,是主母大人,安傑羅的妻子!貴族們擁有着各種各樣的特權,所選擇的伴侶也都是最出色的,安傑羅的妻子叫米羅娜,年輕的時候在這座城市中也是頗有名氣的美麗女孩。曾經還有小道消息稱安傑羅沒有娶貴族家的女孩聯姻,就是因爲米羅娜的存在。
他癡情於米羅娜,爲了她放棄了另外一個貴族的聯姻邀請,從而也放棄了升遷去帝都的機會。
此時再見到米羅娜夫人,許多人都激動的放下了手頭的工作,跟隨着馬車。
馬車中的米羅娜帶着一種熟悉卻又陌生的目光打量着這座城市,以及街道上的人。眼神中流露着一種淡淡的哀傷,還有一種緬懷和思念。她和安傑羅結婚之後有了孩子,就帶着孩子去了帝都生活。在帝都,他們的孩子可以接受到最完美的教育,也能接觸到最頂尖的貴族圈子。米羅娜至今還記得安傑羅對她說的話:
我一定要讓我們的孩子成爲一個偉大的貴族,他不應該像我這樣碌碌無爲,應該有更遠大的理想和抱負。所以我懇求你,帶着他去帝都,讓他也成爲一個偉大的人。
爲了安傑羅這樣一席話,米羅娜開始了和安傑羅兩地分居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有人告訴他,安傑洛死了。
她整個人都傻了,在她的眼裡無所不能的丈夫居然死在了一個小人的手中,這是她無法接受的事實。她爲此哭泣過,也挺了過來,因爲她還有孩子。她不願意回到這個地方,這裡會讓她想起無法忘記的丈夫,可是她也必須回來。安傑羅在樞密院的朋友告訴她,如果她想要自己的孩子順利的繼承安傑羅的爵位,而不是讓安傑羅的弟弟霸佔爵位,她和她的孩子就必須回到威尼爾來。
她的孩子將成爲新一任的領主,繼續統治這座城市,將安傑羅的意志和爵位繼承下去。
所以她來了,帶着孩子一起回來,即使要承受更多的哀傷。
眼睛濃稠化不開的哀傷讓人心疼,她強裝着一切都已經過去,勉強展顏一笑,對着路邊的行人不時點頭問候,眼眶裡已經蓄上了一層薄霧。
當馬車緩緩停在了領主府外,騎士們紛紛翻身下馬戒備着將米羅娜和她只有五歲的兒子保護在中間時,已經得到了消息的博爾遜已經迎了出來。
望着米羅娜精緻的面容,博爾遜眼睛微微眯了起來。他不是傻子,也很清楚,在這個特殊的時候安傑羅的遺孀和兒子突然回到威尼爾,目的就是奪權。這個只有幾歲大看上去十分可愛,穿着一身得體正裝的小男孩就是他最大的敵人。因爲這個傢伙是名正言順的繼承者,也是名正言順的城主,而他博爾遜,只是一個鳩佔鵲巢的“小偷”。
“我剛剛纔得到消息,請原諒我的來遲。”,博爾遜臉上不動聲色,表現的非常有教養,每一個動作都讓人無法挑剔,即使他的社會地位只是一個“公民”。“我僅代表我自己,歡迎夫人與您的孩子回家。”
米羅娜望着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留下了無數歡笑和快樂的領主府,臉上流露出一抹淡淡的譏諷,“回家嗎?”,她那一抹譏諷很快就被她收拾了起來,她望向博爾遜,微微屈膝行禮,“這段時間裡麻煩您照顧着整個城市和我們的子民。”,她摸了摸孩子額頭上的柔軟的頭髮,眼裡母性偉大的光輝一閃而逝。
她挺起上身,曼妙的曲線讓人不禁側目,“我們還要在這裡多說一會話嗎?”
博爾遜一怔,露出歉然的笑容,“是我失禮了,請進。”
米羅娜和她的孩子在博爾遜的引導下進了城主府的客房,米羅娜臉上的譏諷再一次忍不住浮現了出來,她環顧四周,笑語盈盈,可眼神裡卻透着一種淡淡的敵意和冷漠,“一切都和我離開時沒有太大的區別,只是這裡所有的下人,沒有一個是我認識的。”,她走到沙發邊上坐下,拍了拍沙發墊,她的孩子乖巧的走了過去,板着一張笑臉,說不出的可愛,“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住客房呢!”
一個軟釘子讓博爾遜多少有一點尷尬,按理來說這對母子纔是這座領主府真正的主人,他纔是客人。但現在,他住在主人的房間裡,卻讓真正的主人住客房。不過他的臉皮在跟隨雷恩之後已經悄然的變厚,不僅沒有被米羅娜的話嗆的說不出話,反而朗聲一笑,“我是一個喜歡嘗試新體驗的人,我認爲夫人您也應該嘗試一下。”
說完,他點了點頭,微微欠身,“一路旅途勞累,我就不打擾夫人您了,晚餐時我們再見。”,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望着博爾遜離去的背影,米羅娜的身體突然間失去了力量一樣癱靠在沙發上,她輕輕的撫摸着孩子的肩膀,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悄然滑落。
男孩立刻露出了緊張的神色,側過身想要撲在母親的懷裡,但是這兩年受到的教育讓他知道自己必須時時刻刻保持着貴族的風度,只能強忍着衝動,反握住母親的大手,“媽媽,您爲什麼傷心?是想起父親了嗎?”
米羅娜擦掉眼淚,搖了搖頭,望着孩子的臉上滿是一種堅毅,“是的,我親愛的孩子。我和你的父親爲你準備了一份世界上最美好的禮物,但是這禮物被別人拿走了,不論是爲了你還是你的父親,我發誓,我一定要把這東西拿回來,完完全全的交到你的手上。”
男孩無法理解如此複雜的對白,他只能板着臉點點頭,表示自己已經明白了。這是那些宮廷禮儀師們教導他的,無論在任何時候,都不要展現自己無知的一面。
另外一邊,博爾遜也在爲這對母子的到來而頭疼。很顯然,他現在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拱手讓位,把威尼爾的統治權歸還給這對母子,自己拍拍屁股走人。要麼就想辦法讓他們失蹤,或者說消失掉。
前者很容易也很難,放手很容易,但雷恩百分之一百會拋棄他,他深知雷恩的爲人。在雷恩的眼裡,每個人都是明碼標價的,同時在雷恩心裡也有一條底線。只要低於這個底線,就會被他認定爲垃圾,就會被雷恩丟到垃圾堆裡自生自滅。他還沒有報仇,還沒有完成自己的追求和抱負,他遠大的理想還遠遠的沒有實現,他不能放手,絕對不能!
然而第二點也很難做到,米羅娜母子進城的時候幾乎驚動了全城,現在他要做的不是傷害他們,而是要保護他們不能出任何的意外。否則,即使他什麼都沒有做,人們也會認爲是他搞的鬼。他已經在巴拉坦和威尼爾見識到了人性的恐怖與強大,想要安安穩穩的把雷恩交代的事情做好,就必然不能違背大多數人的意願。
如何取捨,就成爲了一個極爲困難的事情。
一下午的時間裡博爾遜都在爲這件事頭疼,直到晚餐時也沒有一個妥善的解決辦法。拖下去是不行的,帝都那批人一旦來到威尼爾,勢必就要逼迫他讓位,然後將他攆走,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每一分,每一秒,對此時的他而言都是十分重要的。
我該怎麼辦?
恍惚間似乎聽見有人在叫自己,他猛地一驚,回過神來,望向了長桌面對的母子,“抱歉,我走神了,是您剛纔在說話嗎?”
米羅娜拿起餐巾在紅脣上沾了沾,她才二十二歲,嚴格說起來還是一個少女。可是她的動作已經沒有了少女的活潑,反而展現出莊重典雅的氣度。
“是!”,她將餐巾放下,“我剛纔問您,您覺得我的孩子要統治這座城市,還欠缺什麼東西?”
餐廳裡的氣氛一瞬間凝固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