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訊息
錯覺般,剛纔陸思賢絕望的哭喊,淒厲中帶着古怪的迴響,彷彿這喊聲不是他一個人喊出來的,而是這地底下無數的冤魂藉着他的口,在這短暫的喘息間向這世間宣泄着四十五年前的冤仇。
最後一抔土蓋上了,那些聲音隨之戛然而止。
陸思賢在窒息的最後一刻,想的是什麼?沈盼無從知道,正如她知道陸思賢至死也想象不出,沈盼對他,對陸家的恨爲什麼這麼強烈。對於陸家來說,她和其他的臨州百姓一樣,不過是草芥、是螻蟻,是予取予奪、不足掛齒的存在。
如果不是1980年,陸思賢千里迢迢輾轉到清湖找到沈盼,此時此刻,沈盼正吞下一生的苦果在山村裡終老一生,陸思賢在美國靠着分得的一星半點家產,過着外強中乾的虛榮生活。
但是,陸思賢覬覦着全部的家產,貪婪,把他帶回到了沈盼的身邊,也把他帶向了末路。
“找個道士,在城隍廟做場法事,超度下這裡的冤魂,陸思賢除外。”沈盼對身邊的男人說道,只是當她回頭看去,猛然發現,竹生不知何時站在了不遠處。
陸思賢的哭喊聲掩蓋了竹生到來的腳步,行兇的兩個人毫無察覺他回來了。
“竹生,你什麼時候到的?”沈盼看起來很鎮定,一個小時才能從城隍廟往返,不會錯的。
竹生臉色煞白着,大冬天一頭的汗,正順着髮絲往下滴。
“我……我怕您着急,跑回來的……”他結結巴巴地說着,喘不上氣來,不知道是因爲奔跑還是害怕。
竹生不會說謊,他的目光已經忍不住越過沈盼的肩頭,看向她身後那塊平整的土地,還有站在邊上,手裡拿着鐵鍬的那個男人。
“你都看到了。”沈盼平靜地說着,這樣的平靜,讓竹生瑟瑟發抖。
“媽……你殺人了……”竹生喃喃着,這話一出口就嗚咽起來,手中的蓮花糕啪地掉在了地上,隨之是他掩面蹲在了原地,無助地抽泣起來。
沈盼蹲在了他的身邊,像他小時候一樣,手放在他的背上安慰着,但是當她手觸碰到竹生的背的時候,竹生整個人如同被電擊了一般,劇烈地顫動了一下。
沈盼的手也隨之放開了。
但是,她已經沒有後悔可言,就算心疼這受驚嚇的兒子,重來一百次她還是會這麼做。
“竹生,以後,陸家的一切都是你的了。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敢欺負咱們娘倆了。”沈盼放開的手還是拍在了竹生背上,竹生沒有應聲,只是顧自己哭泣着,久久不能平復。
“沒事,很快就會好的。”沈盼已經失去了共情的能力,她帶着以己度人的冷漠,沒有再給竹生更多的安慰,站起來走到了自己的“殺手”身邊。
“林正陽。”她當着竹生的面,念出了他的名字,不僅僅是表示信任,也是制約,此後,這世界上,至少有兩個人知道他殺了陸思賢。
“我明天會和他們說,這個開發項目,交給你做。”沈盼和他說着,在一場對陸思賢虐殺之後,她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而她和林正陽只是在談一個正常的交易。
“好。”林正陽沉聲應道,“這個地方,三個月之內就能結頂了,這個地盤是我的,後面的事情我會安排好的,你放心,直到死,我都不會泄露半個字。”他說着,冷血而堅定的模樣,與身後慌張哭泣竹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有那麼一瞬間,沈盼希望,竹生是眼前這位林正陽的模樣,他可以善良,但不能懦弱,懦弱的孩子,是接不住陸家這浸滿血的遺產的。
……
羅薩酒店,套房的門被敲響了。
“剛纔有一位男士,請我們把這份東西轉交給Paula女士。”門口,酒店的服務員雙手捧着一個盒子,對着開門的陪護說道。
這是一個不大的紙盒子,陪護看了眼,謹慎地問:“他留下名字了嗎?”
“是一位年輕的男士,說是幫朋友轉交的,Paula女士看到之後自然會知道是誰。”
陪護面無表情地接過了盒子,放到了金絲楠木的書桌上。
一個紙盒子,不重,看起來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
這些年,Paula會收到無數人送來的禮物,無一不是精挑細選,各色奢侈品,唯恐入不了她的法眼,但是這些東西,似乎都比不過十六歲收到的那條珍珠項鍊。很奇怪,就算送項鍊的人已經被她殺死了,那條項鍊,她依然喜歡,人的喜惡有時候真不講道理。
“打開吧。”沈盼吩咐着。
陪護聽了才緩緩打開紙盒蓋子。
裡面整齊碼放了幾塊蓮花糕,見慣了高檔禮物的陪護臉上露出輕蔑的表情,只有沈盼,在目光觸到這蓮花糕的時候,身體向前傾探看着。
“誰送的?”她問着,手顫巍巍地去觸碰那盒子裡樸素的糕點,卻像撫摸這世上最珍貴的禮物。
“Paula,盒子裡有一張卡片。”陪護說着,連同老花鏡一起遞到了沈盼跟前。
上面什麼文字都沒有,手繪了一張地圖,在某一處畫了一個紅圈,上面寫了一個對於沈盼來說觸目驚心的名字:Louis。
這張圖,只有沈盼能看得懂,這一塊地方,是東石油料市場建設的範圍,也是現在出讓給Legend的地塊,至於那個記號……
沈盼乾癟的嘴脣抽動着,那是陸思賢在的位置,三十年前那淒厲的喊聲,此刻忽然在這亮堂的房間裡迴響。
如果不是這個特殊的地點,這樣的東西,沒有辦法輕易打破她的自信,她堅信陸隱沒事,然而,那是陸思賢被活埋的地點,送這份“禮物”的人在暗示着,陸隱就在那裡。
多麼陰毒啊!她恨恨地想着,想要脅迫她自己把塵封了三十年的罪惡掀開來。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夜深了,廣場上空空蕩蕩,剛纔那個拄着柺杖緩慢經過的人,彷彿是來自地獄的使者,傳來另一個世界的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