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天地玄黃

祭祀臺下將葉丹霄重創,一別之後,再次見面就連玄機都差點認不出來,玄機唯有緊攥着手裡寒槍,像是一道屏障將身後的人死死護住。

眼前的葉丹霄,在玄機看來已經不能用“人”來形容了,她的眼全被黑氣所包裹,毫無聚焦的瞳孔,更像是兩潭深淵,無止境。

而那一身原本湖綠的衣衫,更多的像是被腐蝕掉的一般,碎裂撕開。

這像是什麼?

玄機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她彷彿曾經經受過怎樣撕心裂肺的痛苦,狠狠的將自己撕裂成這副模樣,之後又拼湊成現在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

見葉丹霄機械性的一步步朝着她走來時,玄機已然避無可避,也不想避。風沙從眼前刮過,開始遮天蔽日。

天高地遠,唯有劈開沙幕的兩人對峙的身影,玄機亦是朝着她快步走去,橫槍在側,彷彿就連風沙都在槍桿上圍繞。

大喝一聲,腳踩底下黃沙,玄機雙手掄槍,縱身一躍而起時,招式簡單卻用盡全力,決意速戰速決。

可是,原本預想的葉丹霄會有躲避招式迴應,可是,她就這麼僵硬的任憑玄機這一槍落在她的頭頂天靈上,硬生生的接下了這一招。

這……

這手感,怎麼回事?

寒槍落下,玄機已然用了全力,即便是打在地面上都能開出一道裂縫來,可是眼下,葉丹霄卻毫無損傷,依然站立在跟前。

玄機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葉丹霄卻出手了,她伸出手來將玄機手中的寒槍一握,握住的寒槍所幸是玄鐵精鋼所制,喚作其他,寒槍早被她折斷。

可饒是如此,葉丹霄握住寒槍的時候,仍是將寒槍以她爲中心點,掄了一個圓。另一端玄機緊握着槍柄,被葉丹霄這麼一掄,玄機整個人也飛了一圈。

而後葉丹霄順勢那麼一扔,玄機人與槍全部翻落在地,各自落在一邊。

玄機心中驚懼,壓根沒想到葉丹霄爲何會突生出這麼大的力道,較之在祭祀臺下被她用雙槍釘在地面上的時候,簡直判若兩人。

而就在玄機落地的時候,只見葉丹霄一個跨步上前來,朝着玄機擊來時,玄機一個翻身蜷在她身下,趁着葉丹霄身形僵立的時候,順勢抽出她背在背上的那把劍。

一個轉身站起,將手裡的劍順着後肘一刺。

玄機只聽到身後長劍刺入葉丹霄身體的時候,劍鋒就像刺入了乾澀無比的沙地中,那種讓人頭皮發麻的磨砂感從劍鋒傳達到了她握住劍柄的手。

這個葉丹霄,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等玄機將劍拔出來的時候,玄機豁然整個人一僵,心口的地方只覺得空洞洞的一陣痛,像是被人剜開了似的。

玄機低下頭看去時,只見葉丹霄那隻僵硬得全身猶如崗石一般的手,此刻從玄機的後背貫穿到心口,那隻手,就像是深埋在地底下被石化了似的。

緊接着,那隻手從她的身體裡拔出來,玄機順勢往前一傾,一口血劍從口中噴了出來,薄薄的傾灑在前面的沙地上。登時,整個人朝着地上倒了下去。

那種被貫穿身體的疼痛不斷的傳來,玄機哪怕不斷的告知自己,自己只是一個械人,身體裡面都是金屬零件所組成。可是,她的身體仿人的精密度達到了完全的水準,就連疼痛感……也是一樣。

故而此刻,她身體不斷傳來的痛楚從心口處向着四肢百骸散發,玄機幾度想撐起身來,都被痛得又頹軟了下去。她看着自己的手趴在地面上,緊緊一抓,抓了一把沙子都尤然在瑟瑟發抖。

當她再擡起頭來的時候,卻見到葉丹霄原本遲鈍渾重的腳步忽然加快了起來,朝着玄機這邊疾跑了過來。而她胸前那把劍,致命的一劍正貫穿在葉丹霄的心口處。

可是,眼下看來,這些傷害似乎對她都沒有任何影響,她不會受傷,甚至不知道疼痛。原本還以爲葉丹霄發生了這些變化,身體僵硬速度也降低了下來。但現在看她朝這邊疾跑過來的時候,玄機才知道自己想錯了。

葉丹霄疾跑過來時,伸出手緊握成拳朝着玄機擊打過來,玄機順着地上一滾躲開了,卻見地面上凹陷了拳頭大的一個坑。

玄機難以想象,這一拳如果落在自己身上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誅邪司到底養的是什麼樣的怪物?”玄機也止不住驚呼出聲來。但眼下,葉丹霄那一拳擊空了,依舊彎着身,側首朝玄機這邊看了一眼。

那泛着黑氣的瞳孔,那種深淵直想將她拉下地獄。

緊接着,葉丹霄又是急速而來,每一拳擊打下去,都是不遺餘力,玄機心口被貫穿的那個傷口牽扯着,能見到從裡面泛出來的金屬痕跡。

她伸手朝着腰間一抓,抓了個空,纔想起取鱗不知道掉落在哪裡了。

再擡起頭來時,葉丹霄手刀當空劈來,玄機空手接了一刃,只覺得她渾身重有千斤,這力道絕非常人所有。玄機開始還能勉強撐住,可時間久了,葉丹霄就像是層層加碼似的。

再這麼下去,玄機怎麼都扛不住。

如此想着的時候,卻聽得風沙中有驚慌的一聲馬嘯聲傳來,是老白的聲音。玄機聽到這聲音的時候,憋了一口氣大喊着:“老白,這邊來。”

白馬驚慌,在風沙中迷了方向,慌亂無度的尋找着玄機的身影。

這下,玄機的聲音傳出,給了白馬疾馳的方向,只是片刻間,就看到白馬穿越風沙,輕躍而來,見到玄機被壓制住的時候,便是都忍不住馬蹄加速飛馳。

及近玄機身邊來的時候,玄機撐不住葉丹霄的重量,朝邊上狠得一個側身去,葉丹霄的手刀朝着邊上落下,在這一刻玄機正好趁勢抓住了老白繮繩,翻身上了馬背。

上了馬背,駿馬疾馳,玄機原以爲能夠暫時撇開葉丹霄的。

可誰知道,葉丹霄的身形快得讓人咋舌,在玄機翻身上馬時,葉丹霄竟然徒手抓住馬尾,一揪,一拽,老白一聲嘶鳴下後蹄難以往前,前踢一個踏空朝前趔趄而倒。

玄機身騎馬上,老白朝前趔趄而去,她順着貫力朝着前面飛撲而去,在還未落地的時候,直接唉難葉丹霄一個衝步往前,膝蓋朝玄機落地的時候一頂,玄機再次被頂飛。

這次落地時,她除了痛之外,只覺胸腔裡面的零件運轉得超快,身體機能在飛快運轉之下,開始有零件從她心口處的傷口掉落了出來。

零件一散,就連玄機都開始覺得自己想要撐起雙手,可是她連想動一下都呈現出艱難了。

這是中樞系統也被撞出問題了嗎?玄機懷疑。

於此時,葉丹霄再來一擊的話,她定然報廢!

也於此時,白馬跌倒的蹤影勉強踏起,鐵蹄在地上踏踏兩下,穩住了步伐之後,飛躍着朝這邊前來,這下,老白是朝着葉丹霄的後背撞了過去,掠過玄機身側時,帶起玄機徑直往前跑。

玄機抓住馬鞍,在老白往前跑的時候,才發現葉丹霄也倒在馬下,緊緊的抓着馬鞍,馬鞍上掛着他們下懸崖的繩索,葉丹霄就這麼抓着繩索被老白拖着跑。

換做常人這樣早被拖死了,可此刻玄機再不敢低谷葉丹霄。

但見白馬往前跑的方向,是曹猛和白花花帶着人逃離的方向,玄機看了一眼後面,葉丹霄順着繩索的力道已經翻了身。

玄機不假思索,“往紅崖。”她重踢馬肚,帶着老白往紅崖那邊縱去,與曹猛和白花花他們擦身而過。

不遠處,曹猛他們的行蹤停了下來,全都怔怔的任憑着風沙吹拂過,許久之後,才聽到曹猛問白花花,“老五,你剛有沒有看到機姐身上,那傷口……”

“看,看到了。”白花花也錯愕萬分,“機姐,她也是邪?”

這話隨着風沙而過,衆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唯有另外一邊,夫子和阿諾在紅崖附近,看到了白馬縱着往懸崖那邊的方向而去。

然而,在到懸崖邊上的時候,後面的葉丹霄也已然將繮繩拉住,駿馬的腳步再難以往前一步,被拉住的駿馬嘶鳴嚎叫着。

眼見着繩索繃斷的那一刻,白馬衝着懸崖而下,鐵蹄踏空直往下墜。

斷裂的繩索一直往下掉落,最後一刻玄機抓住那繩索,“老白……”順着這聲音往下,繩索在不斷的撲騰着,玄機趴在懸崖邊上,一腳勾住旁邊的大石塊,心疼的看着白馬摔下懸崖時,被擦得渾身血跡。

白馬染得半身紅,就這麼被懸墜在懸崖壁上。

玄機拽住繮繩的手勒得出血,看着命懸一線的白馬,忽然發現就從老白的眼中也洋溢出熱淚與驚懼,玄機苦澀艱難的開口說:“老白,別怕!”

她已然全然騰不開手去理會葉丹霄。

然而,站在身後的夫子他們卻看得真切,只見葉丹霄伸出手將插在自己心口處的那把長劍一抽,隨後雙手握住劍柄,朝着趴在懸崖邊上的玄機刺去。

“不,不要啊!”夫子忽然失聲大喊,忽想起在破廟中,在客棧門口,這女娃娃那跋扈囂張的模樣。也不顧自己是否手無縛雞之力,拼命朝懸崖衝去,將葉丹霄一撞。

這一衝撞過去,夫子和葉丹霄一同朝着紅崖下掉落。

然而,葉丹霄手上那一劍,尤然貫穿了玄機,緊接着,手裡的繮繩被山石磨損,崩裂,老白撐不了幾時,也隨之一聲長鳴,拖着玄機一道,掉下懸崖。

親眼見到了這一切的阿諾,死死的捂住自己的雙耳,嘴巴張得偌大,他一步步的往後退,不斷的喃喃着,“死了,都死了……怎麼全都死了?”轉身拼命的往來時的方向跑去。

山崖的下方,白馬從懸崖上方摔落而下,已然一動不動。

而旁邊的山石滾落埋葬了一切,玄機全身被埋在亂石堆下,只覺得鮮血從頭上流淌下來,染紅了自己的眼瞼,眼前所見一片紅與黑交錯着。在黑暗中,她眼裡所呈現畫面像是屏幕似的使勁閃爍了幾下,隨之“嚓”的一聲,身體所有運轉的機能全部停歇了下來。

在這一刻,玄機徹底寂滅了,只有那柄長劍立於亂世堆間。

頂上有風掠過,上一刻有多麼驚心動魄,這一刻便有多麼的如死寂肅,彷彿連靈魂都碾碎在了這崖底下,葬於亂堆間。

片刻後,在這亂石堆旁邊忽有身影一動。

夫子有葉丹霄墊在下面,傷重卻未致命。他起身來四處查看着,尋找着玄機的蹤跡,不管布顧地大喊着,四處刨着亂石。

“玄……玄機,你在哪裡?”夫子一邊刨着亂石堆,一邊顫抖的喊着,他記得那女娃兒是叫這個名,“好孩子,千萬不要死,夫子來救你,夫子來救你了。”

另一邊,一直如同崗石般肌理紋路的手,從亂世堆中伸了出來。夫子忽然呆住了,側首朝着那邊看去,只見葉丹霄摔得後背血肉模糊了,卻似乎……無半點影響。

她正爬起身來,一步步朝着夫子那邊走去。

……

日頭越上,風沙越狂妄,漫卷的迷濛鋪天蓋地而來,席捲過這片天地的每一個角落。

趕往霍家村的一行人行動越發緩慢了起來,霍青魚既想催促趕緊前行,卻又不得不爲了安全放慢腳步,打算在這周邊找一處安全的地方暫時躲避。

沿途,有被遺棄的村落,霍青魚指着那邊,對村民們吼道:“快些,前往那邊躲避,等這陣風沙過了再說。”

在霍青魚回首指揮着的時候,後頭卻隱約有一道黑影,單薄的穿行在沙塵當中,迤邐着朝這邊追來。霍青魚眯着眼,恐沙塵迷了眼。

待看得仔細的時候,卻見是阿諾去而復返。

霍青魚當即戒備了起來,爲了不引起村民們的騷亂,他趁着村民們往前面村子走去的時候,擅自迎了上去,攔住一路往前跑的阿諾。

“你又返回來做什麼,不是叫你回紅崖了嗎?”

阿諾一路跑來,氣喘吁吁,又嗆了不少風沙,彎着腰在那裡猛咳了幾聲,將嘴裡的沙子都吐了乾淨,斷斷續續道:“快點,誅邪司圍攻紅崖,夫子……夫子……”

“夫子?”霍青魚渾身一僵,“夫子不是隨玄機上不荒山了嗎?”

這到底怎麼回事?

“誅邪司殺瘋了,那個女人簡直就不是人。”阿諾沒頭沒尾的道,回想起那場景,尤然讓他頭皮發麻。

霍青魚回首看了一眼村民們,見他們都已經進了前面村子裡,心中沒了後顧之憂,乾脆一咬牙,繞過阿諾徑自往紅崖那邊的方向跑去。

霍青魚一撒開腿了跑,風更像是刀一樣颳得臉頰生疼,但無論如何,他無法放任夫子面對誅邪司。

“喂,你幹什麼?”

“我去把他帶回來。”霍青魚的聲音微弱的傳來。

“真的?”阿諾聽到這話,似乎很是興奮,也拔腿跟在霍青魚的後面,重新往紅崖跑回去。

一路上,霍青魚內心就一直在焦灼着,夫子一人站在客棧門口時候的眼神,始終像是一把劍插在他的心裡。

從小到大,夫子都在課堂授業,村子裡那個孩童不曾蒙他課業,不曾被他打過掌心?可……這,又怎麼樣。

夫子,就是夫子,不管是曾在課堂裡被他氣得吹鬍子瞪眼的夫子,還是一直出沒在不荒山地界的邪,他都是夫子!

授業的恩師!

忽然之間,就在轉頭拔腿的這一瞬間,霍青魚心裡的猶豫再也沒有了。他一口氣奔跑回紅崖上頭,順着山崖上面放下去的繩索重新攀爬下去。

阿諾跟隨着在後頭,見這爬山崖有些猶豫,忽想起之前自己遇到寇占星的時候,他在這裡似乎有條下去的通道。

於是,阿諾嘀嘀咕咕的找到那條通道,“爬下去太危險,我還是走這裡啊啊啊……”

果然,從通道里滾下去是要比爬下去快得多,阿諾一路嚎叫着滾下去的,落在山壁下面的時候,只覺得 全身都要散架了。

阿諾痛得差點擠出眼淚了,扭着腰身站起來,從這片凹進去的山壁裡走出來的時候,他正想呼痛的時候,卻被眼前的景象嚇得不敢發出聲音。

但見前方亂石堆,那堆亂石上插着一柄長劍。而擋住這柄長劍的葉丹霄,這個殺瘋了的女人簡直就是阿諾的噩夢。

此刻,這個噩夢正在那裡彎着身擊打着什麼,手腳並用,笨拙得猶如一架沒有上過油的機械,阿諾嚇得捂緊了嘴巴,深怕自己發出半點聲音。

然而,阿諾這邊不敢發出聲音來,從山壁上落下來的霍青魚,下來的時候,正好被誅邪司布在山壁上的銀絲網所掛。

當他掛在山壁上的時候,正好看清了亂石堆上的情景,霍青魚越是掙扎着想要快速下去,越被掛得緊,勒得肌膚鮮血迸裂。

卻見亂石堆上,一架只剩下骨骼的械人。不,正確來說,是一架外表仿生皮被撕裂,而裡面的鋼鐵骨骼則是已經變了形,頭顱凹陷了下去,身上鋼鐵骨架也歪歪斜斜,幾乎斷裂,內部零件已然落了滿地。

若不是,若不是還依稀能看到那一身深灰的衣物,霍青魚差點沒能認出來,他的喉嚨帶着難以剋制的顫抖,低沉得難以發出聲響來。

“夫,夫子?!”

那個被擊打得變形的鋼鐵架,是夫子!

然而,霍青魚的到來,沒能使夫子有任何反應,此刻的夫子似乎沒了聽覺,只機械性的、一個勁的朝着那亂石堆裡刨着,挖着。

“孩子,孩子不要怕,夫子保護你。”

從那架變了形的機械身體裡,嗡嗡沙沙的發出似電子音色一樣的聲音,若不仔細聽,難以聽出那曾經是一把蒼老的聲音。

“孩子,沙狼就要出沒,夫子帶你回家,躲避沙狼。傻孩子,沙狼出沒,專吃不歸家的小孩。”

夫子在挖什麼?在說什麼?

霍青魚不知道。

可葉丹霄卻發現了從山壁下來的霍青魚,擡起頭。黑色的雙眸看向他那邊去的時候,依稀緩緩的擡起一隻腳,將已經打得幾乎散架的夫子一踢翻,滾落在亂堆上。

“住手。”霍青魚顧不得什麼了,也不顧這銀絲網能有切斷身體的危險,徑自往崖底跳了下去。可當霍青魚落地的時候,在葉丹霄一腳踩踏下去的那一刻,他趴在了夫子的身上,生生接下了這一腳。

只覺重石擊在後背處,一口血腥凝聚在胸腔處,吞嚥不下,噴薄不出。下一刻,葉丹霄徑直彎下身將霍青魚整個人一擡,朝着前方扔了過去。

這一扔,將霍青魚扔出數丈遠。霍青魚強撐着起身來時,卻見亂石堆上,葉丹霄已經一隻腳將那已經散架的骨架踩下,頓時稀爛。

霍青魚嘶聲大喊着跑過去,“不要啊”,可跑了一半,夫子那被踩得稀爛的骨架散了開,只剩下一顆癟了下去的義體頭顱,從石堆上朝霍青魚這邊滾落了過來。

霍青魚整個人僵住了,渾身的血液彷彿也在這一刻凝固了,他只覺得渾身冰冷得厲害,訥訥的看着停落在自己腳邊的鋼鐵頭顱,在這一刻霍青魚如遭雷擊。

是懊悔,懊悔留夫子在紅崖。

是難過,難過自己來晚了一步。

更是難以言說的悲傷,在這一刻波濤洶涌地朝自己席捲而來,幾被吞沒。

在那顆鋼鐵頭顱焊接喉嚨聲帶的接口處,還有半個碗口大小的音響,正在一起一伏的震動着發出聲音。

正是這小小的零件,裝置在夫子的身上,模擬了人類的聲帶發出的聲音。

而這一刻,那小小的音響正傳唱着霍青魚從小聽到大的課業聲,“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耳邊,彷彿迴旋着年幼時的歲月,在課堂之間,童子們端坐學堂上,跟着夫子一字一句的誦讀着,和着此刻音響微弱的聲音交疊着,霍青魚恍惚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幻。

只聽得那音響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天地玄黃,天地玄黃,天地……”

“玄……黃。”

忽然,豆大的淚珠就滾落了下去,滴在看那變形了的鋼鐵頭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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