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夫人見林翊,原本是客套,但聽姜瑜說是慎郡王妃的遠方親戚,又不禁多看了一眼。
她在打量林翊,姜大夫人也在打量。
不得不說,林翊雖然已經過了不惑的年紀,但因爲養尊處優,保養得宜,此刻一身深藍色的錦袍,坐在那裡,眸若寒星,流轉的光華略帶清冷,身上帶着沉穩和鋒利,氣息雖然透着一點點的疏離,可對着姜璇的那微微一笑,卻讓人覺得和煦極了。
姜璇和姜瑜兄妹,這對於姜大夫人來說,簡直是無法拔去的一根刺。
吃死人醋是最憋屈的事情,卻又是最無奈的事情。
姜大夫人覺得她唯一能搶過姜璇生母的就是她給鎮北將軍生下了一對雙胞胎,而且,她還活着,能夠和鎮北將軍白頭到老。
前些日子,她不論是從何家上門來退親,還是從她派人偷偷打聽來的明確消息,說姜璇的外祖家已經不行了。
如今是自顧不暇。
何家上門退親後,已經有人暗中跟她打聽姜璇的婚事,若是能促成,就能得到大筆好處,最重要的是,對方還許諾能幫珠兒尋到好人家。
老夫人那裡,她肯定有把握說通的,唯一的變數就是姜瑜這裡。
其實,姜璇到底如何,也不關自己的事,她也不是那種無目的就盼着別人壞的人,她爲的也就是自己的一雙兒女而已。
她也沒有那麼貪心和大膽,只不過是想着只要能到那麼一兩分,能讓女兒嫁個好人家,有副好嫁妝,兒子有銀錢爲將來鋪路罷了。
林翊來的時候,正是家裡請安的時候,姜珠兒和姜璇兩個來不及躲開,林翊就進來了,這會也就沒必要避嫌了。
“大姐,這鞋子是新作的麼?以前可沒見大姐穿過。”姜珠兒坐在姜大夫人身邊,笑眯眯地問姜璇。
府裡頭姑娘少爺的衣衫鞋帽都是針線房按季統一做的,數量有定例,你若是想多做幾身,不是不可以,各院自己的私庫裡若有布料,隨你怎麼做,可若沒有想要的布料,就只能自己出錢買。
公中是不會出錢滿足你的私慾的。
姜璇的生母去之前,收着自己嫁妝的倉庫鑰匙交給了陪嫁過來的奶孃保管,誰想她前腳沒了,後腳她的奶孃也過世了。
幾個陪嫁的丫鬟後來也讓姜老夫人和姜大夫人以種種藉口要麼陪人,要麼打發了。
如今,嫁妝的鑰匙,還在姜老夫人手中守着,等將來姜瑜或姜璇成親,嫁人才會交出來。
姜璇一直都在邊疆,再加上從前她是定親的,有一些場合根本就不會去,所以府裡做什麼,她就穿什麼。
她腳上的新鞋,只可能是自己出了私房錢買布買料自己做的。
雖然說姜珠兒這樣做打了姜璇的臉,可她卻忘記府裡主持中饋的是姜大夫人,這話同樣可以令姜大夫人落個治家不嚴,待親不慈的惡名。
姜璇放下手中的茶盞,還沒等她應聲,就聽一邊的林翊忽然慢吞吞的開口說道,
“說到鞋子,我倒是想起來曾經看過的一個故事,說有個人得了個檸檬果,擺在炕几上當薰香用,他家裡一個姐妹看到後驚呼‘這是什麼果子?怎麼從未見過?怎家裡只有你有,我卻沒有?
那人就回她,’蜀犬吠日,吠所怪也。不過是個外邦來的舶來品,也這樣的稀罕,碎嘴,難不成我有個什麼東西都得向你來寶貝?有空關心這些雞毛蒜皮,不若多想着孝敬孝敬爹孃,親手做上幾雙鞋子。
沒得總想着同人爭長短,倒像是指摘爹孃不疼你似的。
當時我看了就覺得好笑,那檸檬果黃橙橙的,可不就像是個日頭,怪不得那人說他姐妹蜀犬吠日呢。”
他的聲音低沉好聽,講起來也是一本正經的,雖然是個笑話,可被他講的是一點也不好笑。
姜珠兒再傻,也聽得出這是在罵她是狗呢。
她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
這個黃公子,不但罵她,還栽贓她抱怨爹孃不疼她。
這指桑罵槐的話毫無隱蔽性,然而林翊就這樣仗着他客人的身份,囂張地說出來了,而且還讓人沒辦法幫忙。
幫忙了,就承認自己是狗,不承認,就只能白白的讓他罵。
姜珠兒姑娘只能註定是自取其辱了。
坐在林翊身邊的姜瑜慢條斯理的說道,“前幾日,我去妹妹那裡,發現她的衣裳用具都很過時了,所以,讓錦繡坊定做的。
珠兒你有大夫人看顧,想來應該是用不上我這個哥哥出手了。”
姜璇無奈的看了眼姜瑜,想到她今天早上纔剛起來,丫鬟擡進去的那口箱子,滿滿的一箱鞋,各種鞋,各種顏色,各種用途,眼都花了。
還有衣服,看的人眼花繚亂。
林翊一臉的溫和,絲毫沒有一點客人就應該有客人的樣子,這樣參合到人家的內宅事的尷尬。
午膳的時候,林翊是在姜家用的。
男女各一桌,用屏風隔着。
許是剛剛姜珠兒問鞋子的事情,姜大夫人微笑的看着姜璇,“大姑娘怎麼這麼沒精神?”
“大約是睡的晚了些。”姜璇不以爲意的回道。
姜大夫人連忙對身後佈菜的丫鬟,“去,告訴廚房,讓廚房的人熬一碗八寶雞湯來給大姑娘補補身子。”
屏風外的姜瑜,夾菜的手,頓了一下。
雖然今日有客人,飯食自然是大廚房準備的。
大廚房這種油水豐厚的地方,塞的自然是主持中饋之人的親信。
裡頭有老夫人的人,也有大夫人的人,這些人,可都是那些下人要巴結看臉色的對象,背後的關係那是盤根錯節。
主子多要一碗湯,那些人就少一碗湯的油水,姜家這樣的門戶,哪怕是一碗湯,那用到的食材也是一等一的好貨。
可能是用十幾只精喂的雞,數根老參,成了形的上等首烏熬出來的底湯,多少銀子浸在裡頭,多你這一碗,廚房就少撈一些。
這一碗湯喝下去,可不知道里頭有多少人咬牙切齒指天罵地呢。
這一點都不誇張,升斗小民,爲了三瓜兩棗,還能鬧出人命,滅人滿門。
何況這些掙扎在社會更低成的下僕們,你敢讓他少賺一文錢,就敢把你當成他的殺父仇敵。
刁奴就是這麼養出來的,就像窗縫裡的土,屋子裡再幹淨,總有容易積垢和難以清掃的角落。
水清至無魚,有人的地方就有塵土,不是這樣塵,就是那樣塵,除非你能做神仙,入靈霄。
姜瑜也不確定姜大夫人這是心血來潮還是毫不費力,順手爲之,他正要說話,就聽林翊問道,
“八寶雞湯?那是什麼做的?做什麼的?”
姜大夫人心頭一凜,這個黃公子,讓人真是不能小看。
她噙着笑,輕笑着回答,“是用黨蔘,茯苓,熟地,白芍等八種藥材,再加上肥母雞,豬肉,雜骨等再加上香料熬出來的,最是補氣補血。
大姑娘看着沒什麼精神,喝碗八寶湯補補最好了。”
“這湯這麼好,不若人人來一碗?在下可不曾喝過這種八寶雞湯,也讓在下一飽口福。”林翊撫掌。
姜瑜嘴角翹了翹,順口叫住姜大夫人的丫鬟,“讓廚房的添一鍋上來。告訴他們,讓他們好好熬,今日可是有貴客在。”
奴才再刁,總不能刁到連主子正常吃飯都要不滿吧?
什麼叫正常吃飯?所有人都吃的飯,就是正常飯。
更何況還有客人。
姜大夫人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垂下眼眸。
這一頓午飯,人人用了碗頗爲油膩的八寶湯,林翊用完之後,對姜瑜說道,“姜小弟,你們家這個廚子不怎麼樣,這個湯熬的不夠火候……”
林翊說道這裡,拉了個長腔。
姜大夫人快瘋了,這人到底有沒有客人的自覺?這種話他也敢往外說?
最後,送走林翊的時候,除了姜璇兄妹,其他的人只覺得有氣無力。
林翊一走,姜珠兒回了院子,拖着胳臂恨恨地和姜大夫人道,“母親,姜璇太可惡了,她一次次害我,名聲丟盡,難道就這樣算了?”
姜大夫人看了女兒一眼,見她嬌嫩的小臉上滿是委屈,心裡也是一陣心疼。
兒女都是母親的心頭肉,尤其是這麼些年鎮北將軍一直鎮守北疆,幾乎難得回來一趟,夫妻兩要說多少的情分,也是不可能的。
她能守着的就是一雙兒女,滿心滿腹的打算也都是爲了他們。
姜大夫人摟了女兒在懷安撫她,拍着她時卻突然心念急閃。
她從前就認識將軍,那個時候先頭夫人還在,那時將軍和現在不一樣,雖然也在邊疆,可年年都會回來一段時間。
自從先頭夫人去了,她進門後,將軍就很少回來了,如果不是迫不得已需要回姜家,否則是能在外面,就在外面。
如果他是對先頭夫人有情,那麼,爲什麼任由老夫人將先頭夫人的陪嫁都給打發了?
對姜璇兄妹,也是後頭才慢慢看顧。
在家裡的時候,將軍對她並不冷淡,你同他聊,他就同你聊,你想要什麼他也能給你什麼,可越是這樣,就奇怪地越是難以讓人滿足。
他並不赴宴你,可你就是覺得遠遠不夠,你還想從他那裡得到更多,但是你不可以太貪婪,你稍稍愉悅了那條不知爲什麼存在的界線,他就會立刻站到冰峰的決定上去,高高的,淡淡的,涼涼的,俯視着你,讓你害怕起來,害怕他再也不回到原來的地方,就這麼輕易地將你抹殺在他的視線裡。
鎮北將軍就是這樣的難以捉摸,浮雲不定。
這也是她無時無刻不爲兄妹兩打算的原因。
她要再不爲他們打算,誰爲他們打算。
想到這裡,更加堅定她要爲姜璇說親的打算。
可是,姜大夫人這麼多年,能夠籠絡住姜老夫人,是個既聰明又敏感的女人,她很少過線,也不做做越界的事情。
姜珠兒小心的看向大夫人,“娘,今日那個黃公子,處處幫着姜璇那個賤人,他是不是看上姜璇了。”
姜珠兒是有點嫉妒的神色,說起來也是個出色的人物,而且,還是慎郡王妃的親戚。
姜大夫人見女兒神色不對,將人拉住,“你胡說什麼?什麼看上不看上的,是你一個姑娘家說的話嗎?”
她低聲的申斥道,“就算真的看上了,你以爲那個是個好的,這個黃公子,也就是那最精美的瓷器,只是看着好看罷了,沒有功名在身,也沒有顯赫的家世,雖然說是慎郡王府的親戚,可要是真的很好,王妃會讓他住到外面來?”
姜珠兒倒不是看上林翊,畢竟年紀擺在那裡,她只是有些不服氣,“你怎麼知道他就名不見經傳?來日呢?誰說得清楚?”
姜大夫人說道,“你哪裡知道功名有多難得?自古聽說過年少成名的武將,你聽說過年少位極人臣的文官麼?”
姜珠兒指指姜瑜住的方向,“哥哥不就是嗎?如今可是四品知府了。”
姜大夫人戳一戳姜珠兒的額頭,“那是他命好,還有借了你爹爹的勢力,你以爲有那麼容易的事情?
文官權傾朝野的時候,都是熬了幾十年之後的事了。”
姜珠兒小聲嘀咕道,“不行,娘,你還是不要讓姜璇得了便宜,這個黃公子不能給姜璇。”
那樣的人物,就算是布衣,就算年紀大了點,可也還是一塊寶,要真讓姜璇尋到一塊無價寶,要多難受,就多難受。
姜大夫人愛憐地撫着姜珠兒的臉頰,“女子這一輩子,最要緊的還是要活得風光得意,夫君樣貌再好,也不能當銀子話,你還有時間,娘一定給你找個出色的夫婿。”
姜珠兒垂頭笑了起來,到時候她一定要嫁個高門子弟,將姜璇踩在腳下。
林翊從姜家出來,回到隔壁的院子,問常遠,“姜家大姑娘的資料送過來了嗎?”
常遠指着書桌上的案卷,“都在裡面呢。”
常遠到如今也弄不懂林翊的態度,他看過那位姜姑娘,是當日那個山洞裡的姑娘,他以爲爺留在金陵,是喜歡那位姑娘,今日在姜家又不斷的出言維護。
可讓人去查姜姑娘的底,這又有點不像喜歡的態度啊。
他被太上皇給弄的迷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