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老伯爺說的聲情並茂,淚水漣漣。
他的身後,許老夫人也跪在地上,瞪着核桃大眼看着林翊。
林翊看向許老伯爺,淡淡地‘嗯’了聲,彷彿在思考。
他這樣漠然的樣子,突然讓許老伯爺想起了很多年前,他投靠當時還是太子的太上皇時的情景。
那個時候,太子很艱難,雖然也有一些人的幫襯,但也都是暗中照應,並不敢明面上親近太子,免得惹了先帝的猜疑。
當時他隱晦的表明投靠的意思,太上皇當時並未同意,只是微笑着給他倒了盞茶,然後笑着告訴他,
“你不用向孤表什麼忠心,皇上在位,孤也只是一個臣子,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忠於皇上,忠於朝堂,不要做讓百姓失望。”
他一時錯愕,沒反應過來當時太上皇說的是什麼意思。
既然他能接受其他人的投靠,爲何不能接受他的?
太上皇看着他,重複了一遍,“孤想讓你好好的當差,這是你唯一能爲我做的。”
他一頓,笑容收起來,語氣冷漠,“能對得起百姓,也不枉費父皇重用你一場。”
這是許老伯爺第一次看到太上皇強硬,冷漠的一面,和他平日的溫和有禮大相徑庭。
他後來明白過來太上皇是什麼意思,也意識到,太子就是太子,有足夠的野心和手腕,只是平日,都僞裝在面具之下。
他也知道,太上皇就是太上皇,他平日與人相處平易近人,不代表他就不是上位者。
太上皇這樣面無表情的時候,就是非常無情而強硬的氣場,讓人膽寒。
許老伯爺這會心裡頭暗暗後悔,不應該這樣逼迫太上皇的。
不管如何,許氏的死,總是能爲自己謀一些好處的。
他垂首道,“上皇,是臣失禮了,臣失去女兒,太過於傷心,以至於昏了頭腦……”
林翊沒有回答,他覺得許老伯爺久居高位,很多時候的確不知道自己身份了。
這塊玉佩雖然是父親林日晟的,可父親去世的時候他纔剛剛大婚,如今他已經要到不惑的年紀,那許氏生的一雙兒女纔多大年紀?
如果說他至今都不知道親征後的父親就變成了小九的父親,那麼,見到這塊玉佩,他大概真的爲以爲是父親林日晟在外頭惹下了風流債。
既然他明知道父親早早就去了,怎麼會相信許老伯爺的話?
那麼這塊玉佩是怎麼到許氏那裡的?或者說怎麼到許老伯爺這裡的?
會是小九的父親,老晉王蕭易留下的風流債?
林翊一下就否決了,那麼多年蕭易在後宮是怎麼過的,他非常清楚,因爲他也有那樣的日子,比苦行僧還苦行僧。
淫之一字,和蕭易沾不上邊。
他看着手中的玉佩,淡淡的對許老伯爺道,
“既然你不想破壞你女兒的冤枉,朕自當成全,至於她的死因,如果你不信任劉青山的查案能力,那麼,朕親手接下這個案子,如何?”
許老伯爺心上那股無力感又涌了上來,太上皇親自查?
他手下的人手比劉青山厲害多少都不知道,如果被發現了端倪那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他開口道,“臣罪該萬死,臣怎麼會信不過劉大人的辦事能力?臣不敢用這樣的小事勞煩上皇。”
“勞煩……”林翊聽得一笑,“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他將那塊玉佩放入懷中,這件事情還需進宮與小九商議,他忽然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突然出來的玉佩,還有滄海遺珠,普濟庵的阿芙蓉膏,摻着罌粟殼的齋飯,這段時間,事情一件接一件,讓人心生疲憊,又不免提心戒備。
對於許老伯爺很相信自己的辦事能力,劉青山並沒有覺得高興,他知道許老伯爺這是無奈的選擇。
他看了看堂下,原本第一嫌疑人姜家大姑娘,已經洗脫了自己的嫌疑,那麼普濟庵道姑的話就不可信,意味着他要重新找證據。
倒是鎮北將軍府的騙婚案可以了結了,也不算一事無成。
“劉大人……小女還有話要說……”
正當劉青山在想重新查該從哪裡查起時,一道清冽的聲音想起。
劉青山朝出聲的人望去,正是姜大姑娘,只見她清冷的立在那裡望着自己。
“你已經洗脫自己的嫌疑,還有什麼話要說?”劉青山輕輕嗓門。
“剛纔許老伯爺問我兇手是誰,本來這查兇手也不關我的事情,但好歹和許氏還有珠兒姑娘在同一屋檐下住了那麼多年,總也有幾分香火情。”
“我這裡有一個人,可以告訴劉大人當日發生了什麼事情。”姜璇笑盈盈的吐出這些話。
這讓劉青山很敢興趣,只是如果有人可以說出真相,那爲何姜姑娘不早點帶上來?
林翊目帶詢問的看着姜璇。
姜璇輕輕抿脣一笑,林翊笑得寵溺又無奈。
小姑娘這樣的能幹,讓他想理直氣壯的保護都不行,要不,換他試着吃一吃‘軟飯’?
劉青山看了眼姜璇,頷首示意讓她將人帶上來。
許老伯爺眸光微閃,腦子裡飛快的轉動着,姜璇手裡有的人到底是誰?
當日知情的人,是不可能出賣他的。
難道還有漏網之魚?
他搖搖頭,應該是不可能的。
他將心頭的忐忑按了下去,面色沉沉的瞪着看姜璇使什麼花招。
姜璇嫣然一笑,“父親,讓姜虎把人帶上來吧。”
姜璇點頭,雙手擊掌三下,從後堂的門下進來兩個人,頭先是姜崇身邊的侍衛姜虎,作爲侍衛,他的身材魁梧高大,衆人只見到他後頭跟着一個女子。
女子看起來很纖細,走路間裙襬隱現,走路的姿勢有些不太正常,因爲纖細,跟在姜虎後頭,根本看不到臉。
一直到出了門,轉到正堂的時候,衆人這才發現,跟在姜虎後頭的竟然是衆人遍尋不着的姜珠兒……
許老夫人瞪大眼睛,爬起身來朝姜珠兒撲了過去,
“珠兒……我可憐的孫兒喲……你這是到哪裡去了?外祖母以爲你死了……”
姜珠兒垂着眼眸,任由許老夫人將她抱在懷裡,一言不發,神情木然。
劉青山咳嗽了一聲,拍拍驚堂木,“堂下所站何人?”
姜珠兒輕輕推開姜老夫人,“小女乃鎮北將軍姜崇之女姜珠兒,與死者許氏是母女關係。”
“你上堂來所爲何事?”
“小女來,是爲母親許氏討一個公道來的。”姜珠兒一擡頭,眼中含淚,聲音悲切。
她雙膝一扣,‘砰’的一聲,跪在地上,如哭如泣,
“我看到了殺害我母親的人是誰……”
“是誰……”劉青山緊追着問道。
姜珠兒別過臉去,面上又大義滅親的決絕,雙手一指……
“是小女的外祖父!”
許老夫人愣愣的看着姜珠兒。
姜珠兒……姜珠兒……她在說什麼?
她眼前一擺,膝蓋一軟,差點跪在地上。
難怪剛剛她撲上去抱着珠兒的時候,一點反應都沒有,她還以爲是珠兒失去母親,傷心太過,以至於不想說話。
沒想到,竟然是……
她這是想幹什麼?竟然聯合外人一起,要把許家拖下水嗎?
姜珠兒此言一出,衆人大驚!
劉青山驚得下巴都快掉了。
也幸好這時外頭圍觀的人已經被驅散,府衙的大門也已經關好,否則還不炸開來啊。
一個半大的小姑娘爲了突然暴斃的母親,含淚出面指正自己親外祖父。
小姑娘知道自己可能的身份嗎?如果是真的,許家倒了,她還能有去處。
否則,她既不是姜家的血脈,被姜家驅除出門,唯一能去的就是外祖家,只今日之後,她該當如何?
姜璇立在邊上,冷眼旁觀,許老夫人精彩的臉色變化,以及許老伯爺看起來暗自鎮定,可那半掩在袖子下緊握的拳頭出賣了他的內心。
能夠找到姜珠兒確實是機緣巧合。
時間退回到昨日,她歸家後,說起姜珠兒的下落,姜崇和姜嵩都撒了人手出去。
她只是隱隱有感覺,姜珠兒並未死去,要麼是被擄走了,要麼是自己走了。
如果是自己要走,那又爲什麼要走?
事發後,劉青山已經派人翻找過普濟庵,裡頭並沒有姜珠兒的蹤跡,也沒有其他雜亂的痕跡。
那麼,姜珠兒應該是逃走了,可她有腿傷,能走多遠?
並且,她還對阿芙蓉膏有癮,她不知道姜珠兒發作的頻率,但應該也堅持不了多少時間。
她沒讓姜崇和姜嵩的人手擴大尋找範圍,只是在普濟庵周邊找,怕聲勢太大,會被普濟庵的人,或者其他的人發現,只能暗中查找。
顯然,他們的運氣不太好,普濟庵周邊都找了,姜珠兒的消息一點都沒有。
下人們悄悄的找到快要天亮,無奈之下才將人撤了回來。
下人們找了一夜,姜璇這一夜也睡的不怎麼樣,腦子一直轉着沒停歇過,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過去。
後來,她是被碧雲給搖醒的,“姑娘,角門處的婆子說有事情要和您稟報。”
姜璇似醒非醒,“後宅的事情不是二太太在管嗎?讓她去稟了二太太就是。”
“姑娘,那婆子說是珠兒姑娘的事情。”碧雲壓低聲音,在姜璇耳邊輕輕稟報。
她的話一下就讓原本似醒非醒的姜璇清醒過來。
她迅速爬起來,隨便的打點好自己,去了外間見角門處的婆子,問清楚以後,又跟着那婆子去了她當值的那間屋子。
一進去,就見到姜珠兒蜷縮在炕上,披頭散髮,身上的衣裳單薄,臉色慘白,嘴脣都快變的雪一樣白。
沒想到那麼多人撒出去都沒找到,她竟然突然出現在了自家門前。
見到姜璇,姜珠兒眼睛籠上一層霧,嘴脣抖了幾下,將自己蜷的更加厲害。
到了如今,她才知道自己從前在姜家過得是什麼日子了。
她以爲的仇人不是仇人,她以爲的親人也不是親人。
這一天一夜的經歷,徹底顛覆了她的認知,她不過是個小姑娘,能夠撐到如今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你……怎麼……”姜璇見她將自己埋了起來,放柔了聲音輕聲問道。
“姐姐……”姜珠兒突然擡起頭,叫喚了一聲,然後又將頭埋在雙腿間。
姜璇回頭對那婆子道,“你這裡有沒有炭盆,再加兩個,碧雲,你回去拿一套我未上身的衣裳過來,還有,碧藍,你去廚房熬一碗薑湯過來。”
等到人都出去了,姜璇輕輕嘆了口氣,她不知道普濟庵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但就珠兒這個樣子,她能夠進城,能夠到姜家後巷,肯定是經歷了一番磨難的。
她坐在炕沿上,靠近姜珠兒,試探的伸手過去碰了碰她。
“什麼都別想了,你到了這裡什麼事都沒有了。”她輕聲安慰。
姜珠兒擡起頭看着姜璇,目光一直,緊緊的盯着姜璇的脖頸,直看的眼睛漸漸瞪大,臉上的神情越來越驚恐,恐懼到糾結成一團。
姜璇心頭一跳,抓住姜珠兒的手,“珠兒,你怎麼了?你這是怎麼了?”
姜珠兒突然“啊”的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哭起來,直哭的天地變色,聽者惶惶。
她原本是靠在炕頭上,哭的漸漸靠不住,身子滑落到炕上,整個人都脫了力,癱在炕上,兩隻手死死的揪着姜璇散落在炕上的裙邊。
她哭得淚水滂沱,姜璇直直地側坐在炕邊,一動不敢動,任姜珠兒的淚水打溼了她的裙邊。
也不知道哭了多少時候,姜璇只覺得彷彿經過了一個地老天荒,姜珠兒的哭聲漸漸低下來,這一場痛哭,將她的眼淚都哭幹了,力氣也哭沒了,直哭的半暈半醒。
報信的婆子添了炭盆就退了出去,站在外面,碧藍端着薑湯進來,姜璇小心的半摟半抱的將姜珠兒半靠在疊好的棉被上,然後和碧藍一起吧薑湯給她灌了進去。
碧雲從碧月閣拿了新的衣衫過來,見姜璇在親自喂姜珠兒吃薑湯,有點不憤的道,
“她以前那樣對姑娘,姑娘真是太心善了。”
剛纔姜珠兒哭成那樣,姜璇心裡頭隱約就知道姜珠兒定然是知道許氏死了,而且她應該是知道什麼,或者看了什麼,纔會這樣的傷心欲絕。
姜璇自認爲自己的心眼是很小的,對姜珠兒確實有心結,可這一刻,她也不願意對一個剛剛喪母的小姑娘做什麼,更何況,她很想知道姜珠兒知道些什麼。
一碗薑湯下去,姜珠兒神智回來了一些,她目光怔愣盯着姜璇看了一會兒,又看了看房間四周。
“我這是在哪裡?”她的聲音暗啞,幾乎到了快要失聲的地步。
“在將軍府的后角門的小屋裡。”姜璇輕聲道。
姜珠兒嘴角勾了個嘲諷的笑,窩在那裡,不再說話。
“你不是在普濟庵嗎?怎麼偷偷跑回來了?”姜璇又問。
姜珠兒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回來,她當時第一個念頭就是,將軍府很安全,她一定要回將軍府。
姜璇沉眼沉默了片刻,問道,“你孃的事,你知道了嗎?”
聽到問許氏的事情,姜珠兒打了個寒噤,又打了個寒噤,姜璇見狀,伸手按在她肩上,用力按了按,低聲寬慰道,
“你別怕,你到家了,不會有事的,別怕。”
“姐……”姜珠兒只喊了一個字,就喉嚨緊緊哽住,只哽的一聲接一聲抽着氣,一個都說不出,也一聲苦不出,隻眼淚如開了閘的水一般。
姜璇心頭嘆氣,看來普濟庵發生了很可怕的事情,把姜珠兒的魂魄都要嚇沒了。
剛剛她問這裡是哪裡的時候,她就知道,姜珠兒肯定是憑着本能往將軍府而來。
“不要哭了,小心哭倒了嗓子,發生什麼事情,你和我說,我能幫你的都會幫你。”
姜璇拍着姜珠兒的後背,輕聲撫慰。
姜珠兒停了哭聲,眼神呆呆的一動不動。
她心裡的痛和恨濃烈到讓她想撕碎這個世間。
這個骯髒的世界,她一點都不想在多看一眼。
“你知道嗎?你母親死了,你外祖父說是我殺了你母親,如今已經報官,我昨日確實去見了你們,也拌了嘴,可殺沒殺你母親,你很清楚。
可沒辦法,我有口難言,現在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身上的冤屈了。”
姜珠兒動了動身子,眼睛一點點睜大,恐慌的盯着姜璇。
如果是從前,姜璇身上發生這樣的事情,她肯定會拍手稱快吧,她最想的就是姜璇倒黴啊。
這一次,她不敢這樣想,死的那個人是她娘啊。
她的身子忽然抖了起來,心直直的往下墜,彷彿掉入到冰窖。
姜璇見她沒說話,身子抖如篩糠,轉頭吩咐外頭的婆子,“再去拿兩牀被子過來。”
“冷嗎?等這裡炭盆燃起來,再加兩牀被子,就暖了。”
“你先在這裡暖和一下,等到精氣神恢復了,再移到你從前的院子去。”
“珠兒,你娘如今孤零零的呆在順天府,也不知道是躺在哪間放屍體的屋子裡。”
“本來,父親說要接她回來安葬的,可你外祖父說要找到兇手,才能安葬。”
姜璇自嘲的笑了笑,“你外祖父篤定是我殺了你母親,就連你,他說也被我殺了,要我償命呢。”
“你先在這裡好好的歇息,等下,我和父親還要去府衙,我這一去,大概名聲什麼的也沒有了。”
她聳了聳肩,“反正,我也沒想過嫁人,以後,就這樣也好。”
“珠兒,你母親死了,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嗎?你如今算起來不是我們家的人了,大概你外祖父會接你回許家吧。”
姜璇每說一句,姜珠兒的身子就抖的越發厲害,最後,她緊緊的抓着被子,尖叫起來,
“別說了。”
她不停的搖着頭,目光猙獰,狠狠的盯着姜璇。
姜璇笑了笑,“好,我不說了。”她站起身來,“你好好的養一養,如果我能平安的回來,我會和爹爹說一說,妥善安置你的。”
她朝那婆子吩咐道,“珠兒就先在這裡休息一下,等到她好點了,你再讓人擡軟轎過來,將她送到從前那個院子。
一會,我會和二太太說的,你大膽將人送過去就是。”
那婆子不過是個角門守門的婆子,平時哪裡能見到姜璇,今日見到姜璇和顏悅色的。
許氏母女的事情,府裡隱隱流傳着,沒想到大姑娘心如此善,對一個不是妹妹的人也如此的照看。
她躬身道,“請姑娘放心,老奴一定好好照看好珠兒姑娘。”
姜璇笑着點點頭,讓碧雲和碧藍把東西收拾了,就準備回碧月閣,等會還要去順天府上堂呢。
一直到門口,姜珠兒都沒有出聲,碧雲撩起簾子,姜璇擡腳跨過門檻,就聽身後沙啞的聲音響起,
“我知道,你不是殺我孃的人。”
姜璇頓了頓,回過身朝姜珠兒笑了笑,
“你說不是有什麼用呢?你外祖父認定就是我,而且,我也是最後一個見你們母女的人……”
她嘆了口氣。
“不要說他,不要說他,他不是我的外祖父……”姜珠兒把被子蒙在頭上,尖叫聲讓被子弄成悶悶的聲響。
“我不說他可以,可那也抹滅不了他是你外祖父的事實啊。”姜璇眼神動了動,若有所思,回了一句。
她折回到炕邊,將蒙在姜珠兒頭上的被子掀開,“珠兒,你從前不是很喜歡許家嗎?這是怎麼了?”
姜珠兒死死拉着姜璇的手,一雙眼睛緊緊盯着她,不撒手。
她將臉帖在姜璇的手上,好一會,突然低低喃道,“我知道姐姐不是殺我母親的人,你不是兇手。”
姜璇低頭看着她,詫異的問道,“珠兒,謝謝你願意相信我,你是知道兇手另有其人,還是就是盲目的相信我?”
姜珠兒身子抖如狂風中的樹葉,“姐姐,別問了……”
她一邊說一邊乾嘔,直嘔的語不成調,“我看到母親死的好可憐,好可憐,她的舌頭伸的老長,我害怕……姐姐……我怕……”
“那繩子,就那樣套在母親的脖子上,母親一直在掙扎,可是沒用……她還是死了……”
“我想上去幫母親,可我被嚇的腳都動不了,我看着她沒氣了……我都不知道我是怎麼逃了的……”
“我沒地方可去,我沒有家,再沒有親人了……我該怎麼辦?”
姜璇輕輕撫摸着姜珠兒的頭髮,柔聲安慰,“你看到那個殺了你母親的人是誰嗎?”
“你告訴我,或許我可以幫你……”
姜珠兒搖搖頭,額角有汗珠冒出,聲音虛無,“我不能說……我不敢說……我怕說了也和母親一樣……”
姜璇一陣心驚,姜珠兒這樣大約是嚇到了,到底是什麼人,讓她這樣駭怕……
她心裡有一個想法,不可思議的想法,讓她也跟着想要作嘔。
她說道許老伯爺的時候,姜珠兒抖成那樣,難道說……
虎毒還不食子……
姜璇坐下來,將姜璇摟了摟,“你別怕,你現在很安全,沒有人敢害你。”
“只是,珠兒,你把那個殺了你母親的人告訴我,那個人到底是誰?你如果不告訴我,才真的會有危險。”
“我不是和你說了,你已經不算姜家的人,如果忠毅伯府要接你去,我們也是攔不住的。”
“除非,你把兇手告訴我,我幫你把他送到牢裡去……”
姜珠兒臉色煞白,拼命的搖頭,“沒用的,沒用的,他去不了牢裡,他去了牢裡,我也還是沒有好下場……”
姜璇盯着她的腦袋看了片刻,低聲道,“你知道琚兒去哪裡了嗎?你想不想琚兒?只要你告訴我,並且去作證,我會讓父親送你到琚兒那裡去。”
邊上的碧雲忽然道,“珠兒姑娘,你大約還不知道吧,太上皇已經送了聘禮到家裡來了,大姑娘馬上就要母儀天下了。”
碧雲說的也沒錯,太后也確實能用的上‘母儀天下’四個字。
“真的嗎?”姜珠兒擡頭看向姜璇。
姜璇微微點頭。
“你母親在世最爲疼愛你,她如今無辜的死了,你作爲她最疼愛的女兒,都不幫她讓兇手受到應有的懲罰,那誰還能幫她呢?”
姜珠兒揉着手中的被子,好半響之後,才道,“好,我告訴你……”
她一邊說,一邊哭。
當日,姜璇走後,她知道自己被逐出姜家,以後再也不能姓姜後,心裡悲痛欲絕,許氏聞言細語的在紙上安撫她,然後說她的身份其實很高,還說要想辦法將她送出去。
至於送到哪裡去,她不知道,許氏也沒說。
她在許氏的安撫下慢慢的睡了過去,等到再次醒來,天已經黑了,她是被餓醒的,庵堂裡沒人侍候,原本那兩個婆子也都受傷了,連個服侍的人都沒有。
在庵堂的那段時間,她也算是學會自己能穿衣梳頭這些了。
藉着廊下的光,她穿好衣服,頭髮也沒梳,就去了許氏的那間屋子。
屋子裡有說話的聲音,裡頭還夾雜着一道男人的聲音,她還以爲是母親說的那個來接她的人,想着來得倒是挺快的。
她剛要推門進去,就聽到裡頭那蒼老的男聲響起,說的話,讓她不寒而慄,她沒有再推門進去,而是小心的走到後窗下面,小心的用口水戳破窗紙,見到裡頭和母親說話的竟然是外祖父。
一個說,一個字在紙上寫,後來,兩人爭執起來,母親被外祖父狠狠的打了一巴掌,當時她差點驚叫出聲,她緊緊的用手捂住嘴,再後來,就是說到她和琚兒的身世,母親紙上寫的字她沒看清楚。
只看清楚寫了個什麼“西王”,再讓後就是外祖父問母親要信物,可她怎麼也沒想到,外祖父竟然在懷裡摸出一條白綾,將母親勒死了。
母親死的時候那樣痛苦,她不敢出聲,眼淚在臉上肆虐……後來,她怎麼逃跑的她都忘記了。
她蜷縮在後窗的窗戶根下,一動不動,許久許久,等到外頭沒了聲音,她才慢慢的爬着往普濟庵外去。
當時她什麼想法都沒有,就是想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她甚至回想不起來,她是怎麼到京城的。
只記得好像碰到個進城賣菜的老農,帶了她一程。
姜珠兒說得泣不成聲,她真的很怕,她原本平復下來的心,又揪成一團。
她才知道,在外祖父家聽到的婆子說皇上的話,是外祖父挑唆的,故意誤導她,讓她那樣做的。
至於她的腿斷了,外祖父不屑一顧,覺得是她沒用才這樣的。
她一直以爲慈眉善目的外祖父,原來纔是一匹惡狼,披着人皮的惡狼。
“你敢跟我去府衙大堂指證你外祖父嗎?”姜璇問道。
姜珠兒似哭非哭,母親已經死了,她還有什麼不能呢?哪怕她死,她也不想讓外祖父好過。
……
“許尚書是你親外祖父……”劉青山拍了拍驚堂木,沉聲道,“外孫女告外祖父,天理不容,念你小姑娘不懂事,今次就算了,且下去吧。”
“若有下次,先滾個釘板再來作證。”
姜崇嗤笑一聲,只聽劉青山繼續道,“如果你執意不下去,你可要爲你說的負責。”
姜璇高聲道,“如果珠兒說的是假的,小女願意和她一起受責罰,哪怕流放,我也跟着。”
許老伯爺臉色很陰沉,他一言不發的看着姜珠兒。
沒想到,他的人找了一夜,竟然沒有找到,反到是姜家的人找到了。
他心裡不由的又打了個突突,是不是太上皇將人找到假借姜家的手送到堂上來的。
畢竟,姜璇將來可是要進皇家門的。
他怎麼也想不到,姜珠兒是自動上了姜家門的,如果知道,大約會吐一口老血吧。
“你說是你外祖父將你娘殺了,這是你親眼所見嗎?你有何證據?”劉青山問道。
姜珠兒點頭,“是小女親眼所見,當時……”
她跪在地上,背影蕭索可憐,用手背,抹了下眼淚,神情堅毅,“母親最疼我,我沒想到她竟然死在外祖父的手下,她死的真的很冤……”
她又將當日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聽到說那個紙上的字是什麼‘西王……’林翊的眉頭動了動。
許老伯爺更是眼神晦暗,心頭暗恨兒子和孫子做事不夠乾淨,當日如果不是他脫力了,哪裡會要他們去善後?
姜珠兒聲聲泣泣,見着傷心,聞着落淚,一雙眼睛紅彤彤的,欲語淚先流。
許老夫人在一邊想當即衝上去將這賤丫頭的臉給撕爛了。
一派胡言!
一派胡言!
老太爺不知道多麼的喜歡女兒,怎麼可能是老太爺殺了女兒?
明明是這個賤蹄子要報當日把她送回普濟庵的仇,出口污衊自己的親外祖父。
姜珠兒這個小浪蹄子狠心狠腸,這是想將許家釘死在牆上啊。
她和許家有什麼仇,什麼怨?
要這樣害許家,讓許家陷入到爛泥地裡?
她爲何要幫姜家啊?明明姜家的人都已經不要她了啊。
許老夫人核桃眼裡的眼珠都要掉出來了,強撐着,看向姜珠兒。
姜珠兒跪在地上,輕輕擡起頭來,目光冷漠地和許老伯爺對視片刻,隨即若無其事的轉開眼睛,眼神清冷,有十足的恨意。
“大人,我不怕滾釘板,也不怕砍頭,只想讓大人不要冤枉好人,不要放過真兇。”
許老夫人驚叫一聲,熬了兩日,終於‘嗷’的一聲,昏厥過去了。
她沒有在聽到女兒的噩耗後昏過去,也沒有聽到外孫女不見了後昏過去,在丈夫被指認爲兇手之後,憤恨的昏了過去。
“將許老夫人擡出去。”劉青山吩咐衙役。
許老伯爺見狀,雙目赤紅,終於高聲怒斥,
“荒謬荒唐,荒謬荒唐,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輩,到底你吃了姜傢什麼迷魂湯,你要來污衊你的親外祖父?”
“你是不是受了威脅?太上皇在這裡,你別怕,說出來。”
“珠兒,你不知道吧?你是先帝的孩子啊,太上皇是你的兄長啊。”
“珠兒,外祖父待你不薄,你爲何要置外祖父於死地啊。”
聽聲音,許老伯爺是真傷心。
聲音都裂了。
姜珠兒低頭,不薄?不薄的話,爲何要讓她失去母親?爲何要胡亂說什麼她是太上皇的妹妹?
她雖然沒看清楚,可母親紙上寫的根本不是先帝兩個字。
如果是先帝,那也該有‘皇’字,林字,紙上根本就沒有。
她勇敢的擡起頭,“我沒有置你於死地,您確確實實殺了我的母親,你就應該爲她償命。”
“我敢滾釘板,敢上斷頭臺,外祖父,你敢不敢?”
這一刻的姜珠兒,姜璇從來沒見過,她見過的姜珠兒都是囂張跋扈,尖酸刻薄的。
原來,人都是多面的,只有碰到了心底隱秘的事情,纔會把隱藏的一面放出來。
只聽姜珠兒輕輕的,說話含有嘲諷的意思,
“父親從前教導過我,大道之義,家道家義,從前我不懂,今日,我明白了,所以,我願意上堂作證,大義滅親。”
“就是我死了,我也願意。”
“許家這門親,我是不敢要了……”
大道之義,家道家義,是姜璇教導她的,可是,後面的話卻是她自己想的。
她憤恨的目光,射在許老伯爺的身上,慘白的脣,輕輕的動着。
她的恨意,無比的濃烈。
許尚書痛心疾首的看着姜珠兒,“珠兒,你說是我殺了你母親,可你知道,你說的那個時辰,我在哪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