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沁一言不發地聽主治醫生講完,然後怔怔地問:“換新藥的話,醫藥費……需要增加多少?”
主治醫生沉默了一會兒,報給了她一個數字。
蘭沁聽了,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
莫說她現在存款全沒了,就算還在,也根本不夠看,要不了一個月就能全部耗光。
她現在的工資,比剛入職的時候高了一點兒,但是跟高昂無比的醫藥費比起來,還是杯水車薪。
她根本就支付不起這樣高的醫療費用!
可是她哪裡知道,即便是這樣的數字,還是主治醫生“隱瞞”之後的結果。對方還記得蘇錦痕當初的囑託,所有費用都只跟蘭沁說三分之一。
可是如今,這三分之一,也已經大大超出了蘭沁的承受極限!
“蘭小姐?你還在聽嗎?”電話那頭的人叫了她幾聲。
蘭沁回過神來,悶悶地答道:“嗯,在聽。”
主治醫生問她:“關於蘭老先生的治療方案,蘭小姐是打算採取保守方法維持生命體徵,還是更換新藥?”
這個事情耽誤不得,蘭沁必須得儘快做決定。
用舊藥,抗藥性會一日比一日嚴重,治療效果也會越來越差,最終,會讓她的父親再無甦醒的可能,只能永遠地當一個無知無覺的植物人。但好處是,費用她可以承擔。
更換新藥,雖然未必可以讓她父親醒來,但是至少可以維持住那一份微弱的希望。壞處是她根本承擔不了多久。
蘭沁用手捂住臉,眼淚順着指縫無聲地滑落,跌倒地面,形成一個個破碎的痕跡,如同她破碎的心。
這樣的選擇,何其艱難!
可是,她又不得不做這個選擇,躲不過,逃不脫!
就在幾分鐘以前,她還以爲自己已經倒黴到了極點。可是現在才知道,真正無情的打擊,纔剛剛開始而已!
相比之下,丟錢算什麼?
她快要連父親的命都丟掉了!
更換新藥,意味着她必須放下自己的自尊和原則,請求蘇錦痕的幫助。可是,他現在自己都一堆麻煩,不曉得可以幫她多少。
可如果不換藥,就意味着徹底斷絕了父親甦醒的希望。那樣無知無覺的活着,永遠無法醒來,和死了又有什麼兩樣?不過是比死人多了一口氣而已……
她不想那樣!
她想要讓父親醒過來,像以前那樣,會說會笑,會跟她說:“丫頭,別怕,有爸爸在呢……”
“我、我……”蘭沁哽咽着,一字一字艱難地說:“我選擇……換藥!”
一句話說完,她已經泣不成聲。
“好的,那我這就準備爲蘭老先生更換新藥。費用問題,還請蘭小姐儘快來醫院交清。”
“……好。”蘭沁竭力忍耐着胸腔中劇烈的情緒,整個人都在輕輕地小幅度顫抖着,像是一片寒風中的瑟瑟落葉。
此時此刻,她是那樣的無助,那樣的希望可以有一個人陪在自己的身邊。
可是,沒有人陪伴,甚至沒有人可以跟她一起分擔這樣絕望無助的情緒。她只能獨自承擔這所有的一
切。
“我等一下就過去。”蘭沁捂着臉,小聲地說。
“好的,蘭小姐再見。”主治醫生掛斷了電話。
蘭沁怔怔地聽着電話裡傳來的忙音,忽然就哭得更加厲害……
外面,轟隆隆的雷聲傳來,一場暴風雨眼看就要來臨。天色昏暗得厲害,黑壓壓的烏雲佈滿天空,隱隱有閃電在雲層中亮起。
蘭沁踉蹌着站起身,走出銀行,朝着最近的公交站點走去。她沒有太多的時間悲傷,必須得趕在醫生下班之前,趕到醫院,把費用交了。
狂風捲着細碎的沙石,拍在她的臉上、身上,生疼生疼的。涼意刺骨,卻比不過她心裡的寒涼和無助。
陰沉沉的天空,彷彿下一秒就會坍塌,重重地壓在她的頭上。她一步一步地行走在空曠無人的街道上,內心深處是前所未有的孤獨和彷徨。
她忽然有一種感覺,覺得自己是在孤獨地行走於天地之間,前方道路的盡頭,是那麼的未知,那麼的令她恐懼。可是她卻不得不繼續走下去。
這條路,註定無人陪伴,註定無法回頭。
豆大的雨珠從天而降,無情地砸在她的身上,打溼她的衣服和頭髮。她的臉上一片冰涼,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亦或,兩者兼有。
狂風呼嘯,大雨傾盆而下。蘭沁的視線之中一片水霧瀰漫。
有汽車從她的身邊飛快地駛過,把地上的積水濺起老高,她躲閃不及,被濺了滿身的泥水,愈發狼狽。
終於到了站點,公交車卻遲遲不來。她在寒風中凍得瑟瑟發抖,卻也只能咬着牙苦苦支撐。
她想,如果這樣,就能換來父親的甦醒,那她情願讓這場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一些!
狂風夾雜着暴雨,瘋狂地席捲着江城的大地。蘭沁像是一隻渺小的螻蟻,在這場聲勢浩大的自然威力面前,孤獨地苦苦支撐,心裡一遍遍地默唸着:爸爸,爸爸……
此時此刻,這是她唯一的信念。
渺小的人力,面對大自然的狂怒,也唯有信念才能支撐。
公交車終於來了,蘭沁踉踉蹌蹌地上去,全身的衣物都在嘩嘩地淌着水,像是剛剛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
不對,她本就是剛從水裡撈出來的。
她的手指已經凍得僵硬了,很不聽使喚,掏零錢的時候,一不小心就把鋼鏰掉在了地上,嘩啦啦散了一地。有幾個還像是跟她作對一樣,滾出了老遠。
蘭沁的心彷彿已經麻木,再也無法感受到委屈或者難過,她只是木然地蹲下去,一個個把硬幣撿起來,再走到投幣箱邊上,投了兩個硬幣進去。
司機已經等了她太久,早已不耐煩,在硬幣落入箱中的聲音響起的那一刻,猛地踩下了油門,飈了出去。
蘭沁沒有防備,一下子失去重心,狠狠地摔了一下。
車上人很多,卻沒有一個人對她伸出援手,甚至連一句問候都沒有。那樣的冷漠,讓人寒到骨子裡。
蘭沁沒有落淚,木然地爬了起來,找個地方站好,牢牢地抓着扶手。她可不想再摔第二次。
剛纔摔倒的那一
下,讓她的衣服蹭上了大片黑黑的泥水,那是無數人鞋底上的污垢和雨水混合之後的結果。蘭沁覺得很是噁心,卻又無能爲力。
除了忍着,她還能怎麼辦?
她的衣服髒髒的,所有人在下意識地遠離她,不願被她沾到,弄溼或者弄髒了自己的衣裳。
蘭沁在心裡冷冷地笑着,這樣也好,起碼不擠了。
原來,痛到極致,便是麻木。
她再無法感受到一絲一毫的悲傷難過,彷彿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別人的經歷,如同旁觀者一般,冷冷地審視着自己以及周遭的一切。
真好,這樣再也不會痛心徹骨地痛。
時間都在這一刻變得模糊起來,她不清楚,自己究竟在車上呆了多久,一分鐘,還是一百年?
她的心裡恍恍惚惚的,知道聽到“前方到站,第一醫院”這樣的報站聲,才猛地回過神來,朝着後門邊上移動,準備下車。
在這個過程當中,她好像不小心蹭到了誰,那人回頭,看她渾身溼漉漉髒兮兮的樣子,大聲地罵了一句髒話。
蘭沁沒有理會他,滿心只想着快點下車,快點把父親的醫藥費交上。
車子剛剛停穩,她就迫不及待地第一個下了車。她連一秒鐘都不想在車上多呆。
父親的主治醫生見到她這幅樣子的時候,很明顯地怔了一下,然後才關切地問道:“蘭小姐,你還好吧?”
蘭沁扯扯嘴角,輕輕地說:“沒事。”
能有什麼事?她不過出門前沒看天氣預報,不知道今天江城會下暴雨,忘記了帶雨傘而已。不過是倒起黴來連喝涼水都塞牙,好好地坐個公交車,都能摔倒弄得身上髒兮兮的。
不過是……僅此而已。
蘭沁強迫自己硬起心腸來,堅強地承受這所有所有的一切,不許難過,不許流淚!
醫生嘆了口氣,從抽屜裡拿了一把雨傘遞給她,說:“蘭小姐,這個你拿着,回去的路上別再淋雨了。”
蘭沁的手抖了一下,輕輕地問:“那你呢……”
醫生笑了笑,說:“沒事,我今天大夜班,一整晚都要呆在醫院裡,用不着雨傘。明天的話,我估摸着雨也能停了。”
蘭沁雙手接過雨傘,顫聲說:“謝謝您……”
“不用,不過是一把傘而已。”
的確只是一把普通的雨傘罷了,可是她此刻對於蘭沁的意義,何止是雨傘而已!
她倒黴到了極點,又見了無數張冷漠的嘴臉,忽然有人在下着暴雨的時候,把自己的雨傘送給她,怎麼可能不讓她內心深處劇烈地觸動。
雖然她已經從裡到外全都溼透了,再打傘也意義不大,可是這種心靈上的溫暖,卻是她此時此刻最最需要的。
原來,這個世界還不是徹底的冷漠,還有好心人,還有讓人溫暖到心底裡的無私幫助。
走出醫院的時候,天空中依然黑壓壓一片,暴雨也沒有絲毫停歇的跡象。可是蘭沁分明感覺到,在這昏暗迷濛的天地之間,有了那麼一絲光亮。
微弱,卻又堅定。
那一絲光亮的名字,叫做希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