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走的理由

在茫茫深夜裡, 在這間破舊清冷而空洞的屋子裡,貞兒躺在牀上難於安眠。麟兒躺在她身邊,吐着均勻的呼吸, 小身體散發着微微的熱量, 這才使貞兒冰冷的內心有了絲絲溫暖。然而, 這小小的溫暖最終敵不過蕭郎的冰冷與殘酷, 敵不過蔡婆婆的悽楚與痛苦。

人死後終於可以解脫了, 從此再也沒有疾病,沒有痛苦,可以與自己愛的人在天堂永遠廝守。此時, 蔡婆婆定是見到了自己的夫君,從此倆人永不分離。貞兒想到這裡, 嘴角微微上揚, 心中總算有幾許欣慰。片刻之後, 她又愁眉緊鎖,她好想走上這條路, 但是,路的那一頭,要跟誰去相遇、相守。“認錯人了!”蕭郎的這句話好決絕。也許吧,是認錯人了,蕭郎在五年前就死了, 如果是他, 他不會如此決絕, 不會對他們不管不顧。

清晨, 貞兒拖着疲憊的身體走到屋外。屋邊有五六隻雞, 被圍在柵欄中,“咯咯咯”地想要討食吃。貞兒忙到屋內尋找穀物, 卻顆粒未尋見。無奈之下卻拿出了家中僅剩不多的大米來餵雞。

“看來你們日子過得挺富足啊,用大米來餵雞?”一句陌生的女聲從背後傳來。

貞兒轉過身來,不知什麼時候,一位衣着華麗,氣質非凡的女子已站在她身後。貞兒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她,似乎似曾相識。

“我們認識嗎?”貞兒瞪大眼睛好奇地問道。

“不認識。”懿安斬釘截鐵地回答,乾脆而利落。

“那你找誰?”

“找你啊!”

“你有事嗎?”貞兒從一開始的好奇轉變爲緊張而帶有防範。

“你放心吧,我並無惡意,我可以到屋裡坐坐嗎?”懿安排除了貞兒心中的恐慌。

“可以,請進!”

李奎從自家門前望過來,望到了一個陌生女子進了貞兒家,頓時,警覺地一躍而過,輕輕地在窗戶邊監聽着,以防不測。

“你真的不認識我了?”懿安環顧四周,看着破舊不堪屋內設施,在她心中可以用幾個詞語形容——家徒四壁、窮困潦倒。

“似曾相識,但記不清楚了。”貞兒是見過懿安的,而且已見過三次。一次是懿安向她買了所有的繡品;第二次是懿安看着她披了蕭郎的披風,叫侍衛把她抓回了安隆府;第三次是懿安伴着蕭郎走出安隆府,貞兒正等在門口,在那樣的情境之下,她沒有看清,也不想看清,伴在蕭郎身邊的是怎樣的女子。但是,她冥冥中似乎感覺到了,她是誰,她的來由。

“你們這幾年都是在這兒過的嗎?難免缺衣少食吧?”懿安漸漸地平復了心中的仇恨與敵意,開始懷着同情心來看待這個與自己愛上同一個男人的女子。

“都習慣了,習慣就好。這些年,蔡婆婆幫了我不少忙。”貞兒低語道。

“那蔡婆婆呢?”

“走了,再也回不來了。”貞兒的雙眼落下淚來,不停地用力擦拭着。

“哦。你別傷心了,人都有自己的去處,早登極樂也好。”懿安似乎再也說不出來時準備了很久的話,再也達不到自己想要達到的目的。

麟兒沒穿好衣裳,光着腳丫從內屋跑了出來,“孃親,我肚子餓了,有飯吃嗎?”

“你看你,鞋都沒穿好就下牀啦!娘給你做了白粥,這就給你盛去。”貞兒抱起麟兒讓他坐在長凳上,轉身就去盛粥。

懿安打開自己的包袱,裡面有香噴噴的桂花糕,“麟兒,餓了吧,來嚐嚐我給你帶來的桂花糕。”

麟兒一把搶過桂花糕,輕輕地聞了一下,“哇,真的好香啊!”在他一口咬下去之前,他又仔細打量了一下懿安,“姑姑,麟兒似乎不認識您。”

“你不認識我不要緊,那你是不是在哪裡見過我呀?”懿安反問道。

“哦,我想起來了,在那個大帥府門口。孃親去找個人,你就站在那個人旁邊。”麟兒迫不及待地吃起桂花糕。

“我是那個人的夫人。”懿安懷有目的性的終於說出了自己想要說的話。

“哦!”麟兒無所謂地應和着,只顧啃自己的桂花糕。

此刻,貞兒已站在一旁,她清清楚楚地聽到了這句話。白瓷碗落在地上,發出刺耳的響聲,白色的碎片伴着白色的粥撒落一地。貞兒慌忙收拾碎片,“我,我再去打一碗。”

“不用了,麟兒在吃桂花糕了。”懿安站起身,走近貞兒身邊,“你現在總應該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知道了,其實我早就猜到了。”貞兒漸漸地平靜下來,無所畏懼,無所顧慮。

此時,站在窗外的李奎正想衝上前去,扇懿安幾個耳光,但又退縮回去了。他終於還是想明白了,這是她們兩個的恩怨,如何解決還是要她們自己決斷。他也只是個外人。

“我知道,你帶着孩子這些年不容易,你恨我嗎?”懿安吐露出了自己的真心話。

“我與他走到這般境地,錯不在你,而是我自己,是我沒聽爹爹的話,太單純,太幼稚。”貞兒言語間似乎在後悔,其實她沒有,她從不對自己的選擇感到絲毫悔意。

“那你還愛他嗎?”

“我能不回答你嗎?因爲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貞兒痛苦地低下頭,右手捂住額頭。

“是的,你也無力愛他了,因爲他不愛你已經太久,太久。自從五年前,他與我相遇相識,他就說要到北方來找我,儘管那時,他已成家,儘管路途遙遠,但是,千難萬阻,都阻不斷我與他的情義。”懿安像是被心魔所控,不得不說出這樣的話來刺激貞兒。

“請不要再說了好嗎?其實這一切在我見到他的那一刻就已經想象到了。天色不早了,格格請回吧!”貞兒無力地說着最後的話,因爲她實在沒有再多的勇氣聽下去……

懿安走到屋外,李奎還是站在那兒。

“你是懿格格?”李奎問道。

“嗯,聽說貞兒身邊一直追隨着一個男人,那個男人就是你嗎?”懿安笑着問道,有幾分調侃的語氣。

“格格見笑了,我們也只不過同病相憐罷了。”李奎諷刺道。

“你不要把我想成是那種蛇蠍婦人,其實我也是走投無路,請你理解。我也不想傷害貞兒,但我更不想看着蕭郎回到貞兒身邊。這也應該是你所願的吧?”

“哼!我沒有你那麼自私。我只要她開心,我不奢望什麼!”李奎看着茫茫天空,眼睛閃着紅光。

“那你就好好照顧她吧,要打戰了,希望你帶她離開這兒。”

“這就是你今天來的目的嗎?”李奎責問道。

“算是吧,但你應該比我更想讓她離開這兒。”懿安訕笑着,坐上馬車,悠然離開……

第二天清晨,李奎在屋前劈材。貞兒輕輕地走近,“奎哥,我都收拾好了,我們今日就走吧!”

“走?回霧山村嗎?”李奎萬萬想不到,他那麼多日苦口婆心地勸着貞兒離開,懿安卻只需幾言片語就達到目的。

“不,不能回霧山村,我想找一個跟霧山村那樣美麗、安靜、與世隔絕的村莊。沒有戰火,沒有紛擾,平平靜靜地度過餘生。如果你願意,還可以做我們孃兒倆的鄰居,如果你不願意,你可以獨自回霧山村。”貞兒的嘴角露出微笑,昨日的愁雲已悄然散去,留下的全是灑脫之中的看破紅塵。

“你是知道的,只要你不回霧山村,我是斷斷不會回去的。”李奎用他的堅貞迴應道。

關上窗,鎖上門,帶上不大的包袱,牽着麟兒的手,貞兒走出了這個已住五年的宅子。走了幾步,她又回過頭來看那屋子,它還是當初沒有妝扮過的模樣,破舊、淒冷。那日,她與蕭郎成婚的大喜日子裡,這屋子顯得特別鮮麗而充滿光彩,可惜,永遠也恢復不到從前了,那只是一個已破碎了的舊夢。

李奎走過來,笑意滿滿,“都準備好了是嗎?我們走吧,馬車已經準備好了。”

“等等。”貞兒走到蔡婆婆墳前,“蔡婆婆,我們要走了,你在這兒在保重自己。我知道,你是不孤單的,你定有你相公陪伴着。但是,你看到了嗎?蕭郎也在這兒陪着你。”貞兒又步履蹣跚地走到蕭郎墓前。

李奎看着事情不妙,趕緊飛奔過去。

貞兒站在蕭郎墳前,深深地跪倒在地,緊緊地抱着他的墓碑,“對不起!我要走了,跟我一起走好嗎?我就知道,那個人不會是你,你一直在這兒等我是嗎?你一定很想我是嗎?我也好想你!”貞兒還是緊緊地抱着墓碑,久久不肯離去。她清楚地斷定,那天她所遇到的人不是她心中的蕭郎,她的蕭郎已在五年前戰死。她始終相信,她心目中的蕭郎永遠不會放棄她,愛上別的女子的。她始終相信,所以,她認定,他已經死了。

馬車已到,貞兒還是抱着墓碑嚎哭着不肯離去,李奎拉着貞兒的手臂,奮力地拉着她,把她拉進了馬車。車輪輾過黃泥土,伴着風吹動樹林的聲音悠然離去,留下的只是車輪的印記還有一地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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