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再過了幾日,城中煥然一新。
整座城池都被灑掃了一番,潔淨的街面,透露出一種新雨過後的清新,街道兩旁的大樹裹銀鑲金,披掛綵綢,在風中輕輕搖曳着,一道道不知從何處泛起的霞光直衝蒼穹,拱成七彩霓裳似也的虹橋。
城外,鬱鬱蔥蔥的叢林生長,幾日之間便安穩紮根,硬是把數十萬畝荒地都變作了叢林,這些都是呂家修士以大神通從外界搬來的樹林,強行栽種在此地。
石城內外都變化了一番模樣,看起來不像是荒蕪的遠古獄界,反倒是仙門洞天福地多一些,不時還可以看到,長生着光潔玉羽的白鶴在空中,環繞着城池抗拒神雷的法陣光幕,悠閒飛翔。
所有凡人,修士也都統一換上了新衣,蓋因尊者降臨乃是石城盛典,絕不可能允許蓬頭垢面,不修邊幅的子弟出現在那些老祖宗們面前,有礙觀瞻。
整個石城都沉浸在一種緊張而快速運作的氣氛之中,所有一切,但凡是爲迎接尊者降臨的,都得以快速通過,有序地準備着,沒有人膽敢在其中生事。
到了正午時分,呂陽等人被召集到一處。
“所有人整理儀容,揹着刀劍,帶着武器的,全都自己收好。”一名族老走了進來,對等候在廳中的衆人說道。
衆人心中凜然,連忙照做。
“破軍,你就不要去了。”突然,族老目光轉向衆人當中的呂破軍。
呂破軍面相剽悍,在他臉上,有一條長長刀疤自右眼劃過,一直拖到鼻尖,這在平常,固然是沒有什麼問題,但此時的隆重時刻,族老卻擔心,混在人羣之中太過顯眼。
呂破軍愕然,衆人也愕然,隨即,終於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不由得面色古怪,面面相覷。
“這個呂破軍,太倒黴了……”
“聽說他這道疤痕,乃是中了七絕血毒……不過話說回來,他長得就不怎麼好,哪裡比得上我們,玉樹臨風,英俊瀟灑……”
“嘿嘿,樣貌不好也有錯啊。”
在場都是被世祖挑選出來,身份地位足夠,有名位的子弟,如果換作呂牙,呂空谷,呂望天等人,還未必有資格進來。
同時呂陽也注意到,這裡的子弟,基本上是一個支脈一位,公平公正,顯然,自己是代替了師姐那一個名額,佔據着大易呂家的名位而被選中的,只是不知道,這位呂破軍空出的名額會被誰佔去了。
“破軍,你不必擔心,迎接事宜,有其他人幫忙照料就行了,至於隨侍在老祖們身邊,還是讓淦夕去吧。”族老見呂破軍面色不太好,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溫言安慰道。
呂破軍也非是不識進退之人,鬱悶地點了點頭。
“還真是無妄之災啊,不過族老如此也是無可厚非的,凡俗世間五官不正者都無法當官,人才的相貌,品行,才能,都是同等重要的。”
這個小小的變故,因爲事不關己,並沒有引起衆人太多地在意,而且,剩下的子弟大多都是俊男美女了,隨即相貌並不出衆的,也都是如呂陽一般溫潤如玉,有種不同於凡人的氣質。
“你們在此間休息,沒有召令,不得隨意走動。”末了,族老叮囑了一聲,便匆匆離開了。
呂陽等人待在廳中等候,又過了不久,突然,一陣奇異的響聲,傳遍四面八方,充斥了整個天空。
彷彿禮樂鳴奏一般的繁複響聲之中,無邊的金光,映透了整個天空,竟是連雷霆轟鳴的陰沉天空,都變得馨和起來,恢弘的氣勢籠罩下,一股說不出龐大的氣息,包裹了整座石城,乃至延伸至數十里外,數百里外,數千裡外……不停地向外擴散而去。
呂陽等人全都驚異地向大門外看去,只見一道通天徹地的巨大光柱,投射在城池中央的一個巨大廣場上,那股氣勢,便是以光柱爲中心擴散出來的。
萬丈光華之中,成百上千綵帶飄舞,霓裳麗影的仙女虛影,出現在那裡,復又見金甲武士涌現,執劍,執鞭,託搭,擎柱,提槍……不一而足,與此同時出現的,還有數不清的仙鶴,仙鳥,飛龍,間雜着漫天花雨,揮灑下來。
地面,大地彷彿受到春天氣息的感召,無數鮮花爲之盛開,無數草木爲之生長,瞬息之間就從荒蕪變得繁花似錦,生機勃勃。
所有人看到這副景象,心裡都明白,他們就要降臨了。
“好大的聲勢……”呂曉風輕輕地驚歎了一聲,以他的見識,也感受到了莫大的壓力。
空氣彷彿在這一瞬間凝滯,即便是以衆人先天修士的修爲,在這一刻,身上法力的運轉,也有些不暢。
呂陽卻是生起了一種錯覺,彷彿自己此時還是後天凡人,面見着先天秘境的修士從天而降,緩緩降臨自己身前。
人生的際遇,竟是如此奇妙,似曾相識的場景,再一次輪迴。
當時他還是呂家的奴僕,跟着四小姐踏青出遊,但卻見到了白蓮聖女駕着飛舟從天邊降臨,此時,眼前場景給他帶來的震撼和觸動,絲毫不亞於當初!
“看……”
突然,有人低低地驚呼了一聲。
衆人舉目望去,只見光柱之中,五團熾烈如太陽的巨大光球出現了,衆人運足目光看去,但卻只能隱約發現,裡面似乎隱藏着一個個人影,完全看不清楚形跡。
“轟隆……”
天空彷彿傳來了一聲沉悶的撕裂之聲,衆人分明看到,巨大的光柱正在輕輕顫動,陡地,連帶着整座石城都跟着顫動起來。
浩瀚無邊的氣息,徹底地籠罩着光芒照耀的每一處,衆人忍不住打從心底裡生起一股錯覺,那就是,有什麼東西,從光柱投下的蒼穹壁頂“擠”進來了。
浩瀚無邊,無窮無盡的力量……
龐大的威勢。
恢弘的氣息。
“恭迎老祖聖駕!”
“恭迎老祖聖駕!”
“恭迎老祖聖駕!”
就在這時,一陣陣山呼海嘯般的聲音,由遠及近,如同陣陣浪潮,傳遞了過來。
呂陽等人感應到,七世祖和其他幾位族老,似乎也帶着迎接的人羣,出現在了那座被金光籠罩的廣場上。
隨着聲勢漸減,恢弘的氣息也慢慢平靜下去,整個廳堂之中,陷入了一片無言的死寂。
呂陽等人安靜地坐在原地,細細品味着剛纔感受到的一切,誰也沒有貿然開口說話。
“這幾股氣息,就是老祖們所發……”
“簡直……不可想像!”
誰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此刻的感受。
老祖們的氣息,已經不能膚淺地用強橫或者龐大來形容了,因爲他們都是已經步入道境的人物,每一個都是法力幾近無窮無盡的人物,真正法力無邊,絕不能以等閒世俗的目光來區分。
不過,那種彷彿包容一切,合乎道蘊的氣息,卻給他們帶來了不少的莫名觸動,彷彿在感受到老祖們氣息的瞬間,塵封已久的道心,變得蠢蠢欲動起來。
“這就是道境修士啊,看起來似乎也和我們先天修士沒有什麼不同,但是,一旦展露氣息,卻是無窮無盡,彷彿充斥於天地間的每一處……”
“傳聞之中,道境修士修成陽神,寄託虛空,可以直接調用天地間的元氣。”
“不但如此,道境修士還能隨時化身萬千,隨意運轉念頭,也許現在到來的根本不是老祖們的真身,而只是其中一具化身。”
呂陽想起了道境修士的種種傳說。
對於此時的他,道境修士的境界,還是神秘莫測的,這種感受,遠比當初還是凡人武師時,看到先天秘境的修士還要強烈。
衆人又在原地等了一陣,便見一名虛境的呂家人走了進來,環視四周,沉聲道:“都出來,準備到玉樓去。”
他的身後,衆多侍婢,僕役,早已將準備好的極品仙茗,諸般靈果等物傳了上來,由衆人帶着,往不遠處的玉樓。
然後,呂陽等人便開始在玉樓之中佈置。
在此之前,他們早已得到訓示,擺弄完準備招待老祖們的茶點,靈果,便各自侍立一旁,靜默不語。
堂上有五張平齊的玉椅,顯然是留給五位老祖的座位,而五張玉椅背後,各自站着的都是呂家最重要的精英子弟,代表着各個支脈。
其中,呂曉風理所當然應在那裡,呂淦夕代替呂破軍而來,也站在一旁,另有呂季,呂賓,呂秋龍三人。
呂陽等人地位稍次,但也有資格留在這個殿堂上,是以在首座之下的玉椅旁邊侍立。
準備妥當之後的不久,所有凡人僕役,侍婢退去,只留下呂陽等人。
忽然,一陣溫暖的氣息,流淌了進來,在衆人眼觀鼻,鼻觀心,氣息屏住,靜默侍立的寂靜氣息之中,先是有數道金光照入,然後,五個淡淡的人影出現,坐在了玉椅之上。
七世祖和幾名族老也出現,還有一些呂陽等人並不認識的修士,似乎是跟隨五位老祖前來的,各家各派的修士,也魚貫而入。
轉眼之後,整個殿堂便變得熱鬧起來。
呂陽偷偷擡頭看了一眼,只見座上五位老祖,盡都是鶴髮童顏的蒼老修士,顯示出修煉年月已久,至少也有千年以上了。
這個時候,呂家老祖的尊容,他也終於親眼見識到了。與一般的凡俗老人相比,呂家老祖和其他幾位道境修士都沒有特別的不同,只是臉上容光煥發,完全看不出皺紋和老人斑等等存在。
當然,修士的年齡無法從外貌判斷,或許是他們修煉到先天秘境之時,已然蒼老,相貌便一直停留在原本凡人時期,也有一些修士是晉升先天后返老還童,恢復到了青春年少的樣貌。
“久聞老祖大名,原來竟是這樣的……”呂陽心中感慨,卻是終於了卻了一樁心願。
他早就有興趣看一眼呂家老祖了,如今終於得見,相貌上並沒有任何過人之外,不過,精神氣質卻是懾人的很,直至如今,他還是感覺自己的法力運轉有些不暢,也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一樣。
“這就是道境修士?比起遠古之時的仙人,好像有些不同。”天音仙子卻是喃喃自語道。
她寄居在呂陽體內的煉天鼎中,仗着自己境界高深,也敢以平和的目光偷偷窺視這五位一眼,當然,如果這目光之中包含敵意,或許立刻就要被察覺了。
“天音仙子,這五位老祖,與你們仙人比起來如何?你剛纔說他們和遠古之時的仙人不同,究竟是有什麼區別?”呂陽好奇地問道。
他早就知道,當今之世的道境修士,便是相當於遠古之時天界仙人一般的人物,又可稱作是陸地神仙。
單論神通手段,以及壽元,其實兩者已經相差不遠,但讓呂陽感到有些奇怪的是,修真界還是公認,當今的修士不如遠古仙人,無數前輩先賢,高人志士,也全部都在瘋狂追尋遠古仙人的秘密,試圖從中找到昇仙之法,修成真正的天仙道果。
據說,這一渴求乃是源自於修士境界的殘缺,無論道境修士的修爲有多麼高深,始終在某些方面不如天仙。
“是陽神……他們的陽神雖然強橫,可以調動不少天地之力,但卻無法溝通大道,還原本真。”天音仙子靜心感受了一番,突然說道。
她自己本就是古仙殘魂,雖然已經力量喪盡,連神通也難以施展,但經驗和見識還在,很快,她輕易地便認出了道境修士與天仙的最大不同。
“這……這是什麼意思?”呂陽遲疑了一下,暗中問道。
“我的意思是說,雖然道境修士可以呼風喚雨,逆亂陰陽,擁有莫大的神通和法力,但卻還是沒有堪比古仙的壽元,他們的陽神雖然強大,但卻不可避免地受到大道法則的牽引,不斷地損耗,這樣終有一天,他們的壽元便將耗盡,步入死亡之期。”天音仙子道。
“道境修士也會死?”呂陽聞言,着實吃了一驚,“可是我在族中收藏的典籍上看過,道境修士似乎可以堪破輪迴,倒轉生死,很少有真正隕落的……”
說到這裡,他突然一驚。
是了,他明白爲什麼了。
雖然道境修士擁有種種神通手段,甚至於幾近不死,不斷輪迴轉生的能力,但陽神根本始終有限,而且輪迴的過程異常危險,始終會有一次出現意外,然後徹底死去。
這天地之間,還從來沒有道境修士能夠永生,甚至連相對意義的長生不死都達不到。
而根據古籍記載,遠古的仙人,動不動就是數萬年,數十萬年的壽命,甚至有些追溯到太古時代的,更古老的仙人,已經活過了百萬年有餘。
不說別的,單說如今在呂陽身邊的天音仙子,殘魂也遺留了足足百萬年之久,似乎並沒有因爲光陰流逝而有任何的損耗。
她之所以無法保存全軀,無法遺留下真正的魂魄,乃是墳塋無法保存身軀和神魂,抵擋不住天地元氣侵襲,相互作用……如果一直保存在煉天鼎這般,能夠源源不斷產生原始元氣的秘寶之中,肯定再過百萬年之久也無憂。
換成道境修士便不行了,道境修士哪怕得到了保存陽神的極好條件,也抵擋不住光陰流逝的威力,始終都要消散。
更有不少道境高人,輪迴之後,淪爲平庸,沒能再重新修煉到道境,以致逐漸沉淪。
“陽神不及天仙,乃是因爲,他們並沒有得到大道的認同,並沒有真正得道啊。”
“天仙的真實壽命,可以與天地日月同在,除非天地劇變,遠古仙國覆滅一般的巨大災難發生,否則,長生不死,逍遙自在,而道境修士卻還是要被困縛在大道的樊籠之中,始終無法解脫,從這一點來看,他們雖然有超過千年以上的壽命,但也不會比先天修士長太多年,雖然有陽神出體,逆亂陰陽的本領,但也只是小術……無有永生,便不是真正的得道!三災六劫九難,任何一種變故,都有可能將他們毀滅。”
雖然老祖們高坐殿上,呂陽只是在臺下侍立的小小僕童,不過他體中的天音仙子,還是非常不客氣地評點了一番,直接指出了道境修士的種種不足。
但儘管如此,呂陽也還是聽出了一絲端倪。
道境修士和天仙相比,應該就是如今的死士高手與真正修士的區別,死士因爲修煉方式的緣故,壽元和資質都遠遠低於真正的修士,不過,戰鬥實力卻是不容小視的,道境修士的神通,手段,也應有這個時代的特徵,自有其獨到之處。
老祖們坐在殿堂上,由七世祖和幾名族老稟報了一番獄界中的情況,甚至連狙殺散修,與魔道合作之事,也毫不避諱,一併講了出來。
顯然,這一策略,不是由老祖欽定,也是得到了默許的。
呂家老祖聽完七世祖的稟報,似乎也對此間之事甚感興趣。
“我聽說,這個獄界,是一個叫做呂陽的子弟發現的,那個呂陽如今何在?”
突然,呂家老祖聲若洪鐘,提及了呂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