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日火海焚天大陣

然而半路衝出的碧雯四女,喬小玄算盤登被打得粉碎,這幾位少女同他十幾年來朝夕相對,無時或分,情誼之深非同尋常,因而關心生亂,竟然連近在睫前的直接威脅性命的危險都忘記了,現下龍玄通不再保留實力,舉雷霆以一擊,她們若不及時抽身遠引,必受池魚之殃,但喬小玄空自焦急,卻又不能挺身爲其擋架,不然蓮手鬼心防線洞開,任她再如何了得,生受空仙一擊,縱不致命,落敗定然不免,而他作爲說服蓮手鬼心出手的始作俑者,此舉又與背叛何異,他高傲的自尊心不允許他這麼做。

比及看到師父不恤重傷解救衆位師伯師叔,強結十日火海焚天大陣,作孤注一擲,硬撼玄通天君龍玄通時,喬小玄心中不禁長嘆,他一番苦心孤詣,以蓮手鬼心尤勝於他的自尊心爲突破口,說動她再度出手對付雲中三奇,爲的是伺機擒下林妙玉,藉以牽制龍玄通,盡力創造一點轉機,縱然終是無果,也好過坐以待斃,但他千算萬算,仍是漏算一條,低估了他與碧雯師姊妹五人在師父心中的重要程度,雖則旃檀仙子可以面對死敵而夷然自若,可以面對滅教大禍而從容取義,卻不能眼睜睜看着親逾子女的弟子蹈險赴死而無動於衷。

旃檀仙子等這一出手,等若直接宣佈自在天宮同朝廷的對抗全面爆發,再無善了可能,至此喬小玄一番努力,盡數付諸東流,但他卻並不如何懊惱,只是靜靜望着師父和碧雯她們,俏顏安恬,連平素的冷色都盡皆不見,惟在心中徘徊着些許淡淡的溫馨和遺憾,破滅關頭,反倒出奇的平和下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至少他是全力爭取過了的,喬小玄再度凝視一眼已飛至距自己不足五丈,滿面憂急的碧雅、碧雯、碧珠、碧纖四人,以及稍遠處嬌軀浴血,眸子卻依然明湛有如秋水的師尊一眼,浮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容,瞬間作了決定。

少年揮一揮衣袖,大幻方壺滴溜溜疾速旋轉數圈,壺口光華凝作一線,細如毫髮,筆直衝天,這次不是血光碧色了,變成了熾亮灼目的烈烈金光,那是從真一本際處收奪來的五昧真陽烈火,被幻瓶加持養潤,此刻放將出來,威勢更增,那五昧真火相傳是天仙界西極玄元勾陳上帝、火雲天尊的秘法,由空中火、石中火、木中火、三昧火、人間火,五火真性攢簇而成,可謂火內之珍,離地之精,施展開來熔鐵爍金,焚山煮海,沛然莫御。

喬小玄向伸手一指,那溜奪目金花火光便有如熱刀切脂一般,分開碧血光華與自己的五彩祥光,託着一根青翠竹枝,化爲一塊金色鏡面,擋在了碧雅四女與龍玄通之間,鏡中十餘道烏金光芒趨行若電,繞着金鏡中心的一刻漆黑珠子盤旋不定,另有無數蝌蟻符篆在鏡面之中川流不息,令整個鏡面顯得無比深邃,彷彿連接着宇宙深處的無底黑洞。

喬小玄剛剛送出墨竹,加持五昧真光,護住了師姊師妹,那十日火海焚天大陣結成的符籙便已飛至龍玄通十丈開外,登時將其蓄藏劍引觸發,但聽數道尖銳破空之聲過後,曼荼羅天宮宮頂裡許方圓驀地天昏地暗,電閃雷鳴,狂飆如怒,數百道粗有丈許的巨大風柱上幹蒼穹,嗚嗚疾旋,風柱最終匯爲一處,奔縱全場,有如一條自天而降的咆哮怒龍,所經之處虛空破碎,魖黑蔽日,堅實無比的晶霞琉璃地面被其毫不停留地盡數破開挑飛,磨盤大小的琉璃碎塊如冰雹一般,滿場四散拋飛,聲如山崩地坼,震耳欲聾,真一本際和如來老魔睹狀大凜,不意空仙之威,一至於斯,連忙各運神通遮攔不迭,免遭波及。

喬小玄分出大半力量庇護師姊師妹,滔天劍氣剎那便將他的護身光芒洞穿撕碎,但他此刻已然無力對抗,喬小玄忽地放聲長笑,聽來卻殊無歡愉之味,盡是落寂闌珊,有如冬夜孤月,經流霜天,喬小玄隨即驀地一點足下渡厄慈舟,彷彿一片冉冉白雲飄身而起,轉眼升至蓮手鬼心身旁,也不搭話,一掌推在蓮手鬼心的肩頭。

蓮手鬼心正自心無旁騖地同雲中三奇那張薄紙鬥法,眼看再得片刻功夫便可篤勝,不防此際橫生突變,登被推開丈餘,不禁大怒,然而未待她質問發作,巨大風柱已挾着無窮電光雷火瞬間涌至,聲震百里,直欲毀天滅地,強大如她,也不得不彈出數點黑火,凌空化作千葉黑蓮,護定全身,而此時就見五彩光芒一閃即逝,喬小玄孤獨的身影已被黑白金三色炫光、十日火海焚天大陣、蓐收叱雷天道劍、黑火白箭對撞所引發的巨大漩渦吞噬了。

場中四股力道,無一不是包蘊了大威力,大寂殺,大破滅在內,一番交錯衝撞,雖然絕大多數力威力都被身處垓心的喬小玄承受了去,餘威卻兀自久久不熄,如來老魔修爲不到假仙,欠了些許精純,他首墟山魔功又多利於攻襲,拙於守禦,捱得盞茶時候,便有些陣腳不牢,只覺罡風猛惡,如當洪流萬刃,身周碧血光華看看黯淡欲散,他心下駭然,暗叫不妙,正自膽落,那粗大龍捲聲勢卻霍然一住,頓過一頓,驀地四分五裂,化爲數十道各色光華氣罡,四下散去,臨了尚將所有碎玉琉璃盡數刮爲晶亮齏粉,瀰漫紛揚。

如來老魔暗鬆口氣,道聲僥倖,隨即定一定神,擡眼環顧。

只見太傅龍玄通傲立當場,面容淡定,神完氣足,絲毫不像同人全力硬拼一記的模樣,雲中三奇就慘得多了,三人面色蠟黃,錦衣多有殘損,正自顫抖喘息不止,連懸空而立都非常困難,瞧那樣子,哪裡是假仙高人,倒像是剛從難民營裡躥出來的叫花子一般,要多狼狽有多狼狽,想來他們三人適才破血強鬥,傷了元氣,此刻猶且不倒,已是非常難能可貴的了,而被三人護定的座轎,卻分毫無損,穩穩停在空中,有若空海堅礁,想來也是一件異寶,擅能守禦,林妙玉端坐轎中,一副神思不屬面容,秋水明眸中似乎含了不盡困惑,正牢牢地盯着對面的少年喬小玄。

卻見喬小玄面如淡金,雙目緊闔,口角濺朱,在空中晃了一晃,便即有如一段死木,向下墜去,近前碧雅四女齊聲驚呼,那墨竹幻瓶兩寶委實不凡,在喬小玄全力施展護持之下,四女竟在四道大滅殺法力交鋒中毫髮未傷,龍玄通覷得分明,也不禁心中讚歎,如來老魔更是面色陰鬱,目中貪妒大熾,就見四女急忙上前將喬小玄接住,碧珠已是珠淚漣漣,強忍抽泣。

旁邊蓮手鬼心凌空漂浮,面色陰晴難測,正自愣愣出神,卻沒在意這等動靜,稍遠處自在天宮諸仙子將旃檀仙子團團圍定,各自斂容趺坐,閉目調息,旃檀仙子綠衣盡赤,巍巍站在垓心,望見喬小玄墜下,搶出一步,登又一個踉蹌,幾乎軟倒,一時竟無力振作,隨即亦就地趺坐,閉目調息,想來也是傷得不輕。

如來老魔大喜過望,直道天賜良機,蓮手鬼心發愣,自在天宮諸人自顧不暇,此時不去奪回自己那萬年如意蚯蚓,更待何時?當下遽然躍起,尚在空中,人已化作一道濃郁的血腥光華,直撲喬小玄五人而去,龍玄通乜斜眼角餘光,瞥瞭如來老魔一眼,微微搖頭,隨即轉移視線,再度將注意力投向空中的蓮手鬼心。

這邊碧雅四女接下喬小玄,一試脈息,似有若無,不禁都着了慌,碧雅急忙探手入懷,取出一支晶瑩透亮的珊瑚瓶來,透過通明瓶身,可見其中裝有一指來高蔚藍如海的靈液,細看卻又幻彩迷離,彷彿內含無數細小星辰,不住閃耀,此乃自在天宮無上靈藥,瀚海天星露,集周天星力配以摩漏海萬丈海底的癸水精英凝結而成,最能生死肉骨,修補元神,只是此藥煉製不易,須一甲子功夫方克有成,是以珍貴無比,自在天宮合宮上下也不過諸宮仙子攏共十二瓶而已,碧雅手中的還是旃檀仙子憐愛弟子,將自己那瓶私下賜她的。

碧雅持藥在手,便待與喬小玄喂服,奈何纖手抖得厲害,幾番都沒能揭開瓶塞,令正在抱持喬小玄的碧雯、碧纖大感憋悶,碧雯修眉緊擰,一聲不吭,秀目溜圓,瞪得碧雅一張俏面滿布嫣紅,碧纖更是小嘴噘得老高,快成一朵喇叭花,始終還是碧珠乖巧,默默接過水精瓶,拔開瓶塞,將瓶口湊上,喂喬小玄一點一點服下,喬小玄已全然不省人事,任憑四女擺佈。

便在此時空中厲聲大作,一道匹練也似的血光勢如飛瀑一般,張牙舞爪地奔將過來,正是如來老魔趕上奪蟲,碧雅正自且憂且羞,聽得動靜不對,嬌叱一聲道:“什麼人!”不等回話,也不回身,背手一招,寇甲互叩,就聽叮叮五響,煞是動聽,已放出五口藍光瑩爍的飛劍,帶起凜凜森寒,繞定如來老魔所化血光,遊走攢刺,攻拒起伏,陣腳甚是嚴密,碧雅在自在天宮同輩弟子中修爲僅遜喬小玄,這番出手,甚是可圈可點。

然而如來老魔卻看都不看那五口飛劍一眼,自顧桀桀一笑,陰聲道:“好膽大的小妮子。”言畢大手探出,化爲五道碧血二色交織的異芒,迎着碧雅五口飛劍一個照面,啪啪五聲細響過後,碧雅飛劍頓然齊齊哀鳴,一一墜下,如來老魔不待其落地,又復驅動異芒就地一圈,已將五劍撈在手中一把抓定,望着碧雅陰笑不止。

碧雅心頭大駭,那五口寶月維摩劍也是自在天宮中旃檀一脈的頂尖飛劍,蘊有太陰月華,酷寒無比,最能鎮定心神,滅魔辟邪,昔日旃檀仙子攜之行走天下,無往不利,後來旃檀仙子修煉轉經綸藏加持寶印到了轉識成就境,閉關之前將此五劍傳與碧雅,後者亦是煞費心血祭煉琢磨,自信不遜多數法寶飛劍,豈意今番用來一招不到,便給如來老魔破掉。

碧雅攻敵失機,卻毫不畏退,屏息而立,又自袖中緩緩吐出一道明虹,彩光流轉,也是一口極佳仙劍,碧雅默默舉劍,遙指如來老魔,穩穩站定當場,隔開如來老魔和身後喬小玄,她生性謙厚沉靜,又兼堅韌果毅,是以明知對方來者不善,而自己這點道行同其差得太遠,卻只是沉默戒備,連話也不多說一句了。

如來老魔心胸狹隘,最受不得別人輕視自己,眼見這少女明知不敵猶且不退,登時大怒,再加上先前被她攻逼一回,本就起了殺心,眼下二度冒犯於己,叫他如何忍耐,當下綠睛一翻,怪叫道:“娃子納命來!”說話間連連揚手,將收來的五口寶月維摩劍對着碧雅放了出去。

這次五劍盤空,卻不再發放藍光,而是化作五條紅線,散發着陣陣血腥,拖曳着道道殘影,時隱時現,虛實無定,向着碧雅前後左右以及頭頂一齊射下,原來如來竟在片刻間便將寶月維摩五劍的天宮禁制破去,煉爲五口邪劍。

這是金剛山魔法血光射影化形劍氣的妙用,天下再無第二個法門能夠如此之快地煉化飛劍禁制,此法極爲霸道妖異,往往對手一個出其不意,便給自己飛劍斬殺,臨場對敵,屢有奇功,只是所煉飛劍多則半月,少則七天,定然靈性全失,化作頑鐵,縱然對敵不敗,事後設法奪回,也是全然無補,是以最被擅長飛劍的修道之人所痛恨。

碧雅不料自己的飛劍居然被那古怪老人用來反戈一擊,但她心性堅忍恬淡,所習轉經綸藏加持寶印又有頗具定神效用,卻也雖慌不亂,當即纖手一指,手中彩劍飛起,迎着來襲五劍化爲一道亮麗彩虹,將她與身後等人罩定,如來老魔五劍殺到,但見血線穿梭,血雲翻滾,血雨淋漓,頃刻間便將彩虹輝光侵蝕罄盡,爾後噹啷一聲響過,彩劍落地,明麗劍身上五道血痕扭曲宛然,有若灼烙,一口芬荼利妙香劍又告污毀,血光五劍更不稍停,對着碧雅以及喬小玄與碧雯三女直衝下來,這下碧雅再也招架無及,五人便要被一齊釘死當場。

忽然金光一亮,嗤嗤數響,碧雅喬小玄五人俱各安然無恙,一人正攔在他們身前,來襲五劍卻已化爲五縷血煙,嫋嫋消散。

如來老魔又驚又怒,嘎聲道:“真一道兄此舉何意?”原來替碧雅五人解圍的不是別人,竟是與如來老魔同來討要萬年如意蚯蚓的真一本際。真一本際被如來老魔斥問,面上浮起一層歉然和尷尬之色,卻並不退開,道:“如來道兄,那少年擒你萬年如意蚯蚓,你自取了也就罷了,這個女娃迴護之際稍有失妥,也是她同門情重,道兄是成名百載的高人,何苦跟幾個娃娃一般見識,況且又非死仇,何必下這等重手。”

如來聞言,老大不以爲然,道:“道兄說哪裡話來,試問萬年如意蚯蚓是因何失卻,道兄怎可如此是非不分,反去幫襯對頭,那小賊幾番頂撞於我,這女娃不知天高地厚,敢對老魔我出手,我豈能輕饒他們,道兄速速讓開,不合爲幾個乳臭未乾的娃娃傷了你我二人百年交情。”

他性情暴躁易怒,睚眥必報,然而亦有陰騭一面,雖然暗中極爲切齒真一本際倒戈助敵,卻頗忌憚他的五昧真陽劍與十日蕩妖連環劍訣,真若翻臉,雙方均各有傷在身,只怕還是身爲假仙的真一本際要比自己高明一些,故此只得強自按捺怒氣與其理論,他卻忘了真一本際適才奮不顧身替他去擋蓮手鬼心凌厲一擊的情義。真一本際搖搖頭,他立身頗有境界,便待再行勸說,不料頭頂忽然傳來一道清脆伶俐的聲音:“這個青蛙老頭好不下作,我看了生氣,師父,鵬承宣,你們替我殺了他。”正是妙行玉女林妙玉。

如來老魔聞言不禁一怔,心下茫然,不料這年尚不滿二八的嬌俏少女心思居然如此古怪狠辣,暗道老魔我替你出手打發對頭,縱然手段如何下作,卻也總是一路,你皇家勢大心高,不來道謝也就罷了,卻又如何招惹於你了,即便看不順眼,卻也不合竟要殺我,一時間這當世魔頭心中,居然也浮上了那麼一絲半點委屈之意,他卻又忘了先前是如何不遺餘力鼓動龍玄通要將自在天宮滿門屠滅,起因卻只適爲了對方一個少年擒去自己一條蚯蚓。

如來老魔可以發愣,真一本際可以愕然,太傅龍玄通可以裝聾不去遷就林妙玉的任性頤指,那雲中三奇可絕對不敢怠慢,當下摩雲鵬急忙躬身應道:“謹奉千歲令旨。”也不顧劇戰之後疲累不堪,嘬脣一聲長唳,真好似鳶飛九天之上,同着拿雲隼、穿雲雕按下遁光,成品字三才之勢將如來老魔圍在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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