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春睡,原本這情景可謂十分吸引。但黛安娜的光潔背脊上。那一大塊被高壓電棒打中之後所遺留下來,幾乎完全炭化了的烏黑焦痕,卻將這種誘惑。完全破壞得乾乾淨淨。
無數無數的螢綠光點,從草叢之間冉冉浮升飛起。環繞別墅盤旋一週,隨即毫不猶豫地從窗戶處源源不絕投入室內,繼而再在藍海刻意引導下,沒入了黛安娜的身體之中。隨着外來力量不斷補充,她原本蒼白得嚇人的面色開始逐漸恢復紅潤,因爲痛苦而激烈扭結的眉宇,也緩緩舒展開來。但與此同時,別墅之外的大片熏衣草,卻因爲生命力全被壓榨乾淨而迅速枯萎,由青翠茵綠,變成了毫無光澤的黃黑色。
以別墅爲核心,庭園裡面的枯黃不斷向外擴張。當熏衣草的範圍縮減至只有原來大概五份之一左右時,黛安娜背部因爲接觸高壓電流而導致炭化焦黑的部分,已經脫痂收口,並且生長出了新肉,完全恢復光潔滑/膩。藍海滿意地點點頭,將右手從黛安娜身上擡起收回,然後輕輕一揮。那漫天的瑩綠光點,立刻隨之消散得無影無蹤,就彷彿……它們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藍海從牀邊站起來,揹負雙手走到窗戶旁邊。居高臨下地俯視着那大片由自己親手製造出來的乾枯,他忍不住徐徐吐了口氣。“冥王回春訣”,是通過吸取植物生命精華而進行療傷的一種手段,也可以說,就是犧牲植物來換取自己的平安。從某種角度來看,顯然屬於邪道手段。藍海曾經答應過赤獸,如果不是萬不得已,就不再動用這種損害大自然的手段。不過,這裡的熏衣草全是人工種植的,應該不算大自然的一部分纔對。而且,這裡原來屬於段霹靂所有。而毀滅段霹靂這位同父異母兄弟所喜愛的東西,藍海絕對不會感覺到有任何愧疚。正如同段霹靂安排陰謀陷阱加害藍海,同樣也只覺得理直氣壯一樣。
不管怎麼說,藍海和段霹靂始終是兄弟。骨肉相連,血濃於水。雙方之間的關係,原本是不必變成現在這麼個情況的。但是仇恨、嫉妒、慾望、還有對於所謂正統繼承人地位的偏執追求,最終完全扭曲了段霹靂的心靈,也讓他和藍海之間由應該是最親密的手足,變成了水火不容的仇敵。
今天是一個段霹靂,那麼明天呢?有沒有可能出現第二個段霹靂?誰會是第二個段霹靂?
活像夢囈般的呢喃呻吟聲從身後傳出,藍海霍然轉身,走回到牀邊彎腰俯視。只見黛安娜顫動着長長的睫毛,竭盡全力地睜開了眼眸。朦朦朧朧之間,她依稀看見了一條熟悉的人影。腦子裡面仍然昏昏沉沉的,也沒有什麼分辨能力。黛安娜只是本能地感覺到一陣欣喜。完全不假思索,她騰起上半身,張開雙臂緊緊摟住那條人影,脫口哭道:“大人,霹靂大人,是您嗎?嗚嗚嗚~~人家等得您好辛苦啊。他們欺負人家,他們欺負人家啊!嗚嗚嗚~~”鬱積多日的委屈和壓力再也控制不住,全部也隨着眼淚釋放了出來。只在片刻之間,已經將藍海肩膀處的衣服打溼了一大塊。
幫助了別人之後,即使沒有期待得到什麼報酬,但連一聲“謝謝”都沒有,反倒將自己看成成是別人,而且更是自己水火不容的死對頭……這種誤會,便無論如何也稱不上美麗吧?雖說藍海並不是心胸狹窄之人,但即使涵養再怎麼好,置身於這種情況下,便同樣也只會感覺十分地不高興矣。他用力一掙,將黛安娜推開。淡淡道:“看清楚我究竟是誰。段霹靂?對不起,這裡沒有這個人。”
黛安娜被推得向後跌開半尺,然後坐倒牀上。她愕然一怔,下意識擡臂用手背胡亂擦拭了兩把,拭乾淚水,大大地睜開眼眸,循聲仔細望過去。這一次,因爲大部分意識也已經擺脫昏沉狀態而恢復清晰,她便再沒有認錯人。而當看清楚身邊的男人究竟是誰之後,黛安娜當場大吃一驚,隨即渾身也禁不住爲之遽然劇震。她面色快速變幻,剛剛纔恢復的幾分紅潤,立刻又再消退得不見影蹤。不但瞳孔激烈收縮,光潔肌膚上也立刻浮現了無數顆小點,幾乎到達極限的恐懼衝擊得腦海裡只剩餘一片空白,連話都不會說了。
短暫的兩、三秒時間過去,因爲過度驚嚇而屏住了的呼吸,好不容易終於恢復正常。黛安娜失聲慘叫,翻身滾下牀,俯伏着跪在藍海腳下,顫聲哭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剛纔我……我……藍海大人,我不是有意的,求您饒了我,求求您,求求您!”她只穿着貼身內衣,暴露出絕大部分肌膚。再加上這種下跪求饒的姿勢,居高臨下俯視,赫然十足就是一頭隨時也任由宰割的小羊羔。
藍海心裡的不痛快稍微舒減了半分。他隨手從旁邊拉過張椅子來坐下,冷冷掃了黛安娜幾眼。目光雖然無形無質,但俯伏在地,額頭緊緊抵在地毯上的黛安娜,卻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一種類似被火燒的灼痛感。霎時間,她甚至連求饒的說話也不敢說了。只是用力地不斷磕頭,內心泛起無窮無盡的後悔之意。
這種後悔的意念,藍海完全可以感受得到。他冷哼兩聲,心裡頭的不痛快又舒減了半分。開口問道:“奇怪。剛纔明明是我救了妳吧?爲什麼妳竟然會以爲我是段霹靂的?我們看起來很像嗎?”
黛安娜不敢擡頭,顫聲道:“是……啊,不是。其實……其實是因爲這張牀。海域這個房間也……”
藍海點點頭,道:“原來如此。嘿,雖說這裡本來就是段霹靂的地方。不過能夠進入他的臥室,而且還對他這張牀這麼熟悉的人,想必也不會太多才對。老實說,妳來過這裡多少次了?”
黛安娜蒼白的面色忽然間又再紅了起來。不但紅,而且更燙。本來這些都屬於秘密,絕不能輕易對外人說的。但是這個時候,她自然再不敢保留什麼秘密,顫聲道:“三……只有三次。”
“三次?”藍海頓了頓,隨之產生一絲好奇,追問道:“第一次的時候,妳是第一次嗎?”
黛安娜感覺自己面龐上不但燙,甚至燒了起來。她沒有說話,只是咬着嘴脣,用力點了點頭。
“哦,那就難怪了。”藍海爲之恍然。他笑了笑,道:“據說女人對於拿走自己第一次的男人,印象總是會十分深刻的。看來妳也是這樣吧?不過呢,雖然段霹靂是妳第一個男人,但妳卻不是段霹靂的第一個女人啊。而且,看起來妳在他心目中大概也沒什麼份量,頂多就是個供發泄和利用的對象而已。否則的話,他離開的時候就應該帶上妳,而不是拋下自己的女人留在這裡受苦了。這一點,妳自己也很清楚了吧?”
黛安娜劇烈顫抖着,更加用力地咬緊了嘴脣。對於自己在段霹靂心目中到底是個什麼地位,她其實完全明白。但這樣當面被人毫不留情地揭穿,卻依舊教她感覺到幾乎無法忍受的難堪和屈辱。但藍海顯然並不打算就此放過她,繼續冷冷道:“秋夜一向也當妳是好朋友。不,應該說,是更加超越朋友之上的關係吧。別忙着解釋。那天晚上妳和段霹靂密會之前究竟都幹了些什麼,我可是統統都看得一清二楚了。但即使如此,妳居然仍舊答應了段霹靂那個畜牲,要幫助他去向秋夜下毒?嘿,說真的,秋夜居然會有妳這麼個朋友,可真是倒足了八輩子的大黴。”
黛安娜對秋夜的感情,便絕對不是虛假。可是那天晚上,她也確確實實從段霹靂手裡接過了用“眠石龍”毒素製作的藥,也就是已經背叛和出賣了秋夜。當然,黛安娜也可以找出很多理由來替自己辯解,可是不管什麼理由也罷,在鐵一般的事實面前,最終,這些理由便全部也顯得如此蒼白無力,根本連自己也說服不了自己。剎那之間,無盡的愧疚感從內心最深處泛現。她雙手死死抓緊了地毯,十指因爲過度用力而發白。但是就連自己也覺得驚訝地,黛安娜完全不感到後悔,一點也沒有。因爲……
“我愛他。我愛他!我愛他!藍海大人,我愛他!不管他做過什麼事,也不管他怎麼對我,總之,我永遠也愛他!爲了他,不管任何事我都願意做!不管任何事!”黛安娜擡起頭來,由下而上地仰望着藍海。聲音從低變高。得到後來,簡直已經是豁盡全力的大聲叫喊。淚水再度涌現,將視野變成模糊一片。
這是她深藏心底的說話,從來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過,甚至自己也未必能夠覺察得到。因爲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實在和段霹靂相差太遠了。說什麼愛不愛的,根本就只是個天大笑話吧?所以,以往她甚至連想都不敢想“愛”這個字。但是今天,她卻已經被藍海的言語逼得無路可退。當包裹着重重厚殼的心防被用力敲開之後,黛安娜忽然就發現,原來自己並不是因爲力量或權勢等等諸如此類理由才接近霹靂天王的。真正的理由,就只有愛。是一種不管看起來多麼可笑,但對於黛安娜自己來講,卻無比真實的感情。
黛安娜所有思想上的變化,全部都被藍海清清楚楚地讀取到了。而答案竟然會是這個,倒實在讓他感到有些驚訝。但隨之而來的,卻是一股十分強烈的不快。他冷笑兩聲,正想說話。突然間雙耳微微一動,低聲喝道:“有人來了。妳給我乖乖待着,不準亂說亂動。”站起來大步走到窗戶前邊,微微側身,將自己大半邊身體都隱藏在窗簾後面,全神貫注地將視線投射出去。目光所及處,只見位於庭園盡頭的電梯上燈光閃爍,頃刻之際,傳出“叮~”一下悅耳脆響。銀灰色金屬門分別向左右滑開。兩條熟悉身影一前一後地連袂走出,赫然竟就是剎亞和剎加兩兄弟。
外面已經夜深人靜。即使勤於公務,但這時候實在也已經是應該休息的時間了。剎家兩兄弟非但並不回家,反而結伴來到原本屬於段霹靂的“D9區域”,卻又是爲了什麼?問題的答案,或許可以從兩兄弟的面色之上發現些許端倪。雖說剎亞向來城府深沉,無論喜怒亦不形於色。但是剎家二少就沒這麼深的心機了。不管內心有什麼感受,都不會,也不懂得隱藏,一定會在眉宇五官之間表現出來,這就是剎加。而此時此刻,他就緊緊抿住嘴脣,雙眉扭結,顯得悶悶不樂,滿肚怨氣的模樣。
剎亞走在前面。他後腦勺上也沒長眼睛,當然看不見自己兄弟眼下的模樣。不過那股怨怒之氣如此明顯,其實也根本不用回頭就可以感覺得到了。只不過,剎亞卻並沒有對此作出任何表示。他仰首望了望天空。雖說這裡是室內,但經過全息模擬影象進行修飾之後,頭頂就只有藍天白雲,完全看不見天花板,也感覺不到人爲痕跡。再加上人造日光,感覺上和真正的野外幾乎沒有任何區別。不過……
“‘D9區域’應該是已經被封閉了纔對的。但爲什麼人造日光和模擬影象的設備,還會繼續工作?”剎亞揹負雙手,皺起眉頭道:“都已經好幾天了,負責封閉工作的人都是瞎子嗎?哼,實在太不負責了。”
“比起工作人員記不記得關燈,大哥你應該還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去惦記吧?”剎加忽然冷笑一聲,道:“老表他已經被巨鯊那個瘋子拉下去好幾天了,始終連半點音訊都沒有傳出來。大哥,難道你不着急嗎?”
剎亞踱步向前,像是聽不見自己兄弟的問話一樣,緩緩嘆道:“這裡以前我也來過。當季節合適的時候,漫山遍野到處都開滿了熏衣草,實在非常漂亮。想不到才這麼幾天工夫沒有人打理照顧,居然就已經枯萎了這麼一大片。唉~~實在可惜啊。”
“大哥,你夠了。我在和你說老表的事啊。你關心這些花花草草,還勝過關心老表嗎?”剎加再也忍不住,兩個箭步衝上去擋在剎亞面前,大聲道:“大哥你究竟在想些什麼?我們是一家人,是手足骨肉啊!”
“二弟,你何必這麼激動?”剎亞笑了笑,道:“放心吧。藍海表弟他不會有事的。那天在‘天王閣’,你也親眼看見了。巨鯊師伯完全把表弟當成了是自己的兒子一樣看待,怎麼可能傷害他呢?”
剎加破口罵道:“兒子個屁!咱們爹媽兩個,再加上三師叔夫婦合共四條人命,都是死在巨鯊手裡。咱們剎、藍兩家和他們鯊家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巨鯊那撲街裝瘋賣傻,其實我看他比誰都清醒。那天在‘天王閣’,他可不就是因爲怕死所以纔沒有和段千山拼到底嗎?大哥你又幾時見過瘋子會怕死的了?現在大哥你和老表兩個都衝上了二十五萬匹境界,巨鯊他即使再瘋,難道不怕咱們向他報仇?所以他才故弄玄虛,根本就是想乘機加害老表,然後再來收拾咱們兄弟。大哥,以你的無尚智慧,又怎麼可能連這麼簡單的事都看不出來了?可是你卻什麼都不做,只記掛着抓什麼狗屁潛伏特務,這到底是爲什麼?”
剎亞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自己兄弟的肩膀,舉步從他身邊走過,徑直走到庭院的小池塘旁邊。池塘裡面飼養了上百條錦鯉。幾天沒有餵食,都餓得慌了。見到有人接近,鯉魚們立刻爭先恐後地一擁而上,漾起了大量水花。剎亞捧起被隨意擱在一旁無人收拾,裡面還盛得滿滿的飼料盒,好整以暇地抓了一大把魚飼料撒出去,立刻引發了鯉魚激烈的爭搶。
剎亞似乎看得非常有趣,隨手又抓了兩、三把飼料撒出去,悠然道:“二弟,無疑你剛纔便說得很有道理。可是卻這隻屬表面。而如果你還知道另外一些秘密的話,那麼你就可以明白,藍海表弟他的人身安全,是絕對不會有什麼問題的。至於說害怕咱們報仇而先下手爲強……二弟啊,你便不能用凡人的道理去評斷師伯。他站的高度和凡人截然不同,所以你們害怕的,他不會害怕。你們想要的,他也完全不屑一顧。這就叫做‘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就好比這些飼料,鯉魚吃得很歡,可是二弟你願意嘗一口麼?哈哈~~”
“是啊。我是笨蛋,是聾子瞎子,什麼都看不見聽不到,什麼都不知道不明白!”剎加怒氣衝衝,大聲道:“可是我至少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天王天下,驚世無悔’這句話究竟代表了什麼意思。前面四個字,就是大哥你的理想。而後面四個字,則是大哥你參自創的一式獨門絕招,對不對?可是那天在‘天王閣’,段千山卻竟然用這兩句說話來解開老表腦子裡面的磁場天鎖。大哥,你能不能用你的無尚智慧給我這個蠢材好好解釋解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