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等回答,邗缸回頭向人潮大聲道:“打起標語橫幅,讓殺人兇手知道我們的決心。爲我們的師尊討回公道,爲我們自己掙出一條生路,不怕死的,跟着我走!”
話聲未落,事先準備好的大型標語橫幅從人羣中升起。只見雪白布帛上,寫着鮮血淋漓的“天誅兇手,還我公道;解除三禁,還我生路”的十二個大字。每個字都有足足兩米大小,哪怕彼此相隔着幾千米距離,也能把標語內容看得清清楚楚。震耳欲聾的隆隆口號聲隨之響起,五十二口各自安放了一位銀月長老遺體的棺材同時向前移動,帶動人潮跟隨在邗缸身後,再度滾滾向前。
百萬人羣同時懷抱同一種必死決心,高呼着同一個口號,以同一樣表情衝到自己面前,那究竟會是什麼感覺?非常不幸,此時此刻的陶畢,已經知道答案了。假如沒有設身處地親自經歷過類似情景,便永遠不會明白那到底是多麼恐怖的一件事!有十四重天力量的武神又怎麼樣?哪怕陶畢擁有二十四重天,但只要他膽敢從路障堤壩上跳下去直接對上這百萬人潮的話,那麼對於自己在瞬間就會被人潮徹底淹沒,然後被狠狠踐踏成肉泥的下場,陶畢從來沒有絲毫的懷疑。
淋漓冷汗瞬間浸透了內外重衣,甚至連雙手掌心也一片溼漉漉的冰涼。不但陶畢如此,甚至連佈置在堤壩個火力點上,那幾名操持着“雪崩天災”的司令級強者,也同樣如此。壓力隨着人潮的不斷逼近而越來越沉重,呼吸因爲如地震般的腳步聲而越來越困難。甚至連心跳,也被壓迫得越來越艱難。其中一名司令級強者終於忍耐不住,擡頭大聲高吼道:“長老,陶畢長老,現在我們應該怎麼辦?開火嗎?”
“別、別開火。還未必需要這樣做的,等等看再說。”陶畢用力揮手,制止下屬們輕舉妄動。可是說老實話,接下來到底應該怎麼應對,他自己也完全沒有主意。從理智上說,他知道假如放任這百萬人潮衝破防線的話,後果一定不堪設想,甚至極可能造成南巴吐城建城以來最大的災難。可是從感情上說,他自己也認爲邗缸所提出的兩項要求完全合理,應該得到滿足纔對。
畢竟也是銀月長老議會的一員。對於藍海,陶畢只有畏懼,根本連一點要向這個外來人效忠的想法都沒有。之所以目前還聽從其命令行事,只因爲藍海還沒有明目張膽地自稱‘月武神‘,還有個奧雲作爲緩衝而已。再且,當天在“月帝塔”會議廳裡面的情況,也在陶畢內心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強烈恐懼。
可是和此刻百萬人潮滾滾涌來的恐懼相比,藍海當天留下的恐懼,其效果顯然正在慢慢減弱。於是,對奧雲的忠誠心和對自己師兄弟被殺的怨恨,如今便赫然具現化爲兩枚砝碼,在內心的天平兩端來回晃盪。始終不能穩定。但與此同時,滾滾人潮儘管前進速度不快,但卻顯得浩浩蕩蕩,不可阻擋!
人潮與路障堤壩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一百米、九十米、八十米、七十、五十……近了,越來越近了。偏偏陶畢仍然猶豫不斷,遲遲無法下定決心。但就在這時候,身後卻驟然響起了沉重腳步聲。鋒芒畢露,銳利如刀的氣勢隨之不斷逼近。陶畢駭然回頭,立刻就看見了藍海的徒弟:羅比。
“陶畢,你在這裡幹什麼?”羅比的聲音,羅比的目光,還有羅比的質問,全部也比真正的刀鋒更加銳利。他瞪視着陶畢,冷冷道:“你的職責是什麼?爲什麼不做你應該做的工作,下你應該下的命令,反而在這裡猶豫遲疑了?難道這羣暴民打起個不知所謂的口號,就讓你感到手足無措了嗎?”
無論神情抑或口氣,羅比的指責都讓陶畢感覺十分反感。如果藍海親自到來的話,那麼陶畢除去下跪請罪以外,並不會有其他任何多餘想法。但羅比又算什麼東西了?乳臭未乾的黃毛小子,竟然也跑來對堂堂一位銀月長老指手畫腳?哪怕明知道對方這名黃毛小子,是有本事一次性將三十多名銀月長老之首級統統砍下來的狠角色,可是在自己下屬和百萬人潮面前被羅比當面呵斥。陶畢的面子還怎麼可能掛得住?
“羅比大人,現在這裡的總指揮是我。”陶畢特地在“大人”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同時配合着眼神,顯露出再明顯不過的蔑視和不屑。他淡淡道:“大人您身嬌肉貴,可不能在這裡冒險。不然的話,藍海武神追究起責任來,我可沒法子擔當得起。請您儘快下去吧。”
這擺明了就是一副不合作的姿態。羅比卻沒有發怒,只是擡起手來斜舉向天。沿着他的手指看過去,正是遠處房屋被焚燒後,攜帶了大量濃烈黑煙直衝雲霄的無數道赤紅火柱。他認認真真地沉聲道:“看見沒有,那裡究竟正在發生什麼事,你比我更加清楚。那些都是你自己的同胞。他們安分守己,從來沒有招惹其他什麼人。但現在,他們卻遭遇了這種下場。同樣都是月球人,陶畢,難道你就只珍惜這些施暴者的權利,卻完全不關心那些受害人的人身安全嗎?”
陶畢面色鐵青,沉聲道:“多謝羅比大人指教。不過我有自己的考慮和做事方法,用不着其他人瞎操心。不過現在還是那句話,請羅比大人先退下吧。假如大人你出了什麼意外,我可無法向藍海武神交代啊。”
話不投機半句多。先入爲主的反感,讓陶畢根本聽不進去羅比任何說話。與此同時,人潮距離路障堤壩已經只剩餘那區區三十米左右。繼續耽擱下去,便無論做什麼都太遲了。頃刻之間,羅比立刻拿定了主意,渾身凌厲殺氣登時暴盛數倍。陶畢就和他面對面地站着,羅比身上有什麼變化,他立刻就首當其衝地感受到了。一股陰森寒氣霎時間由腳底涌起,隨即筆直衝向天靈蓋。陶畢雙眼瞳孔急遽收縮,下意識向後倒退幾步,警惕地厲聲斷喝道:“羅比大人,你這是……”
甚至連聽他將這些廢話講完的興趣亦是欠奉,羅比旋踵縱身一躍,直接從路障堤壩頂端跳落地面,大踏步走向五個火力點的其中之一。那名負責操控“雪崩天災”的司令級強者被其凌厲如刀的殺氣所激,登時毛骨悚然,回頭艱難地嚥了口唾沫,道:“羅、羅比大人?你有什麼吩……”
說話未完,羅比快如閃電探出手爪,抓住那名司令級強者的衣領然後大力一揪一拋。身高差不多爲兩米,體重至少有一百五十公斤的一名大漢,當場活象三歲小孩那樣被拋擲開去。也不管他死活如何,羅比鑽到這挺重型機關槍前面,熟練而打開保險栓,啓動電子火控系統,將黑洞洞槍口移過來瞄準了那越逼越近的人潮,揚聲冷冷道:“最後警告,這是最後警告。所有人立刻解散,不準再靠近。否則一概格殺勿論!”
羅比用足了十三重天力量提氣送聲,所以儘管黑色人潮裡面幾乎所有人都扯開了喉嚨叫喊口號,依舊有不少人可以將這句警告聽得清清楚楚。然而,沒有人停止前進。所有人依舊手挽着手,肩並着肩,以自己的步驟扯動人潮緩緩向前捲動。路障堤壩之上,陶畢面色劇變,急不及待地縱身飛躍而下,大叫道:“羅比,你想對我們月球人怎麼樣了?立刻住手!”伸手就去抓羅比後背的披風。手爪距離目標還差了至少兩、三米距離,突然間耳邊聽見“咻~”一下破風銳響。他本能地側肩閃避,前後相差不過彈指剎那,一道無形刀氣如電急掠而過,在陶畢面頰處劃出了道深深血痕。他駭然劇震,不由自主立定,再不敢前進半步。
彷彿對身後事情完全一無所知,羅比身周那股刀氣稍放即收,始終把自己全副精神集中在對面人潮之上。他沉聲喝道:“別以爲只是恐嚇。現在開始倒數,倒數完畢時再不解散,一概殺無赦!十、九、八……”
“天誅兇手,還我公道;解除三禁,還我生路!無公道,毋寧死!無生路,毋寧死!”聲嘶力竭的叫喊,致使額角青筋暴凸,武官也爲之激烈扭曲。黑色人潮內所有成員的狂熱,已經發展到一種正常人所絕對無法理解的程度。腳步非但不停,反而更加快了前進速度。路障堤壩之內的一衆軍警,甚至包括其他四挺“雪崩天災”的操縱手,在這股狂熱面前也只能瑟瑟發抖。但是,無論氣氛怎麼可怕,也影響不了羅比。他渾身上下每分每寸肌肉也鎮定如磐石,右手手指搭在重機槍的扳機上,凝聲倒數道:“三、二、一,零!”
話聲才落,食指猛然用力一勾。說時遲那時快,“雪崩天災”隨之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狂吼!十二點五毫米特製穿擊子彈,以一秒三千發,十秒三萬發,六十秒就是整整十八萬發的恐怖速度轟然傾泄潑灑,瞬間形成雪崩般霸道殺勢直衝人潮。第一個對付目標,當然就是擡着章哉棺材,走在隊伍最前列的邗缸!
彷彿早就預料到了羅比的決心,槍聲未響,黑色人潮的形狀已經開始迅速變動。大股大股數以萬計的月球人悍然衝到隊伍之前,掩護邗缸和其他扛着棺材的銀月弟子暫時收縮退後,直接用自己身體爲盾去抵擋“雪崩天災”攻擊。他們絕大部分也只屬毫無力量之平民,少數則屬武士階級。儘管人人都事先就穿上了強化複合陶瓷防彈衣,可是在那重型機關槍的子彈轟擊之下,卻和紙片沒有任何區別,都是輕而易舉就被撕成粉碎的貨色。眨眼瞬間,數以千計月球人活象倒伏的稻草,被羅比毫不留情地將他們的生命收割奪走。漫天血肉橫飛,遍地人頭亂滾。眼前所見盡成赤紅,耳邊所聽惟有慘叫,情景之殘酷,無異修羅地獄!
現實是如此地殘酷,生存也只有無窮無盡的痛苦。反而死亡可以讓他們得到解脫與救贖。既然如此,那還有什麼可怕的?“無公道,毋寧死!無生路,毋寧死!”口號聲喊叫得越來越大,聲浪翻滾沸騰,彷彿要將月球大氣層也徹底震碎。源源不絕的人流前赴後繼衝上最前線,懷抱着某種虔誠的殉道心態,拼命衝擊路障堤壩,試圖在“雪崩天災”把自己打成肉屑之前把堤壩推倒。白費力氣的徒勞行爲令濃稠血漿飛快匯聚成河,赫然倒映出他們扭曲卻又滿懷憧憬的嘴臉。
已經被狂熱徹底主宰的人羣,根本不知道恐懼爲何物!但與此同時,路障堤壩之後的軍警卻人人都被眼前的瘋狂氣氛所感染,以至於一個個也血紅了雙眼,超過忍耐極限的巨大恐怖轉化爲殺戮衝動,迫使他們同樣追隨着羅比,狠狠勾動手指扣下扳機。全部五挺“雪崩天災”同時噴吐出灼熱火舌,再加上“雷邪劍”及“風暴”衝鋒槍,還有其他常規武器,路障前方二十米範圍,立刻形成了一個無人能夠逾越雷池半步之真空地帶。僅接着,這個範圍更被擴展爲三十米、五十米、一百米、一百五十、兩百米!至少也達到五位數的犧牲者伏屍當場,然而,在火力控制範圍之內,卻絕對沒有人能夠找到哪怕一具完整屍體。因爲他們統統都已經被兇猛火力碎屍萬段,他/媽/的名副其實,碎屍萬段!
付出這種程度的犧牲,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因爲別忘記,黑色人潮的規模直逼三百萬大關。以“雪崩天災”的消耗計算,平均殺人一個人便需要花費一百發子彈,那麼想把三百人全部殺光,至少需要三億發子彈才足夠。倉促建築起來的防禦路障,倉促從軍火庫提出來的武器,又哪有可能配備得了這麼多子彈?更何況,別忘記最重要的一點。黑色人潮可不是兵馬俑那樣的泥塑木偶,他們全是聽得懂指揮命令,懂得閃避,也懂得還手的大活人。裡面更不缺乏高手強者啊!
再兇猛的火力也罷,只要並非無限子彈,只要槍械還會發生過熱現象,那麼火力傾泄必然會出現中斷。假如是訓練有素的軍人,那麼便懂得恰當控制火力,分批次攻擊而達到持續不斷之效果。但非常遺憾,羅比並不是什麼職業軍人。他雖然懂得使用“雪崩天災”這種高科技武器,卻缺乏相關的軍事技巧以及戰鬥意識。至於其他軍警,他們雖然接受過相關訓練,但在百萬人潮壓迫之下,早已經失去了冷靜和鎮定,只是拼命一股腦將所有子彈打出去,卻完全沒有意識到應該形成持續火力。所以,當最開初一股猛勁過去之後,“喀~喀~喀~”空響聲此起彼伏,連綿不斷。幾乎所有槍械武器,統統都在這瞬間啞了火。
“無公道,毋寧死!無生路,毋寧死!殺過去,爲我們自己殺出條生路,爲犧牲的同志們報仇雪恨!”邗缸極具煽動力的清亮聲音及時響起,黑色人潮登時就似打了一針興奮劑,怒聲咆哮着轟然答應。兩條黑色觸手從人潮本體當中伸出,快如閃電筆直刺向路障。凝神仔細辨別,這兩條觸手赫然全部由司令級強者組成。一條觸手一千人,兩條觸手,就是合共兩千名司令強者!
厲聲狂吼活象十萬天雷同時炸裂,兩千司令強者同時豁盡全力出手。整整兩千發能量劍炮,活象流星冰雹般呼嘯破風,橫空飛掠過百米距離,不偏不倚,全部落在路障之上再狠狠爆炸。狂暴能量亂流當即釋放出前所未有的強大破壞力,不但路障堤壩被徹底炸了個稀巴爛,甚至連街道兩側的樓房建築也承受不起爆炸衝擊,登時轟然坍塌。數以百噸計算的鋼筋水泥碎磚亂石,紛紛從天空狠狠砸下來,直接砸出了場地震。與此同時,大量煙塵則飛揚上天,四面八方地瀰漫擴散。霎時間整條街道全被濃煙塵霧籠罩,雖則未到伸手不見五指那種程度,卻只要是咫尺以外的事物,已經難以看得清楚。
早在預料之中的情況,阻止不了那預先精選出來的兩千司令級強者。第一波磁場劍炮剛過,他們立刻不假思索地同時甩手,又發射出第二波。兩千道熾烈閃電劃破濃煙,再度引發出第二次地震。一波未平一波再起,第三次集體攻擊接踵而至。儘管目難見物,然而乘風由對面所傳出的哀號慘叫之聲,卻已經明明白白地告訴了他們知道,自己連續三次出手,並沒有白費工夫。而緊接着,雜亂無章並且飛快遠去的腳步聲,也正說明了軍警部隊已經匆忙撤退。
片刻之間,人造狂風將濃煙吹散,呈現在黑色人潮面前的除去滿地狼籍以及遍地死屍之外,就再沒有哪怕任何一名還活着的軍警了。擡首仰望,雄偉巍峨的“月帝塔”就矗立於長街盡頭,彷彿伸手可及。再次扛着棺材,重新回到人潮最前線的邗缸亢奮地一聲獰笑,回頭向人潮揮動手臂,大聲道:“無公道,毋寧死!無生路,毋寧死!企求得到公道和生路的人們,都跟我來。我們一起去:佔領這條月帝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