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伏樓信了勞桑心的話,一直守在孟傳情的房外。半個時辰後,江才情出來了,他看也不看莊伏樓一眼,徑直回自己房間去了。
莊伏樓進了孟傳情的房間,見他正坐在牀上調息,急忙問:“孟兄弟,你沒事吧?”
孟傳情看向他,道:“我沒事。”
莊伏樓走近孟傳情,見他臉上的氣色已恢復如常,說話聲音也比之前更加洪亮了,分明是內傷見好。他有些訝異,問:“剛纔那個人是來給你療傷的?他爲什麼會幫助你?”
孟傳情並不打算將交易的事告訴莊伏樓,想了想,道:“是這樣的,他朋友欠了我一個人情,他是來代還的。”
莊伏樓看着他,問:“你是說夜未央嗎?”
孟傳情道:“對,所以,莊兄不用擔心,他是不會傷害我的。”
莊伏樓不解,“我不明白,你爲何如此相信他?”
孟傳情笑道:“莊兄,這不是信不信的問題,而是願不願意的問題。就像勞桑心,你明知她不是什麼正義之人,卻還想跟她往來。不是因爲你相信她,而是因爲你願意接受她這樣的身份。我不喜歡被束縛,所以結交朋友也不限身份,不追究他們的過去,不侷限於他們的未來。有時候,糊里糊塗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莊兄,你揹負了太多包袱,這樣會活的很累,不如放下,反得自在。”
又是放下!莊伏樓更加不解,當初水連環就勸他放下,他不爲所動,而今孟傳情的話,更是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爲何要放下?他一直盼着帶師妹重回靈淵閣,了卻當年的一切恩怨。這也是他執劍的目的,豈能輕易放下?他卻不知道,孟傳情所說的放下,指的是他和勞桑心之間的感情。
孟傳情看得出,莊伏樓是喜歡他姐姐孟傳心的,但被困在殘陽瀝血的故事裡,無法走出來。莊伏樓太過於相信天命,一直認爲勞桑心是他的命中良緣。太過於執着勞桑心,他就會失去孟傳心這個真愛,何不放下所謂的命運,去追求自己喜歡的。
孟傳情不由得嘆了口氣,他當然不能對莊伏樓直說:你要是喜歡我姐姐,就去追她吧。萬一嚇跑了怎麼辦?他斟酌片刻,道:“莊兄,我的意思是,無論做什麼事,需先問自己的心,只要心沒有一絲苦痛,沒有一絲猶豫,便努力地去做吧。”
孟傳情的話,讓莊伏樓想了很久,當晚,他幾乎失眠了。
同樣的夜晚,輾轉難眠的還有江才情,理由當然是因爲夜未央沒有回來。因爲勞桑心的再三保證,一定將夜未央毫髮無損地帶回來,又拿要替孟傳情療傷爲藉口,才阻止了他出去找人的念頭。
在這樣的時刻,農秋音卻不在房中,而是在房頂與南無詩交談。誰也沒有注意,她與南無詩走到了一起,二人早已到了無話不談的地步。僅僅是一個下午的時間,南無詩就憑自己的智慧將農秋音徹底地收服了。與夜未央的那番談話,她收益頗多,也明白了農秋音的本性。於是,她以夜未央爲話題,很快就讓農秋音黏上了她。
“你說你很早之前就認識了未央哥哥,那究竟是什麼時候呢?”農秋音靠在南無詩的肩頭問。
“那是在十年之前。”
“十年前?十年前的未央哥哥會是什麼模樣呢?是個小孩子嗎?”
南無詩笑道:“你未央哥哥可不年輕了,十年前大概是十五六歲的模樣,正是年少輕狂的時候。他呀,可大你七八歲不止呢。”
“可是他看起來很年輕啊!”
南無詩笑笑,岔開話題,問:“農兒,你認識住在一號房的孟傳情嗎?”
農秋音咦了聲,問:“他不是叫楊誓嗎?”
南無詩怎會不明白那是化名,順着農秋音的意思,道:“哦,我記錯了,他叫楊誓,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農秋音道:“我們是在莫邪大會之後認識的,還一起在盟主府吃過飯呢。”
“那盟主府都有什麼人呢?”
“有哥哥,莊伏樓,還有六日姐姐,鄢姐姐。我在那裡被一個奇怪的女人弄瞎了眼睛,是未央哥哥救了我。”
“你說的六日姐姐就是客棧裡的勞桑心嗎?”
“對呀,不知道爲什麼,她對我好凶的。”
南無詩已大致猜出了事情的經過,定是這幾人在莫邪大會上嶄露頭角,心懷鬼胎的韓令風邀請他們去府上做客。想必小孟和夜未央也是那個時候相識的吧。她苦澀一笑,道:“農兒,我以後會對你好的,聽說你自小就沒有娘,以後你就當我是你娘吧。”
“真的?”農秋音有些不敢相信。
南無詩點頭道:“真的。”心道:因爲你真的是我的女兒啊!我真的想對你好,不僅僅因爲你是我的女兒,也因爲你那高明的懾心術,對我大有用處。
頭頂月色如常,映照着兩人,卻顯得如此縹緲。人的命運之所以會相連,只是因爲互相利用吧。
這一夜,孟傳情沒有睡,而是一直在房中調息,天亮時才作罷。望着窗外透進來的一縷陽光,他舒眉輕笑,自言道:“易筋經果真不錯,看來不出三天,我就能痊癒了呢。”江才情每隔六個時辰爲他療傷一次,每一次療傷他都收穫不淺。
“不過,夜未央這傢伙讓我做他五天的屬下,可不能這麼快就好了,便宜了他。”
因爲孟傳聞的緣故,孟凡塵一行人當晚皆留在農戶過夜,次日天明才動身趕往武陵鎮。經過昨日的事件之後,這七人一路上都沉默起來,行了半里路卻連一句話也沒有說過。
孟凡塵走在最前面,腳步沉穩有勁。桑幼憂、桑俊和孟傳聞並排緊跟在他身後,三人臉色沉重,一言不發。夏星辰跟在三人身後,手中拿着樹枝,悠哉悠哉地甩着,望着前面的幾人,她除了冷笑,再無多餘的表情。鄢商慈始終保持在夏星辰身後右側四五步的距離,時不時扭頭看向最後面的夜未央。
夜未央一臉的疲倦,始終保持着離夏星辰十步之內,稍慢一些他就會被引線拉扯,那滋味着實不好受。所以縱然很是辛苦,他依然勉強支撐着。不過,行了大概五里路之後,他開始叫苦不迭,強烈要求集體休息。
夏星辰轉身看着他,鄙夷道:“你怎麼那麼沒用啊,這才幾步路你就走不動了!”
夜未央道:“你們個個身懷絕技,而我手無縛雞之力還被綁着手,就不能體諒體諒我嗎?”
夏星辰皺眉,“照你這種速度,什麼時候才能到武陵鎮?”不予理會,轉身接着往前走,口中道:“走不動你就躺着,我把你拖過去。”
夜未央暗罵一聲,四處瞅瞅,見旁邊有一顆大樹。他走上前圍着樹轉了兩圈,然後懶洋洋地靠在樹上休息起來。夏星辰走不動了纔回頭看向他,見他竟拿樹做盾牌,氣極之下,十指舞動,向上一揚,大樹隨即應聲而斷,倒在路邊,青枝險些壓到鄢商慈。
夏星辰揚眉,看着夜未央,冷聲道:“一棵樹算什麼,金銀銅鐵我照樣削得斷!跟我鬥,你還愣點!”猛拉引線,喝道:“走!”
夜未央聳聳肩,跨過大樹,神色如常地接着往前走。途中又經過一顆大樹,如法炮製,圍着樹纏兩圈。夏星辰依然毀樹,如此反反覆覆,在倒下了六顆樹之後,孟凡塵終於不耐煩了。
“星辰,隨他吧,再這樣下去這一路的樹木都要被你毀了,我們還是在此地休息片刻吧。”
夜未央在自己的努力之下,終於獲得了休息的機會。他喜滋滋地坐在樹幹上,心裡卻想:這夏星辰的心也夠狠的,還真不好對付。夏星辰卻恨不得殺了他,瞪了夜未央一眼,對孟凡塵道:“莊主,何不直接殺了他?我不想牽着他了,還不如牽一條狗!”
孟凡塵皺眉道:“星辰,這是他的計謀,故意激怒於你。你一向冷靜,怎可因他亂了心智?”
夏星辰雖然性格冷傲,瞧不起弱者,但脾氣一向冷靜如常,可遇見夜未央之後,她總是被這人氣的大發脾氣。夜未央雖然人弱,可心不弱,所以他在夏星辰面前總是能夠佔到上風。
夏星辰似是被孟凡塵點醒了,她怔了怔,喃喃道:“說的沒錯,爲這種人生氣不值得。”她看開後,索性坐在地上撥弄着雜草。
衆人閒閒散散地坐着,也無人講話。孟凡塵閉目養神,突然睜開眼睛,問:“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周圍安靜如常,只有陣陣微風吹過,但在這風聲之中,隱隱又夾雜着一陣刀鳴聲。
幾人面面相覷,唯有夜未央側耳聆聽了片刻,嘆道:“哎呀呀,貌似來了不得了的人物。”隨着他的話落音,刀鳴聲越來越響了。
孟凡塵猛地站起身看向身後,一個黑衣人雙手握着刀柄,撐在地上,虎視眈眈地看着他們。衆人皆嚇了一跳,紛紛起身看向那人。
孟凡塵見那人那刀都有些眼熟,凝神想了片刻,道:“是你?”這不是天目峰下遇見的那個人嗎?
冉必之擡眸看了衆人一眼,最後將目光落在夜未央身上,抱怨道:“還真讓人好找。”他昨晚在森林裡找了很久,結果迷路了,一直到天亮才找到大路,恰巧在此處與幾人相遇。
孟凡塵想起那日在天目峰下,冉必之飛刀護主,救的就是夜未央,他扭頭看向夜未央,問:“他是你的屬下?”
夜未央淺笑,道:“不,他是我的先鋒。”
桑俊盯着冉必之的刀看了很久,這時忽然道:“陌陽刀。”他看向孟凡塵,道:“莊主,他是江湖排名第一的殺手,刀道第一高手冉必之。”
桑俊之所以會記得這麼清楚,是因爲他隨着桑幼憂走南闖北,道聽途說,聽過此人的傳聞。武林莊自居武林之首,一向與正派來往,甚少與邪派接觸,對這些人物,也只聞其名不見其人。所以,孟凡塵聽後也是暗自驚訝,問:“你就是被譽爲江湖第一男魔頭的陌陽刀主?”
冉必之冷笑,道:“既然知道,就趕快放人!”他提起陌陽刀,指着孟凡塵,“你,重傷未愈,不是我的對手,閃邊!”
孟凡塵額頭青筋暴起,這人竟然如此看輕他!正欲出言教訓,卻見冉必之指着孟傳聞,“你,三刀都躲不過,不想死也給我閃邊。”
接着又指着桑幼憂和鄢商慈,“女流之列,不屑動手,自己走遠點。”
最後又指着桑俊,“看在你有些見識的份上,不跟你動手,帶着你家小姐走遠點。”
這人真是輕狂的可以,每個人不禁這麼想。夏星辰望着那閃亮亮的大刀,心想:不知道他會怎麼說自己?正想着,冉必之已將目光看向了她,“你,給我放了他!”
夏星辰看着冉必之,冷笑道:“刀道第一高手麼?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能耐!”十指微張,雙臂微揚,隨着她的動作,地上的斷枝紛紛飛起,如利劍般盡數擊向冉必之。
冉必之掄死陌陽刀,唰唰兩下,兩股勁氣瞬間就將樹枝劈的粉碎。不再給夏星辰第二次襲擊他的機會,雙手握刀,猛劈地面,強烈的勁氣直逼夏星辰腳下。夏星辰神色一變,舞開雙臂,凌空躍起,一個跟斗向後翻去。雙腳剛立定,冉必之已來到她身前,大刀從頭頂劈下。
好快的身法!夏星辰不由得暗呼,急忙拉開雙手,扯着引線擋在頭頂,抵擋住陌陽刀的襲擊。無色引線堅韌無比,鋒利如陌陽刀也拿它毫無辦法,砍在上面,如同玄鐵。
冉必之看不到引線,只感覺有什麼擋住了陌陽刀,心想:這女子的功力沒那麼深厚,不可能是聚氣擋刀,難道是什麼獨特的武器?他握緊刀柄,加重手中的力道,將刀向下壓去。管它什麼東西,他不信還有陌陽刀砍不斷的東西。
好強勁的刀氣!夏星辰雖然有引線護着,陌陽刀無法砍中她,但刀身所散發的強烈刀氣直撲她的面門,讓她覺得呼吸有些困難。冉必之手上的力道極大,已漸漸將引線壓彎,眼看就要觸到額頭。情急之下,她雙手猛地用力,左右交換位置將引線纏在陌陽刀刀口上,然後用力拉扯,想要折斷陌陽刀。但她沒有想到,陌陽刀的材質也非同一般,銷金斷玉的引線竟然無法傷它分毫。
夏星辰一時失算,低估了陌陽刀,見此法不通,只得另尋計策。正值焦急時刻,冉必之卻輪轉刀柄收回了陌陽刀,再次橫腰砍了過來。夏星辰足底一蹬,借勢而起,一個迴旋向後躍去,立在夜未央所坐的樹幹之上。在旋轉的同時,腰間的引線連同綁着夜未央的那條盡數纏在了一起。
夜未央正興高采烈地看着好戲,突然感覺雙手一緊,一股極其強大的力道將他往夏星辰身邊拉扯,剛好擋在夏星辰身前。眼見冉必之的大刀就要落在肩膀,他不由得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