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商慈奔向大廳,剛好瞧見夜未央和他的一撥屬下抱着一堆鐵鏈匆匆離去。她看向弒神,只見後者盤膝坐在地上,閉目調息。身上衣衫已然破碎不堪,蓬頭垢面,甚是狼狽。
因爲鏈之術的影響,弒神全身上下都是傷口,血跡斑斑。聽見了鄢商慈的腳步聲,他睜開眼睛,強忍疼痛,有氣無力地道:“商慈……”
“師公!”鄢商慈飛快地奔到他身邊,鼻子一酸。
“商慈,師公不行了。”弒神慈愛地看着鄢商慈,道:“你原諒師公吧,我知道你還因爲孟傳情的事與我生氣,可是,師公真不是故意要傷他的。確實是因爲……”弒神頓了頓,沒有再說下去。
鄢商慈不解,問道:“因爲什麼?”
弒神嘆了口氣,搖搖頭,道:“師公是誤傷他。”心中卻想:商慈,我不知道你愛他愛的那麼深,就好像之前你娘愛上你爹時那樣,義無反顧。雖不知那小子究竟跟樓仲叢是什麼關係,可是,師公不想你知道這個會讓你陷入兩難和痛苦之中的事,如今我已經明白你娘當年的苦心,我也不想你活在仇恨之中。我希望你永遠快樂的活下去,無憂無慮。
“誤傷?”鄢商慈被勾起了回憶,忍不住泛出了淚水,“師公,沒有什麼原諒不原諒,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傳情已經死了,說得再多都沒有用。如今師公重獲自由,我很開心,已經不怪你了。”
弒神慈愛地摸着鄢商慈的頭,道:“自由一直是我渴望多年的東西,夜未央說的沒錯,被困在這裡,我生不如死,但是卻一直有什麼支撐着我活下去。或許,我是在等待,等待你娘和你的歸來。皇天不負苦心人,我還是等到你回來了,如今我已經沒有憾事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與夜未央做交易獲得自由,不過是爲了能接近你罷了。”
“啊?什麼?”鄢商慈微微一愣,接近我是什麼意思?還未反應過來,弒神猛然將她拉到自己身前,雙掌抵向她後背。
鄢商慈感覺一股內力緩緩流入自己體內,驚呼道:“師公,你幹什麼?”不自覺地想要挪動身體。
“別動!不然我們都會死!”弒神輕喝一聲,阻止了鄢商慈。
“商慈,你聽着,師公被困了這麼多年,早已心如死灰,如今雖然重獲了自由,可雙腿卻已癱瘓,活着也沒什麼意思了。師公什麼也沒有給你留下,只有這一身內力可以讓你在修爲上少奮鬥十年,能給你的也就只有這個了。”
鄢商慈急切道:“師公,不要……你會死的……”
弒神依舊認真地傳送內力,對鄢商慈的話恍若未聞。
片刻後,弒神結束了傳功。
鄢商慈感覺自己精力充沛了很多,扭頭看去,弒神已癱倒在地,神情恍惚,頓時撲了過去,泣不成聲。
商羽落來到大廳,看到這番光景,不禁嘆了口氣。弒神見了她,忽又坐了起來,有氣無力地道:“你過來。”
商羽落向前走了幾步,蹲在弒神面前,問:“你有什麼要交代的?”
“你我約定的三年之期應該快到了吧?”弒神問。
商羽落點頭:“沒錯。”
弒神看了看鄢商慈,又看了看商羽落,道:“那就續約吧,今後邪陰派就交給你了,沒有時限。你代我照顧好商慈就可以了。”
商羽落沒有做聲,弒神見此問道:“你不願意?”
商羽落笑道:“如果這是我們新的約定,那麼時間由我來決定。當我宣佈時間到了,邪陰派就要消失。它的存亡,由我來決定。”
弒神盯着她看了會,道:“好,好,你果真不是一般人。邪陰派走到這一步,我已經不指望它長存下去了。記住你的承諾,好好對待商慈。”
鄢商慈靜靜地聽着,漸漸穩住了情緒,只到弒神撒手人寰,都沒有再哭出來。
至此,邪陰派一代宗師,與世長辭了。
農牧夫一直在尋找農秋音,明知女兒是跟着夜未央走了,卻無法得知夜未央的住處。他花費了很長的時間,剝絲抽繭,層層查問,最終得知夜未央住在驪山境界。正欲前往驪山,卻在此時聽說孟傳情遇難身死的消息。
他放棄了尋找農秋音,一個人返回莫邪城,來到武林莊後山,在孟傳情的墳前,爲其燒最後一炷香。
望着墓碑,農牧夫喃喃道:“無詩,你一心要保護的人,如今還是離去了。可憐你付出了一切,卻什麼也沒有得到,他到死都不知道你的心思啊!真爲你感到不值。”
“若你們在天有靈,就保佑農兒平平安安的……”農牧夫說到這裡,聽到身後草叢裡傳來“呲呲”的聲音,猛然回頭,喝問道:“誰!”
一個黑影唰的一聲從農牧夫眼前飛過,速度快的驚人。
農牧夫追了過去,剛到山下,就不見了那人蹤跡。正自疑惑時,一隻猴子蹦蹦噠噠地跳了過來。
農牧夫頓時喜上眉梢,蹲下身摸着猴子的金毛,並從它的肚子上取下一張小紙條。
“令愛已平安送回廬山,商羽落。”
紙條上的字,讓農牧夫鬆了一口氣,不再多做停留,帶着金毛返回天魔教。
夜未央離開邪陰派後,因爲商羽落的話而擔心農牧夫會查到自己的住處,便將笨重的鐵鏈丟給了一衆屬下,自己率先騎馬趕回白府。一番詢問下,才知農牧夫並沒有來過。當下心中就有些奇怪,雖是如此,他卻不敢放鬆警惕,親自坐鎮白府,等待農牧夫上門。
夜未央沒有等到農牧夫,卻等來兩個不懷好意之人。
那是冉必之和勞桑心回到白府的第二天。兩人被鐵鏈累得夠嗆,休息了一陣子,夜未央便命他們效仿之前的方法,將山上和白府連接起來。
這一項大工程,令兩人不解。冉必之道:“不是已經連接了嗎,怎麼還多此一舉?”
щшш● ttκǎ n● ¢O
夜未央有些開心,耐心解釋道:“這可不是普通的鐵鏈,連無比神劍都無法砍斷,何懼其他?”
於是,依照老法,勞桑心隨江才情上山,冉必之在白府接應。
江才情和勞桑心上山不久,兩個道姑就來到了白府。夏星辰負責看守大門,見了道姑,劈頭就問:“你們是誰?”
一人道:“我二人來自浮雲居,找勞桑心有事相談,煩請姑娘代爲引見。”
“浮雲居?那是什麼地方?沒聽說過。”夏星辰撇撇嘴。
“不知勞桑心是否在此?”
“她不在家!”夏星辰沒了耐心,直接轟人離開,“你們趕緊走吧。”
冉必之去後院經過,聽到道姑的話,神色一變,匆匆入內去找夜未央。
“浮雲居?”
大廳中,一向冷靜的夜未央,聽了這個名字,露出了複雜的表情,似乎包含了訝異,憤恨和不甘。這種表情,冉必之從未見過。
“她們要見六日?”聽夜未央問道,冉必之點點頭。
“告訴她們,六日不在,請她們回。”夜未央淡淡道。
冉必之還未動身,就聽見夏星辰的聲音遠遠地傳來,“你們兩個站住!怎麼能隨便闖別人的府邸?”聲音氣憤之極,身體卻始終停留在門口,顯然已被兩個道姑制服,動彈不得。
“我不想見她們,你來應付,看看她們說什麼。”夜未央驟然起身,掀開大廳側面的簾子,一頭鑽了進去,迎面卻撞上了江才情。
夜未央詫異,道:“小白,這麼快就回來了?”
江才情感覺夜未央的情緒有些不對,問道:“怎麼……”剛開口,夜未央就做了個禁聲的手勢,靠在桌子邊緣,側耳聽着外面的動靜。
江才情感覺有一強一弱兩個人來到了大廳,便明白了夜未央的意思,走到夜未央身邊,一手輕輕搭在他肩膀上,助他隱藏氣息。多年來,兩個人這樣合作過多次,早已生出默契,當下都不再言語,靜靜聽着。
這時,聽冉必之道:“兩位請坐,不知找我妹妹有何要事?”他坐在主座,語氣冷淡沉穩,倒有一番主人的架勢。
年長的道姑打量了冉必之幾眼,道:“我二人來自浮雲居,施主應該聽說過。我浮雲居專門渡化世間苦命女子,令妹今生命運多舛,今有幸可入我門下,擺脫宿命,一生無憂。”
冉必之道:“意思就是要我妹妹出家?你們浮雲居還真是管得多,人家過得怎麼樣同你們有什麼關係?命運多舛也不過是滿口胡言。”
年輕道姑嗤笑道:“你以爲我們願意管閒事嗎?我們的居主,可是能夠觀星算命的人,若不是她算出你妹妹一生坎坷,結局悲慘,豈會讓我們走此一遭。”
冉必之聽了這話,心下有些不安,不禁看了一眼簾子,見沒有動靜,便道:“不管你們的居主是何身份,我妹妹的事,都不需她操心。辛苦兩位跑一趟了,我還有事,恕不奉陪。”起身攆客。
老道姑嘆了口氣,道:“施主爲何不信呢?這可是關乎令妹的生命,若她能入得我門下,今後便無憂無慮,無牽無掛。倘若執迷不悟,必將萬劫不復,屆時施主失去這位親人,心中只怕也不會好過。”
冉必之對老道姑的話將信將疑,正欲開口詢問,簾子突然被掀開,夜未央從裡面走出來。他臉上蒙着之前江才情闖武林莊時戴的面具,對老尼姑道:“我想問師太,浮雲居可是渡化天下不幸女子的地方?”
老尼姑盯着夜未央看了會,心中有些疑惑,半晌,答道:“不錯。”
夜未央咄咄逼人:“那麼,我再問師太,不幸的女子,這天下一抓一大把,何以單單注重於舍妹?”
老尼姑怔了怔,道:“令妹可非一般人,她的命運牽扯太多人……”
“第三問,既然天下女子不能被你們同等相待,你們有何顏面自稱是爲了天下女子而存在?”夜未央繼續發難。
老尼姑啞口無言,年輕尼姑駁道:“我們是爲令妹着想,你可別不知好歹!”
夜未央冷笑,發出第四問:“沒有顏面的人,有什麼資格站在這裡說話?”
“你!”年輕尼姑被氣到了,正欲發作,夜未央又道:“沒有資格站在這裡的人,就請滾出去。”
老尼姑站起身,道:“施主不悅,我二人離開便是,他日令妹若有困難,可隨時入我門下。”
夜未央目送兩人離開,許久後,緩緩摘下面具,喃喃道:“你們的居主,若是能早些知道逆天改命的話,就不會有今日的浮雲居了。”
勞桑心從鐵鏈上返回白府,此時來到大廳,瞧見幾人臉色都有些不善,便小心翼翼地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夜未央看也沒看勞桑心,猛地扔掉手中的面具,轉身離開了大廳。面具哐啷一聲摔在勞桑心腳下,令她不禁後退了一步,擡頭看向冉必之,一臉的不解。
冉必之張口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什麼也沒有說,嘆了口氣,也離開了大廳。江才情拾起面具,追夜未央而去,留下勞桑心一人在大廳,一頭霧水。
她尚不知,自己的命運,正在一點點的應驗。
白府外。
“師父,我們就這樣離開嗎?爲什麼不親自找勞桑心?”年輕道姑問走在前面的人。
老道姑道:“就算親自找了勞桑心,事情也不會有轉機的。歷來加入我們的女子,首先難過的就是親人這一關,若是親人百般阻擾,我們也無可奈何。況且,今日那個面具人,言辭犀利,似乎是有意針對我浮雲居,這等激烈,斷不會輕易讓我們帶走勞桑心。”
年輕道姑嘆道:“又看着一個年輕姑娘入了迷途,心中着實不忍,但願她來生會好過些。”
“你也不必感傷,個人命由個人,這既是她自己的選擇,一切都由她自己承擔。這件事……”老道姑頓了頓,對身後的人道:“我們來這裡,先不要讓居主知道。”
“爲什麼?”
“我跟了居主十幾年,很清楚她的能力。這一年來,我發現居主有些動搖了,似乎已打算不再過問人間事。更要緊的是,她有很多事情都算不出來了,有些凌亂。勞桑心這件事,並不能完全確信,就此放下吧。”
兩人安然離開,彷彿什麼事也沒有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