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喜慶的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地來到了驪山鎮。
夜未央站在白府門外,看着霍春秋穿着喜服騎馬而來,一臉的春風得意。不禁嘴角上揚,心裡的積雲漸漸消散。昨日,雖然勞桑心最後決定嫁過去,但他心裡還是覺得不痛快。回房之後,幾乎心力交瘁,靠着江才情爲其疏導真氣,才安然的睡了一夜。
此時,他瞧見了霍春秋臉上如獲至寶、沾沾自喜的表情,心裡的大石頭終於放下了。他雖然與霍春秋交集的不多,卻也看得出來,這是個深情且重義氣的男人,他相信,六日嫁過去一定會被好好珍惜的。
“二哥。”霍春秋下馬,來到夜未央面前,禮貌地問候了一聲。
“來這麼早?昨日就出發了嗎?”夜未央笑問。從武陵鎮到此地,走水路的話,只需幾個時辰;若是走旱路,起碼得一天的時間。這麼龐大的迎親隊伍,不可能都坐船過來。
霍春秋點頭,道:“母親已經準備好了大船,回去時走水路。”
夜未央心下一動,一副惋惜的樣子,“哦?走水路啊?我暈船,那就不去了。”
“啊?”霍春秋懵了,半晌道:“這怎麼行?還請二哥能爲我們去做個見證。”
夜未央雙臂環胸,淡淡道:“你只需好好對她就行了,我們去不去沒什麼關係。記住,她出了這道門之後,就是你的女人了,你要用命去保護她。”
“二哥,你放心,我會的。”霍春秋信誓旦旦。
“哎呀!公子!”隨着迎親隊伍一同來的媒婆瞧見了夜未央,猛然衝了過來,“不知道新娘子準備好沒有啊?”
夜未央對媒婆之前的“糾纏”還心有餘悸,本能地躲遠了些,道:“快好了。”
媒婆手絹往前一揮,嚷道:“讓她快點,可別誤了吉時啊!”
房中,夏星辰還在爲勞桑心梳妝打扮。她瞅了瞅勞桑心的黑眼圈,直直襬頭,“你這是一晚上都沒睡吧?”
勞桑心望着鏡中的自己,一言不發。昨夜那種情況,她豈會睡得着?
“我把香粉打厚一點,希望能遮住。”夏星辰不停地忙慌着。
一旁給夏星辰打下手的冉弄衣看着她熟練的動作,有些好奇,問:“我記得你以前來這時,都不怎麼化妝,現在看你給她化的那麼好,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學會了打扮?”
夏星辰想起以前的自己,無論到哪裡,都是素顏示人,頭飾首飾簡單平庸,身上幾乎沒有能夠一覽芳華的裝飾,也難怪冉弄衣會驚訝。再看看此時的自己,比以前不禁美上了幾分,還學會了化妝打扮。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經改變了心態和性情。
“你懂什麼?女人在遇見自己喜歡的人後,再不會打扮,也學會了打扮。”夏星辰沾沾自喜。
冉弄衣有些吃味,一臉不悅地問:“你有喜歡的人了麼?你該不會也喜歡領主吧?”
夏星辰嗤之以鼻,道:“傻子!誰會喜歡他?我可是要追隨最強者的。”此時,爲勞桑心畫好了眉毛,嘖嘖嘆道:“真美。勞桑心,我可告訴你,今日你嫁人,我可是免費勞力爲你化妝。他日待我嫁給江才情的時候,你可要給我化的更美一些。”
勞桑心許久未言,此時聽了夏星辰的話,開口道:“想嫁給堂主,你覺得自己會成功嗎?”
夏星辰一副無所謂的神情,“我相信,我會等到那一天的。我來這裡已經有一年光景了,雖不能說是日夜相伴,但至少能天天見到他。雖然他現在還完全沒有對我動心,但至少他不會再像以前那樣,時常對我發脾氣了。我相信,再陪他幾年,他就會接受我了。”
“這樣浪費自己的青春,值得嗎?”勞桑心喃喃道。
夏星辰道:“有什麼不值得的?爲自己喜歡的人等待,再痛苦都值得。因爲,等到了那一天,你的一生就是幸福圓滿的。”
“是嗎?”勞桑心暗暗心酸,只怕自己再也沒有機會去等了。
冉弄衣在一旁譏諷道:“真是笑話,若是旁人,我倒信了。可堂主,根本就是一顆石頭,你還想暖化他,真是做夢。我們跟在他身邊十年了,連個縫都沒裂。”
“哼!不知道什麼叫滴水穿石嗎?”夏星辰沒在理會冉弄衣,直接爲勞桑心披上蓋頭,隨後挽着她一同出了大門。
“哎,新娘子出來了!”媒婆瞧見了勞桑心,上前接了過來。
勞桑心隨着媒婆走向花轎,眼中的餘光瞥見夜未央笑意盎然的臉,那一刻,她覺得,只爲了這一張笑臉,犧牲什麼都是值得的了。
花轎緩緩離去,留下衆人無盡相思。
“哎?我怎麼感覺少了一個人啊?冉必之去哪了?”夏星辰此時才反應過來,從早晨到現在,她一直沒有看見那個視勞桑心如妹妹的人。向來關心勞桑心,在此重要的時刻,怎麼不見了人影?
夜未央將目光投向遠方的隊伍。隊伍中,一張熟悉的臉緩緩擡起,臉上的表情沉穩冷靜。他擡着花轎一步步向前走去……
迎親隊伍乘水路一路顛簸,在下午申時終於抵達霍府。新娘子下轎之後,冉必之隨着衆人一起混進府中。之後,就一直潛伏在下人堆中。這霍府,他也來過好幾次了,角角落落早已摸透,所以,隱藏自己,輕而易舉。
此時,前來祝賀的賓客已然陸陸續續地來了。冉必之混在人羣中,瞧見來了不少熟悉的面孔。其中,除了武林莊的孟傳聞,鄢商慈,桑幼憂,還有莊伏樓。幾人都是帶着重禮而來。
聞宗萱在門口親自迎接客人,與衆人寒暄了一番。“幾位都是犬子的好友,遠道而來,感激不盡。”
幾人一一將厚禮呈上。桑幼憂送上的是價值連城的珠寶,孟傳聞夫婦呈上的是刺繡一副,乃鄢商慈親手所繡,可見心意。
莊伏樓將一本書遞給聞宗萱,道:“聽霍兄弟說,您已經將玉蕭魂傳給了他。之前同他切磋過,雖然精湛無比,卻也有不足之處。這是我從先師的教誨中,所領會的一些武功精髓,希望能夠幫到霍兄弟。”
聞宗萱打開書看了幾眼,詫異,問:“你是靈淵閣的人?”
莊伏樓點頭。書上的心得,多爲靈淵閣心法,她能一眼看出,想必也是跟別應天學了些。
聞宗萱含笑,道:“如此說,我們倒有些淵源了。你師父是誰?”
“先師水柏蒼。”莊伏樓恭敬道。
“不過,應天已經失蹤了這麼多年,我們早就跟靈淵閣沒有什麼關係了。”聞宗萱突然話鋒一轉,淡淡道:“閣下的好意心領了。”
莊伏樓愣了一下,見聞宗萱已經去招呼其他人,只得悻悻進了大門。
冉必之看着莊伏樓走遠的背景,心中暗歎:怎麼感覺這個男人越活越窩囊?
“岳母大人。”驀地,冉必之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扭頭看去,一個翩翩公子帶着下人來到了聞宗萱的身邊。正是霍金山的乘龍快婿邱楓。
聞宗萱讓下人接過邱楓的大禮,問:“嫣華怎麼沒有回來?”
邱楓笑道:“嫣妹生完孩子,身體很是虛弱,況且孩子纔剛滿月,不便出行,便讓小婿代她向岳父岳母問好。待過些時日,她會親自帶着孩子回來看望二老。”
聞宗萱笑道:“養身體要緊,待忙完了春秋的事,我帶金山去看看外孫兒。”
“岳母大人有心了。”邱楓與聞宗萱寒暄了幾句就進門了。作爲霍府的姑爺,還是很有面子的,幾個下人趕忙迎上來招呼他。
冉必之明目張膽地直視前方,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曾經的敵人從面前走過,也不怕被人識破。說實話,整個霍府,論才智,他只服霍嫣華一人。想到這樣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終是要埋沒在凡人堆裡,不免覺得有些可惜。這等女子,難道不該配領主這樣驚才絕豔的男人麼?
拜堂的吉時定在酉時三刻。此時,賓客們陸陸續續地已經到的差不多了,除了那些熟面孔和武陵鎮本地的親鄰,也來了不少武林中人。自飛龍引一戰後,霍春秋這前任武林盟主兒子的身份就不是什麼秘密了,武林盟主的兒子結婚,那些武林人士自然少不了湊這個熱鬧。
然而,冉必之瞧着大批的人走進霍府,心中暗暗擔憂。這事辦的真是一點也不妥。成親這等大喜事,本應該憑喜帖進府,但這霍府卻根本就沒有什麼限制,什麼三教九流的人物都往裡面放,若是來了什麼麻煩人物,那可就真麻煩了。
眼看着吉時快到了,冉必之不再在門口逗留,瞅着人不注意,混進了大廳中。聞宗萱和霍金山身穿華服坐在上首,從外表看,這兩人都是笑容滿面。但冉必之卻看得出來,霍金山只是強撐着坐在那裡,與初見他時相比,眉眼中皺紋更深了,眼角泛白,面色暗黃,的確是久病的模樣。
聞宗萱望着旁邊的空椅子,心中訝異,問一旁的媒婆,“怎麼女方的親人一個也沒有來?”
媒婆湊近聞宗萱,在她耳旁低語了幾句。
“暈船?這是什麼藉口?”聞宗萱有些不悅,正欲說什麼,現場卻安靜了下來。
“吉時到!迎新人!”隨着儐相的一聲高呼,大家將目光投向了門外。
一對新人牽着紅綢緩緩而來。霍春秋滿面春風,心情都寫在臉上。勞桑心因爲蓋着蓋頭,冉必之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不過從步伐中可以看出,情緒還算穩定。
冉必之注視着兩人一步一步朝聞宗萱和霍金山走去,心中有一種釋然的感覺。
就在這時,他突然感覺到了一陣殺氣。
殺氣由府外向府內擴散,一股絕望和憤怒之氣,感染着廳中的每一個人。武林莊幾人站在離門口最近的地方,殺氣一涌現,便第一時間將目光投向了門外。
只一瞬間,一眨眼的時間,一個黑色人影,以極快的身法閃進了大廳中。這速度,讓門口幾人都是吃了一驚:他們根本就沒有瞧清那人的模樣,那人已然越過了他們的視線,來到了霍春秋和勞桑心的身後。
“春秋!”聞宗萱一驚,急忙站起來。
霍春秋也一個轉身,順勢將勞桑心護在身後,喝道:“你是誰?”
來人黑色連帽斗篷加身,闊大的帽子遮住了額際和大半邊臉,眼睛以下的部位蒙着一塊黑布。正是打聽到了勞桑心的消息,千里迢迢趕來爲水連環報仇的落花。
落花低着頭,慢慢隱去身上的殺氣,低沉着聲音,問:“今天,我是來殺這個女人的,在你未拜堂之前,還有得時間反悔。”
霍春秋一隻胳膊始終將勞桑心攔在身後,聞言怒問:“你爲何要殺她?”
落花淡定地回答:“復仇而已,她殺了我重要的人。”
霍春秋怔了怔,道:“看你這樣子,也不像什麼好人……”
落花語氣一轉,冷聲道:“你想說,被她殺的人都是死有餘辜嗎?”
“我……”霍春秋被嗆的說不出話來。他本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又怎會輕賤人命?
冉必之站在人羣中,望着落花,心裡疑惑連連。這人究竟是誰?勞桑心殺的人多了去了,他是爲誰復仇?
冉必之卻不知,勞桑心同他一樣的疑惑。她透過紅蓋頭,看着眼前的人,不斷地追溯着自己的記憶。最後,她肯定,無論是從身形,從氣勢,還是聲音和身法武功,她都沒有接觸過這個復仇者。
在衆人沉默的時刻,聞宗萱上前兩步,冷然道:“我不管閣下與她有何仇怨,既然她今日入了我霍府的大門,就是我的兒媳,豈是你說殺就能殺的?”
落花冷聲道:“今日,這個女人我殺定了!誰阻攔我,後果自負!”隨着他的話落音,衆人感覺整個廳中的氣氛都變了。一股肅殺之氣慢慢自他身上散發,環繞着整個大廳。
那是落花怒了,殺氣隨着他的怒氣擴散開,將絕望的氣息傳到了每個人的腦海之中。
“閣下既然是來複仇的,爲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聞宗萱不愧是昔日武林盟主的夫人,面對落花的怒氣,幾乎面不改色。
此話無疑是在戳落花的傷口,他聽後,怒氣更甚,衝霍春秋喝道:“讓開!不然連你一起殺!”強烈的殺氣逼得不少膽小怕事的人退出了大廳。
霍春秋毫不膽怯,毅然地站在勞桑心前面,“她是我的妻子,你想殺她,就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落花猛然擡起右掌,強烈的勁氣伴隨着掌風打向霍春秋。霍春秋反應也快,側身躲過攻擊,一個旋身反手抓住落花的胳膊,欲卸掉他掌中的力道。豈料落花胳膊輕輕一抖,竟輕易震退了他的手。只是一剎那的功夫,落花就佔到了先機,一掌拍在了霍春秋的胸口。
霍春秋“撲通”一聲,遠遠地摔在了地上。
聞宗萱扶起兒子,眼看着落花就要對勞桑心出手,心中焦急萬分。她想出手阻止,奈何之前爲救勞桑心時,已經散盡了一身功力。如今這一成的功力,面對落花這樣的高手,根本就不堪一擊,只能期盼勞桑心可以抵擋一陣。她這兒媳的本事,自己可是領教過的,應對落花,應該不至於那麼快落敗。
落花猛然揚手,掀開了勞桑心的蓋頭。紅蓋頭飄散在半空,被勁氣撕的粉碎。那一刻,衆人瞧見了新娘子的面容。在不少人爲其絕美面容驚歎的同時,也有人驚愕不解。
驚愕的,當然是莊伏樓和武林莊幾人。霍春秋的婚事訂的急,這些人得知消息後,匆匆忙忙地就趕來了,並不知他要迎娶的是何人。此時,見到勞桑心,心中不免有些驚訝。雖說霍春秋對勞桑心愛慕已久,但突然如願以償,還是讓人覺得有些不可置信。
莊伏樓在看到勞桑心的那一刻,除了驚愕之外,還有些許不安。一直以來,他始終堅信,殘陽瀝血的兩位劍主會結爲夫妻,所以,遇到了心儀的女子,他也不敢有過多的心思,只想着順其自然,遵循命運的安排。
正因如此,在盟主府得知了勞桑心的殘陽劍主身份,他纔會放下一切自尊去迎合她。命運似乎正支配着一切,讓每個人的姻緣向着自己應有的方向發展。因爲註定他和勞桑心纔是一對,所以,他和孟傳心的婚禮纔會被攪亂,以一場悲劇收場。如果命運沒有出錯,那麼,勞桑心的這場婚禮,也註定不會圓滿。今日,這個神秘人就是攪亂這場婚禮的引線嗎?
看着落花步步緊逼勞桑心,莊伏樓矛盾了,要不要救?如果命運真能主宰一切的話,那麼今日,就讓自己親眼見證一下吧!他想看看,這個女子,能不能打破自己的宿命傳說。
落花毫不憐惜勞桑心那張悲傷又充滿絕望的臉,一掌欲劈向她的天靈蓋。那速度快的讓勞桑心幾乎都來不及躲閃,她自然地閉上眼睛,身體僵在那裡,感受着掌風撲面而來。雖是喜事,但她的心依然沉浸在悲痛當中,早已心如死灰。面對強敵,也少了往日的機警和靈活,那一刻,她幾乎能感覺到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