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樓頂下來後,孟傳情坐在二樓的雅座,朝小二要了一壺清茶。似乎二樓已成了商羽落的地盤,自從她第一天坐在這裡起,就沒人敢坐二樓了。
孟傳情本以爲坐在這裡很安靜,誰曾想這一會兒客棧裡竟然人聲鼎沸,一樓那些江湖客毫無顧忌地高談闊論。孟傳情聽他們談話中提到什麼“舞獅臺”、“盟主”還有“麥先生”,心中猜想:莫不是盟主要駕臨此地?
正想着,客棧突然安靜下來了,原來竟是鄢商慈六人遊蘇州園林歸來,衆人懼怕這六人中的商羽落,都是噤若寒蟬。商羽落掃了衆人一眼,和其他人一起上了樓,這些人才又重新開始談論,聲音卻已小了幾分。
孟傳情見鄢商慈上樓後就一直遠遠地看着他,笑道:“站那麼遠做什麼?過來喝茶。”
鄢商慈慢慢走向他,行至跟前時突然抱住了他,“我不要再等上一年了,我要馬上嫁給你,我們一定要在一起。”
孟傳情不解,“商慈,你怎麼了?”
鄢商慈鬆開孟傳情,抓緊了他的手,激動道:“傳情,你答應我,這次回去,你就娶我,好不好?”
“我……商慈,你別激動……”鄢商慈抓的孟傳情的手都紅了,見她如此心焦,便道:“好好好,我答應你,全聽你的……”鄢商慈這才鬆開了他的手,露出了笑顏。
“小姐……”桑俊看向桑幼憂,不解她爲何毫無反應。
小姐鍾情於二公子,武林莊上下之人都知道,所有人都以爲他們會終成眷屬,卻不料怡情山莊一行,竟讓二公子戀上他人,此時還訂下了一世盟約。被鄢商慈奪了戀人,她竟然還能夠無動於衷?
桑幼憂咧開嘴笑了笑,對桑俊道:“只要二表哥開心,我無論做什麼犧牲都是值得的。”
孟傳情聽到了她的話,將她擁入懷中,道:“傻妹妹,說的什麼話,你不需要爲我做什麼犧牲,你要爲自己而活。”
桑幼憂笑了笑,厥嘴道:“你管我!”
孟傳情正欲回擊,站在欄杆處許久沒有說話的商羽落突然道:“韓令風來了。”
幾人均奔向欄杆處,見三個人走進一樓大廳。
爲首的是一個約四十七八的長者,滿臉鬍鬚,一身錦袍華麗光鮮。左邊那人是一個約三十五六的清瘦男子,他臉上輪廓分明,皮膚暗黃,顎下鬍鬚約有寸長,一身青衣略顯粗糙。右邊是個約二十五六的年輕公子,也是一身華服,他搖着摺扇,一副高傲自大的神情。
孟傳情仔細打量了三人,問道:“那青衣人是誰?”他首先注意到了那個穿着一般的青衣人,他雖顯病態,但眼裡卻閃着精光,這樣的人往往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商羽落道:“他是韓令風的軍師麥長風,人稱麥先生。韓令風有勇無謀,能夠自封盟主,全靠他一手撮合。”
“是他?”原來,他就是那個爲了對付南無詩而花了六年的時間去設計陣法之人。自己曾還想着去討教一翻,誰知竟在今日見面。
“他身邊那人是誰?”孟傳情突然眯起眼睛,緊盯着那拿摺扇的公子,一臉的怒容。那小子太不知好歹了,一雙色眯眯的眼睛一直盯着他身邊的鄢商慈和桑幼憂來來回回的看。
商羽落看出了他的不悅,輕聲道:“他是盟主之子韓知處,江湖上有名的紈絝子弟。這個人,我遲早要殺了他!”
孟傳情見她臉上露出冰冷之色,似乎對此人極爲憤恨,一時不解,笑道:“商姐姐與他有仇嗎?要不我去替你宰了他?”
“不可!”商羽落正色道:“現在還不是殺他的時機。”
孟傳情訝然,殺人還要講究時機?
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商羽落又道:“韓令風是明天莫邪大會的公證人,你若想奪冠,就不可與他們起衝突。”
雖然是作爲公證人來此,但顯然這個盟主並不怎麼受歡迎,從他一進門,除了那些想巴結他的小門派,幾乎沒人正眼瞧他們。但韓令風卻毫不介意,依然爽朗笑道:“諸位,在這裡可住得舒服嗎?”
“盟主大人,你這是在懷疑我東華客棧的服務嗎?”突然,一個聲音從樓上傳了下來,卻是那已有兩日不見的龍公子,他站在樓梯口,笑嘻嘻地看着衆人。
韓令風不知龍公子身份,正欲說什麼,他身後的麥先生搶先道:“哪裡話,盟主既然親臨東華客棧,自然是看好客棧的待客之道,此言只不過是盟主的一番問候罷了,小公子莫要多想。”
龍公子靜了片刻,突然笑道:“盟主大人是第一次光臨我東華客棧吧?”
此言一出,孟傳情就明白了這龍公子想要幹什麼,第一次光臨這家客棧的,必定又是漫天要價,他又可以在盟主身上狂賺一筆了。
韓令風問道:“你是這裡的少東家嗎?”
龍公子冷笑一聲,朝那些江湖人喊道:“告訴他,我是誰!”
一個年輕俠士靠在窗戶上,喝着酒,緩緩道:“盟主是不是太過孤陋寡聞了,竟然連東華客棧的老闆都不認識?”
韓令風臉色一變,看向麥先生。
麥先生卻面不改色,呵呵笑道:“盟主事務繁忙,自是無暇關心商界之事,不識尊顏,也在情理之中,莫要見怪。”
孟傳情和商羽落對視一眼,心中皆明:麥長風不愧是盟主的軍師,處處爲他解圍,兩次對話便展現出了自己的才智。
第一次解圍,既高捧了東華客棧,又表明了盟主的關愛之情;第二次解圍,既表明了盟主的敬業精神,又挑明瞭說龍公子只是商人,與江湖人不同路。他先捧東華客棧,後低龍公子,卻一直不忘讚揚韓令風,實乃高人!
這時,龍公子突然拍了一下手掌,一幅卷綢從天而降。衆人擡頭看向三樓,一個年輕秀士立在欄杆處,雙手握着卷軸兩端。
龍公子一臉笑意,指着卷綢道:“這是東華客棧的規矩,盟主大人可要看仔細了。”
“武林盛會期間,所有客人一律免費招待……”韓令風幾人看完卷綢上的第一行字後,皆露出了笑顏,但下一刻,他們僵在了當場。卷綢第二行寫的是:第一次光臨客棧者,進食八百兩,住宿一人五百兩,生活自理,概不佘賬。
龍公子將幾人的反應全看在眼裡,冷然道:“盟主大人,您確定要住在這裡嗎?或者您的銀票備足了嗎?”
顯然出不起這樣的天價,韓令風幾人皆是沉默不語,一時不知該如何做答。若說不住這裡,有失顏面,倘若一定住這裡,又沒有帶足銀票,這是一把雙刃劍啊!
正在這僵硬的時刻,二樓的商羽落突然開口了,“龍公子,盟主一行人的食宿,所需銀兩全部由我來付,可否讓他們入住?”
所有人大感意外,皆看向她。龍公子亦愕然道:“你幫他付?”看到商羽落肯定點頭,他又道:“也不是不可以。關鍵是,你付得起嗎?”這個魔女好像沒有那麼富裕吧!
商羽落看向孟傳情,“兄弟,可否借我?”
孟傳情笑道:“這個容易。”他朝桑俊招了招手。
被當作錢罐的桑俊乖乖地走了過去。桑幼憂掙錢不易,對孟傳情卻從不吝嗇,只要他一句話,她可以把全部家產掏出來給他。桑俊也知道這點,因此他非常大度地從懷中掏出幾張銀票,遞給了孟傳情。
商羽落看着孟傳情手裡的銀票,感激道:“兄弟,多謝了,他日我賺足了,必定還你!”
孟傳情笑道:“還是不要還了吧!我怕姐姐爲此傷神,畢竟賺錢不易。”
商羽落看了一眼桑幼憂,道:“那你如何還她?”
孟傳情嘆了一聲,道:“姐姐,你還看不出來嗎?她根本就不需要我還的,況且,這豈是錢能還清的?”
商羽落會意一笑,道:“好福氣。”她看向龍公子,道:“這些銀票可夠?”
龍公子瞪了一眼孟傳情,悠然道:“夠是夠了,但是,商掌門你也不想想,人家會領你的情嗎?畢竟你在江湖上的名聲不怎麼好,人家可是堂堂的盟主,豈會接受你的好意?”
麥長風突然道:“龍公子此言差矣,盟主身爲武林之首,對江湖中人自是平等相待,不應有正邪之分。倘若我們不領商掌門的情,豈不是太過瞧不起她了。畢竟,她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劍道第一高手。”
衆人皆愕然,想不到盟主竟會向商羽落示好。先前那位年輕俠士冷哼道:“若不是爲了那幾張銀票,麥先生會說那樣的話嗎?說不定早就挑唆盟主和女魔頭打起來了吧?”
麥長風臉色稍變,卻聽得旁邊又有人道:“盟主不妨此時做個決斷,要麼親自動手除掉這個女魔頭,也好讓我們見識一下你的武功,要麼就收下她的錢,也好讓我們見識一下你的獨特‘魄力’,如何?”接着就是一陣鬨堂大笑。
韓令風的臉色更是難看,這些人分明沒把自己放在眼裡,處處爲難於他,擺明了是在給自己出難題。若是要讓這些武林人士對他刮目相看,他必須在今日與商羽落一戰。商羽落的武功已屬江湖一流,有沒有把握勝她尚且不知,而且就算勝了她,這些武林人士未必真心臣服於他,所以戰與不戰,對他都是極爲不利。
在這戰爭一觸即發的時刻,看了半場好戲的孟傳情突然打了一個哈欠,揚起手中的銀票,道:“盟主大人,這五千兩銀票你到底還要不要?”
韓令風一時拿不定主意,又回頭看向麥長風。
麥長風盯着孟傳情瞅了片刻,緩緩搖頭。韓令風已明其意,正欲開口回答孟傳情,他身側的韓知處急道:“爹,那可是五千兩銀票啊!”
孟傳情明白這個盟主全聽麥長風的主意,所以一見麥長風搖頭,他就知道盟主的答案了,遂輕笑道:“明白。可惜了。”
所有人都在看着盟主的好戲,大廳中傳來陣陣低語。
孟傳情看向一樓那些人,道:“天要黑了,不打擾諸位的雅興,失陪了!”他將銀票還給桑俊,攜着衆女上了三樓。
“盟主大人,您是捨不得那銀票呢?”坐在窗戶邊的年輕俠士又忍不住譏諷道。
韓令風這一次倒沒有生氣,而是看着孟傳情的背影,喃喃道:“有些東西,真是強求不來。”
麥長風也看着孟傳情的背影,臉上表情多變,看不出他在想什麼。而他身旁的韓知處則看着鄢商慈苗條的身影,想着那些齷齪之事。
龍公子突然指着大門,道:“盟主大人,請回!”韓令風幾人無奈,只得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