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章

冬天,好像一瞬間就到來。

青龍的秋楓最美,紅似火,燃燒在時間和空間中。

可惜,他沒有看到。

等他醒來,不,應該說等他的意識終於開始轉動的時候,已經是冬天。

“錦繡……錦繡……”,身上破舊如同薄片的棉衣,怎麼裹得緊也是冷,可是蕭墨還是不得不一步步往前走。

這個冬天,太過詭異,冷的異常,還有莫名的疫症流行。這個城市已經死了不少的人,因爲大雪封路,朝廷的救濟很難到達,每次僅有的一些食物和藥物送到,立刻就被分光,卻也只是杯水車薪。

在大街上走着,突然就有人摔倒,然後再也起不來,屍體並沒有餘溫,甚至比漫天的冰雪還要冷。

生日果然沒有人陪,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一天究竟是在水裡,還是在岸上。那夫妻倆救了他,卻無法抵抗寒冷和疫症,雙雙離世,只留下六歲大的小女兒。那時候,他尚不能完全自理,小小的孩子提着籃子,整日地在雪地中挖,無論是樹根還是被雪掩埋的爛菜,有時幸運或許還能挖出一個不知什麼時候的番薯,就會高高興興提回來向他邀功。

鼻尖凍得紅紅,睫毛長長,顯然太過短小的衣服和褲子蓋不住手腕和腳腕,可是,他還是覺得這是個十分可愛的寶貝。

也許那個人把他扔下水裡前喂他吃了什麼,總是懨懨地提不起精神,就連走路也成了體力活。

雪,積到膝蓋,每一步都像是在消耗生命,但他還是艱難地往前走着。

“錦繡……錦繡……答應小哥哥啊……你在哪裡……”

喊不清楚他的姓,蕭哥哥,成了小哥哥,甜甜糯糯的聲音……

那個孩子,錦繡,千萬不要有什麼事。

大雪紛紛揚揚地飄着,越下越大。街道上,有的門前積雪逾尺,有的清理的乾乾淨淨,剷出小小的一方塊空地,很容易就能看出門後是否還有活着的生命存在。

如同面色一樣蒼白的街道往郊外延伸,直到樹林。也許現在已經不能叫做樹林,一片白茫茫中,只剩下大大小小高矮不同的樹樁。即使沒有了吃的,暖和一些也好,所以,昔日成爲勝景的紅楓就被一顆顆砍了去,燃燒最後一點生命,以求爲這冰冷的世界增添哪怕些許的溫度。

雪地中,有一個樹樁好像與衆不同,分明露在積雪外的樁面只有那麼大,旁邊卻硬是鼓出小小一團,節外生枝的有些奇異,白色下更是隱隱有一抹紅。

從城裡到城外,深一腳淺一腳,蕭墨艱難地進入這一片原本稱爲樹林的地方。

“錦繡……錦繡……”,聲音略有些沙啞,還有些無力。

如果再找不到,該怎麼辦?

走了這麼長時間,連他也有些頂受不住,更何況那麼小小的孩子。

忽然,一抹不同的顏色閃入眼中,雖然極淡極淡,蕭墨還是注意到了。踉蹌着跑過去,揮動不那麼靈活的手用力扒。

紅色,紅色,錦繡穿的不正是如火一樣紅的小棉襖。

“錦繡……”,果然,掩埋在雪下的不正是臉色慘白的錦繡。

錦繡身體有些僵硬了,但還好有呼吸。蕭墨急忙解開自己的衣服把她裹進去,接觸到時一陣冰涼,忍不住倒抽一口氣,但還是緊緊抱住。

大雪仍在飄,身邊開始一點點地積起雪,扒開的那個洞也再一次被雪掩埋。

蕭墨感覺到手有些麻木,換了一下姿勢,這才發現捂了這麼久,懷中的身子仍是冷冷的,也不知是就沒能將她溫暖,還是自己的體溫也開始降低。

然而,即便是這樣,蕭墨也不敢放開,更不敢往回走,他不能確定以自己的體力是否能抱着她堅持到家。所以,只能等,等把錦繡溫暖了至少讓她能活着回去,或者是等有人能發現他們。

雖然是很被動的選擇,但還是讓他等到了,蕭墨的視線早已模糊,但還是能確定那由遠及近的影子是個人。身上,落雪不化,怕錯過,如滿弓的弦,用盡最後的力氣喊了一聲,箭出,絃斷,他抱着懷中的人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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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暖的感覺包圍着身體,朦朧中還聽到吡啵吡啵有什麼在火中小聲炸開的聲音。

蕭墨終於睜開了眼,眼珠沒有焦距地轉了一圈,猛地掙起來往四周摸。

“在哪兒呢,她醒的可比你早,喝了一碗肉湯,正睡着”,說話的是一箇中年男子,身穿簡單製作的皮裘,正不斷往一堆燃燒着的火堆上加柴禾,看見蕭墨醒來,指了指另一張牀上睡着的小身影。

“是你救了我們”,蕭墨下了牀走到火堆邊,伸出兩隻手取暖。

真是暖和啊!

“沒想到這時候的樹林還有人,若不是你那一聲大喊,我還沒注意到那一堆雪竟是兩個人,不過,都凍成那樣了,還能喊出那麼大一聲,真是不可思議”,中年男子笑了笑,從火堆上架着的鍋裡盛了一碗肉湯遞給蕭墨。

蕭墨接過道了聲謝謝,心想那大概就是人類求生的潛能。捧肉湯起來喝了幾口,纔想起問救命恩人的姓名,“大叔是……”

“我是山上的獵戶,叫翔天,你也不用大叔大叔的叫,聽起來彆扭,就叫我翔天吧。”

“那怎麼能,大叔是我和錦繡的救命恩人”,翔天這個名字不像是普通獵戶,蕭墨禁不住打量起對面的人。

不粗不細的眉,不大不小的眼,不薄不厚的脣,略帶滄桑還有些白皙的臉,下巴下是短短修剪很整齊的鬍子。

普通,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可就是這樣,蕭墨更覺得此人絕非普通。

“你叫什麼名字?”翔天一直低着頭,所以也沒注意到蕭墨對他的打量和猜測。

“蕭墨!”

“蕭墨嗎?”翔天停頓了一會,補充道,“很好聽的名字。”

好聽?

蕭墨愣了,不是因爲翔天的話,而是他說那句話時候的語氣,彷彿在心裡咀嚼了很多遍,念着久違很久的名字。

可是,在這之前,他們並不認識,不是嗎?

“大叔認識我?”這是直覺,雖然知道很是突兀,蕭墨還是問了出來。

翔天擡起了頭,炯炯的雙目中印着兩團火光,“我們是第一次見面。”

意思是不認識,但蕭墨卻覺得好像是聽說了很久的人見面時說的話--我知道你,可我們是第一次見面。

“這大雪封山的,獵物很難找吧?”

這句話試探的意味太過明顯,蕭墨自己也感覺到了,忍不住看翔天,見他笑眯眯地看自己,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臉上一熱,埋頭喝肉湯。

“正是因爲太難找,所以不得不下山,否則哪有那麼巧,在砍伐盡了的樹林中救了你們……這大概就是緣分吧!”

翔天的話聽起來幽幽蕩蕩有歲月的痕跡,蕭墨的頭埋的更低。

很長的時間,兩人都不說話,屋裡只剩下材禾燃燒炸開的聲音。

“小哥哥……”,甜甜糯糯的聲音。

蕭墨像看到救星,衝到小牀邊,把睡眼惺忪的錦繡抱到腿上,“餓麼?來,喝點!”

小嘴湊到碗邊,吸了幾口,又把碗推回去,“小哥哥也喝。”

錦繡的臉色不那麼蒼白了,靈動的大眼散發出乖巧的光芒,看樣子並沒有凍壞。

蕭墨也喝了一口,把她抱到懷中,狠狠親了一下,“錦繡真乖。”

不敢想象,若有一絲的差錯,是不是他就再也抱不到這個孩子了,無論如何,他不能讓那兩夫妻最後的血脈也留不住。

一想到這裡,蕭墨更加用力地抱住那個小小的身子。

似乎感覺到了他的不安,錦繡也伸出小手回抱他,只是手臂太短,竟不能抱成一個圈,試了幾次都不成功,略有懊惱,索性往上舉去夠他的脖子。

蕭墨意識到,略微低頭,讓她抱了,正好又在她臉上親了一口,“我們回家,好嗎?”

“家裡好冷”,小傢伙貪戀木屋的溫暖呢。

“撿材禾回去生火,就不會冷了”,蕭墨不無愛憐地輕捏粉紅的小鼻尖,一陣好笑。

那可是她的家啊,再冷,再餓,也是家啊!

“爹爹、媽媽也不回來,我們在這裡等他們,不好嗎?”六歲的孩子,還不太懂得死亡是什麼,蕭墨跟她說是遠行,她也就信了。

可是,再也回不來了啊!

這樣的話,蕭墨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那我們更要回去啊,不然爹爹、媽媽回來見不到錦繡,會擔心的”,並不是不安,但這個地方,還有翔天,卻讓他有奇怪的熟悉感,下意識地不想讓錦繡留在這裡。

“啊……”,小傢伙開始猶豫,是要暖和,還是要爹爹、媽媽?

不管猶豫多久,蕭墨也知道最後的答案,所以起身向翔天告辭,怎知話還未出口,那邊的聲音先響起,“下山的路已經被封了,以你的體力走到剛纔暈倒的地方也很難,不如就在這裡住幾日,我出去再看看能不能打到什麼。”

說完,也不管蕭墨同意不同意,就推開門走了出去。

蕭墨忍不住皺了眉,卻知道他說的是事實,又見錦繡想的眉毛都快打結了,憐愛地抱起她,就此決定,“那我們就住幾天,說好,只住幾天就回去,不然爹爹、媽媽回來見不到小錦繡又會離開的。”

“嗯,就幾天,就幾天……”,小傢伙把腦袋歪倒蕭墨肩頭,有模學樣,啵一口親上臉去,惹的蕭墨更是一陣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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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的是幾天,可沒想到一住就住了大半月,好幾次慎重道別,翔天送出來,還不到分手就已經再也無法下山。

雪,真的很大。

無奈之下,一次又一次回到木屋,小錦繡卻是異常高興,蕭墨更是無奈,只能哀嘆一聲,果真是個孩子啊!

一份溫暖,一頓飽食,就忘了爹爹、媽媽。

不過,這樣也好,有些難過到能夠承受的時候再承受也不算怯懦。

“哇……”,錦繡的歡叫把蕭墨的注意力拉了過去。

如果沒有看錯,那是一條魚。

可是,冰天雪地,人都無法行走的順暢,又哪裡游來的魚?

也許是看出了蕭墨的疑惑,翔天把魚放到了盆中,一邊清洗一邊說,“我也奇怪呢,今天早上一開門,就掛在門口,竟然還是新鮮的。”

汗,這個說辭連三歲小孩也不會信。

不信,瞧。

錦繡歪頭,一副很是困惑的模樣,“它一定是穿了很厚的衣服,纔不覺得冷。”

蕭墨撲哧笑出聲,戳了戳她粉嫩的臉頰,一副好哥哥的模樣,“要不要讓它把衣服借給你,這樣你也不怕冷了。”

瞥了一眼正被翔天颳去鱗片的魚,錦繡恍然大悟,伸出小手就去抓鱗片,還真的往手上貼,貼上之後卻好像沒有預料中的效果,朝蕭墨嚷嚷,“小哥哥騙我。”

“我什麼時候騙你,是你自己說的”,蕭墨憋住笑意,板起面孔,“也是你自己要貼上去的。”

“你讓我跟它借的”,小嘴扁了扁。

“我讓你借衣服,這是衣服嗎?”蕭墨指着魚鱗,頗爲嘲笑地說。

錦繡看了看手上魚鱗,又看被剝光的魚,好不迷惑,“只有這個!”

意思是,如果這不是,那麼衣服又去了哪裡呢,又或者是終於想起,見過的魚都是一般模樣,哪裡來的什麼衣服。

“哈……哈……”,蕭墨壓抑的笑,透過捂住的手指泄露出來。

錦繡細細的眉毛皺起,小嘴不滿地嘟着,想了想,臉漲得通紅,忽然靈機一動,撲到翔天身邊抱住他的胳膊,撒嬌,“伯伯,錦繡最喜歡伯伯。”

蕭墨氣結,小傢伙每次都是這一招,都不厭的嗎?

不過,蕭墨依舊是像曾經的每一次般,恬着臉靠上去,“小哥哥最喜歡錦繡,最喜歡,最喜歡,怎麼辦?”

不得已啊,真是不得已,如果不這樣,一會兒將會是真正小孩子的無理取鬧。錦繡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使起小性子來讓人吃不消。

相同的招數,蕭墨使的越來越熟練,臉上的笑也更像是發自內心的,幾招輪番用完,小傢伙乖乖投降,趴到他懷裡甜甜喊小哥哥。

蕭墨得意地擡眼,正對上翔天別有用意的目光,那種感覺他很熟悉,就像良風看着離玉,心中忽然一凜,又急忙甩甩頭拋開遐思。

不可能……不可能……應該不可能。

可是,那種眼神,好像十八年來一直存在,隔着時間和空間,就那麼溫暖地注視着。

怎麼回事?

有哪裡不對?

……

“你師父是誰?”

“朱雀上一任國師。”

“他現在……”

“已經不在了,那年你剛出生,就被人擄去,師父追,死於那人之手,師父臨終交代讓我一定要把你找回來,只是我學藝不精,讓你流落十七年纔回了來。”

……

“十七年前,因爲君上而死的不止上一任朱雀國師。”

……

對了,對了,就是這裡,樓無豔和良風都忘了一個人。

也許,不是忘了……

而是,刻意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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