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緩緩升起,雪化將盡,地面上陣陣冷氣隨着陽光的愈加強烈慢慢散去。人們從睡夢中醒來,開始一天的忙碌。
縣衙之外,一個小小的孩子鼻尖凍的通紅,扶在粗大的木柱上往衙內張望。孩子後面,一個胖胖的男子雙手對插在袖中,好像彌勒佛一樣的圓臉上,再不像往日一樣總是堆滿笑意,眼角眉梢帶着擔憂,順着孩子的目光看看衙內,又看看孩子。
而此時,地牢中渾身鞭痕血漬的人卻並不知道又是新的一天。
蕭墨艱難睜開眼,朝一個方向看過去,還是黑暗。
那個地方,幾天前還有一個小洞,讓他能夠通過它分得清究竟是白天還是黑夜,可自從被三個官差很有技巧地抽了一夜卻沒能丟掉性命之後,那個小洞就不見了,被堵了起來。
每隔一段時間,都有人給他送飯來,牢門一開,他只能看到昏黃的火光。眼睛因爲長時間待在黑暗中,還沒來得及適應突然的光亮刺激,牢門又立刻關上了,就連進食也要摸索,直到食物進了口中,才能分辨出那究竟是什麼。飯菜很美味,幾乎每一次都是不同的東西。
蕭墨已經搞不清他們究竟想幹什麼。
這算什麼?抽了他一夜,然後好吃好喝招待着,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問,就連送飯的人也只讓他看見一隻手,這算什麼?這究竟算什麼?
蕭墨感覺自己要瘋了,猛地坐起來,但立刻痛的呲牙咧嘴。
摸摸痛的地方,好像已經幹了,那也就是說傷好的差不多了。蕭墨扯動嘴角,算是一個欣慰的笑。
人的自我恢復能力,還真是值得稱頌,只是不知道會不會留疤?
有一句話叫什麼來着,打不死的小強,蕭墨覺得自己至少能算半個小強。
轉動轉動僵硬的脖子,蕭墨根據剛纔那“驚鴻一瞥”,摸到飯菜,開始吃飯。感嘆完人的自己恢復能力,蕭墨又開始感嘆人的適應能力,還記得第一次這麼摸黑吃飯,夾到嘴裡的不只有該吃的,也有不該吃的,稻草、泥土、不知名,什麼都有,吃的亂糟糟之外,碗盤也滾的四處都是。一開始,蕭墨數着他們送飯的次數,以便計算過了幾天,後來逐漸發現,他們送飯的時間並不固定,大概早就猜到了他的心思,讓他的如意算盤怎麼也打不響。不過,不記得在第幾頓飯之後,蕭墨已經變的能在一抹黑的狀態下,略帶優雅地品嚐一道道的美味。
一抹黑、漆黑、黑暗……,如今的蕭墨恨一切跟黑有關的詞語。
幹什麼要把唯一的窗口堵起來……
這算什麼,他們想幹什麼?
突然,蕭墨的手停在嘴邊,手中筷子掉到地上稻草之中,發出很小的聲音。
黑牢。
蕭墨原本挺直的脊背垮了下來。
怎麼早沒想到呢,他們是把這裡變成了一座黑牢。
沒有陽光,分不清日夜,感覺不到時間,沒有交流,看不到別人和自己的臉,人在這樣的情況下,精神終將崩潰--他們是想逼瘋他。
“喂……喂……來人啊……放我出去……”,精神還沒有崩潰,但蕭墨卻提前瘋狂,拼命搖晃牢房木柵欄,用盡全力大喊。
怎麼會有人理會,即使外面真有人守候,這時候聽到他的喊聲,也會遠遠躲開,人家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們究竟是誰……究竟是誰……”,蕭墨的聲音開始驚慌,卻越搖越用力。
柵欄上的鎖鏈隨着他的搖晃叮噹亂響,就像一把重錘,每響一聲都敲入蕭墨腦中。
一聲一聲喊出去,迴應他的只有模糊的迴音,那種感覺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蕭墨知道該冷靜,只有冷靜才能阻止瘋狂,纔不會中計,但是他卻怎麼也冷靜不下來。腦中不停交錯閃現的都是從紀錄片中看到的關於瘋狂的片段,確切地說,應該是精神錯亂。
口水橫流、目光呆滯、表情木訥、毫無意義地重複一些字眼、怕光、畏縮……
於是,蕭墨的聲音更加驚慌,雙臂更加用力。
然而,不久之後,他仍是頹廢跌坐到了地上,頭靠在木柵欄上,像是做夢一樣的重複低喃,“你們是誰……是誰……是誰……”
牢門之外,其實並不是空無一人,有一個高瘦的身影一直小心趴在牢門上,凝聽裡面的一切。
直到聽到蕭墨的低喃,才躡手躡腳退後一段,然後飛快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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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確定沒聽錯?”縣衙角落一間小屋內,一人身穿寶藍滾白邊的華服,臨窗而立,聽完身後人的話,淡淡的問。
身後彎腰站着那人,正是那一天將蕭墨抓回來的官差之一。他直直盯着窗前的人,賊眉下的鼠眼滴溜溜地轉着,雖然那人說話總是淡淡,他卻聽出了這一句所包含的興奮,更加賣力地點頭哈腰,“小的一直在外面聽着,絕對沒有聽錯,都像您說的那樣,那小子喊破了喉嚨,就開始胡言亂語……”
“這是第一次?”
“嗯,小的每天都按照您的吩咐,小心觀察、偷聽,這確實是第一次。”瘦官差盯着窗前的人看,老鼠眼中淫光閃耀。
一個接一個的美人,幾天之內都讓他遇到,卻能看不能碰,心裡貓抓一樣難受。
不過,誰也不能阻止他想。
瘦官差鼠眼半眯,雙手不自主地開始揉搓。
玉肌冰敷,半遮半掩,黑亮的髮絲隨風糾纏,紅脣微張,媚眼如絲……
這不正是等着官爺上嗎?
官爺就粗人一個,憐香惜玉遠不如盡情□□,箇中滋味,酣暢淋漓,美妙無比。
“你幹什麼?”一聲呵斥,打斷瘦官差的遐思,他鼠目大睜,可是老鼠的眼睛睜的再大,也還是綠豆兩粒,藍衣服秀目中閃過寒光,啪,一巴掌揮到他臉上,“給我好好看着,稍有怠慢,小心我要了你的命!”
說罷,藍衣服飄然離去。
瘦官差捂着半邊臉,直到那個身影遠到看不見,纔敢抹了一把汗,低頭看向兩腿之間,狼藉一片。
真他媽的掃興,壞了老子好事,不過,那張臉,還真是俊美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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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天過去,朝廷賑災及時,人們積極配合,小城恢復正常。
藍衣服避開人多的地方,專撿偏僻小巷,往城外行去。
一到城外,藍衣服運足內力,又往山上趕,卻在半山之上突然停了下來。
“你要跟我到什麼時候?”藍衣服回頭,絕美的臉上頗有欣賞之意,“普天之下,能跟的上我的沒幾個,你究竟是誰?”
一個灰色人影從大樹後面走出來,臉上蒙着黑布,不過從眉眼之間還是能看出是個中年人。
“怎麼不說話?跟着我幹什麼?”藍衣服一邊打量眼前人,一邊在腦中搜索信息。
蒙着面,就是不想讓人認出,但能跟上,也絕不可能是普通強盜。
藍衣服搜索信息無結果,但嘴角卻掛起了笑,“前輩究竟是什麼人?”
蒙面人不說話,一步一步往前走,突然發難,藍衣服眼中閃過輕蔑,不慌不忙接招。
兩人的速度很快,寶藍色、白色、灰色糾纏混雜,就像一場怪異的夢,但這場夢結束的很快,人影分開,灰色半跪到了地上,臉色慘淡,蒙在臉上的黑布也掉下了半邊,擡起眼睛死死盯着對面的人。
藍衣服向他走了幾步,忽然臉色大變,連帶聲音也變了,“是你……”
“君上在幹什麼,君上心裡真的清楚嗎?”
“哼!沒想到你還活着,不過活着也沒用,要是有本事,十七年前你就不會阻止不了一切,我在幹什麼,你很清楚,這十七年來,是不是體會到了還是活着好,我就是希望大家都能繼續活着。”
“那小墨呢,大家都活着,就要他死?”
“你覺得我該如何選?要麼死他一個,要麼死三個,該如何選,你不會不懂得算吧。”
“這是天命!”
“少跟我說什麼天命,難道天命要讓我們三個因爲他而死,這叫什麼天命?如果真的是天命,那我就逆天!”
“你……你……”
“你現在受傷很重,不要激動,不過放心,我不會殺你,既然你能留着命等到今天,那不妨多等等,看我如何扭轉天命,到時候我一定送你和你寶貝徒弟一塊風水寶地,好讓你們永遠團聚。哈……哈……哈哈……”
藍衣服仰天長笑,俊美臉上的光彩,傲視天下,華服無風自動,飄飄翻飛。
逆天,於他有何難!!
既然上天創造出四君,爲何又要毀滅,如果真的是天意,那麼他就只能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