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眼前這一棟頗有些古香古色的必然就是權貴前來的那個極爲有名的英雄樓了。
英雄樓門外兩尊象徵祥瑞的石雕倒是極爲傳神,不過徐濟卻沒有細看,因爲酒樓之中已經有人迎了出來,這是一個看上去不到三十的青年,頜下有短髯,雙眼之中閃爍着商人的精光和一線武人的銳利,不出意外,這大約便是那個史阿了。
“馮校尉高升之喜史阿還未上門恭賀,不想校尉便親至,今日是如何安排啊?”眼前的這個青年倒是一副討好的商賈之色,但徐濟卻看得出這也只是故作態度,史阿對馮芳殊無半點敬畏之意。不過馮芳怕是沒有看出這些,他倒是一臉自得的對史阿說道:“今日的主角可不是我,史掌櫃你可知貴客上門了?”說着退後讓徐濟站在前方。
史阿面露驚訝道:“恕史阿眼拙,未請教這位小哥是?”說這話時似乎是再問馮芳,但史阿卻是一直看着徐濟,顯然馮芳一句話讓史阿重視起這個一直跟在馮芳身後似是馮芳後輩的少年。
馮芳此時倒是笑了笑道:“史掌櫃不妨猜猜看,說不得能猜中。”說罷也不再言語自顧自走進英雄樓找小廝要了樓上的雅座,徐濟自然是緊跟着馮芳進入了英雄樓。身後的史阿此時的臉色已經一片肅然,哪裡還有之前的討好,眼看馮芳和徐濟上樓之後他招手叫過櫃檯的小廝道:“去找老師問問,近來洛陽有什麼大事件。”
小廝一怔隨後回答道:“掌櫃。近來洛陽城唯一的大事不就是西園那一支新軍嗎?”史阿聞言眉頭一皺,開口問道:“我昨日放從遼東歸來。怎知此事,你詳細說說。”小廝這纔將前後的事情一說。史阿這才曉得爲何洛陽城如此動盪,而徐濟的身份也不必再猜測了,顯然便是那位近來不知多少人想要巴結討好的新駙馬了。
史阿當然知道徐濟這個身份意味着什麼,但此時對史阿來說最好奇的是爲何這位傳聞似乎毫無劣跡的新駙馬會和馮芳這個聲名狼藉的傢伙廝混在一起,這看起來是完全不可能會有共同語言的二人,而這種情況也唯有兩種解釋,要麼是徐濟只不過是沽名釣譽之徒,但看這少年的年紀,史阿立刻就否定了自己的這個猜測。那麼剩下的唯一一種可能便是解釋了,那邊是馮芳爲徐濟所需要,換言之便是徐濟要利用馮芳,而馮芳恐怕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被這麼一個少年利用了。想到這裡史阿不由露出了玩味的微笑,他已經大概猜出徐濟來英雄樓的意圖了,不過徐濟又憑什麼以爲自己就會爲其效力呢?
帶着這樣的疑惑史阿親自將酒菜送到了馮芳和徐濟所在的包間。此時的史阿看向徐濟的眼神之中已經不再是無關緊要了,這位新駙馬以這個年紀坐到如今的位置,不說心計,能力絕對不是什麼問題。而城府心機從他使喚馮芳也看的出也並非無謀之人。史阿很久沒見過這樣的少年了,所以他對徐濟極爲好奇。
而徐濟也對史阿的經歷頗爲好奇,據說這位英雄樓的掌櫃當年還是孤兒,是在王越的撫養之下長大。而王越無子無女,史阿幾乎便是他的兒子,只是這麼一個王越寄望頗深的人卻表現得對官場毫無興趣。這似乎有些矛盾,這其中必然是有些不爲人知的故事的。徐濟的直覺告訴他得知此事或者會幫助他掌控英雄樓,或者說。只要能夠收服史阿這一切都不會是問題。
只是究竟從何處入手徐濟還沒找到合適的時機,此事馮芳在側也並不適合他就此事與史阿有什麼交流,但從史阿前後的神情變化之中徐濟看得出現在自己在他眼裡的意義已經不同了,當然這說不上好壞但對徐濟之後的介入顯然是有好處的。
史阿並沒有留很久,酒菜上齊之後他便躬身後退,但臨走之時卻敬了徐濟一杯。馮芳當然不會注意到史阿在遞給徐濟的那盅酒時還順手塞了一張紙條給徐濟。徐濟接過酒盅之後也會意的笑了笑,顯然史阿是有些話要單獨對自己說的,至於史阿要說些什麼徐濟倒不是很在意,他需要的只是介入其中,如果能夠安插幽影的人手在英雄樓之中他倒是也並不一定要收服史阿,逼迫其向自己妥協的效果其實也並無二致,所以徐濟也顯得坦然無比。
原本飲宴就並非重點,酒過三巡之後徐濟便表示他還有些許私事要處理,示意馮芳先行回營,馮芳當然是極爲好奇,不過駙馬爺的吩咐他總不好當面反對,於是便告辭而去,當然這頓的帳是肯定記在他馮芳名下的,馮芳也不敢讓徐濟來請客。
而馮芳所乘的車駕遠去之後徐濟依舊沒有動作,而沒等多久史阿果不其然的來了。徐濟看到史阿進門舉起手中的酒盅遙遙敬了一杯道:“文烈敬史掌櫃一杯。”史阿眼皮一跳,隨即笑着拱手道:“史阿一介草民,怕是當不起駙馬大人這般禮遇。”這話擺明了就是不喝這杯酒,也算是史阿某種意義上的試探。而徐濟只是淡然一笑放下手中的酒盅道:“史掌櫃何事要文烈留下呢?”徐濟臉上雖然帶着笑意但言語之中的森然冷意卻絲毫不做掩飾。
史阿麪皮一僵幾乎就要掏出自己暗藏於腰間的短刀了,當然不是史阿吃了雄心豹子膽想要刺殺徐濟,而是徐濟言語中的森然冷意之中透出的隱隱殺意給了史阿巨大的壓力。史阿畢竟是吃江湖飯的,隨身帶着防身的兵刃倒是很正常,而也是因爲是江湖人所以他對這些氣息的敏感程度遠超常人,至少那一刻徐濟對自己是真的動了殺心,雖然很快徐濟便收回了殺心。但那一刻卻是真真正正的殺意,史阿從來沒想過這麼一個少年竟然會有這般強烈的殺意。
他泯了泯自己有些乾澀的嘴脣道:“駙馬爲何動了殺心?”徐濟聞言露出微笑道:“史掌櫃又爲何留下文烈?難道這英雄樓真的只是尋常酒家?”史阿聞言苦笑。徐濟這話說的不錯,英雄樓能屹立洛陽不倒自然不能依靠所謂的光明正大的手段。有些不可見人的手段也是正常的,但就是給史阿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對徐濟如何啊,只是徐濟如今咬定了這事他卻也是百口莫辯。
於是史阿只得從桌上拿起一盅酒對徐濟道:“既如此,史阿向駙馬賠罪便是。”說罷便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徐濟笑笑卻沒有說話。史阿放下了手中的酒盅道:“想必駙馬此行必有所圖,若是用得着史阿之處,史阿絕不推脫。”這話史阿也是無奈,原本只是想要探探徐濟的口風,想不到徐濟卻如此棘手。見面便佔了上風,自己如今是半點辦法也沒有,如今徐濟拿捏住了由頭,史阿只得暫時性的低頭。
是的,史阿也只是暫時的低頭而已,他在洛陽經營英雄樓這些年,怎麼可能就這麼簡單的認栽。徐濟顯然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也只是擺擺手道:“史掌櫃何必如此,文烈不過是開個玩笑而已。這年時的生意人,多少都有些看家護院的手段的,徐濟不過是西園一校尉,還管不到這些。既然史掌櫃已經賠禮了。那咱們不若坐下說說正事如何?”這話說完史阿對徐濟不由高看一眼,常理自己說了那番話對方怎麼可能不得寸進尺?徐濟這一手以退爲進玩的雖然並不漂亮但卻卡在了恰好的位置,現在是當今駙馬給自己面子了。自己若是執意如何便是自尋死路了。
於是史阿也順勢便坐到了徐濟的對面,又斟上了酒道:“史阿昨日放從遼東歸來。是以對洛陽近些時日之事並不瞭解,不知駙馬身份。請駙馬恕罪。”史阿這是認慫了,現在先把之前可能會被徐濟抓住的把柄先解釋明白,他史阿行走江湖時日可不短了,這些小事可能會引發的遠遠比想象的要可怕的多。而徐濟對此的反應也只是不鹹不淡的擺擺手說了句無妨,顯然是等着史阿說明要他留下來的緣故。
史阿當然也知道徐濟等的是什麼,於是也不囉嗦開始解釋道:“方纔史阿問過小廝知曉駙馬身份便知史阿犯下大錯,請駙馬留步也是爲了賠罪而來的。而且家師在宮中爲劍術教師,也多曾教導史阿要識得禮數,只是冒犯之處還望駙馬恕罪。”徐濟聞言玩味的看着史阿道:“若是如此,史掌櫃預備如何補償呢?”
史阿看到徐濟這模樣心中不由苦笑,自己現在當真是被自己一招臭棋弄得步步被動,之前怕徐濟記恨在心找自己的麻煩,現在看起來不論徐濟是不是記恨自己恐怕這個麻煩都是半點沒處躲的。念及此處史阿擡眼看向徐濟開口道:“便要看駙馬想要什麼了。”
史阿這話問的不可謂不大膽,這話裡的意思說出去別人大可理解爲他史阿什麼都給的起,徐濟一介駙馬已經算是位高權重了,要什麼東西自然可以向劉宏去要,而史阿話裡的意思是不是也可以理解爲徐濟想要皇位他也能爲徐濟奪來?
當然徐濟可沒這麼無聊,這個把柄說白了也是似是而非,這些東西根本不是徐濟想要的,於是徐濟輕笑道:“不急,我倒想問史掌櫃幾件事,問完這些再談賠罪之事。”史阿還能怎麼辦,只能苦笑點頭。
徐濟也不急,自顧自的夾了些吃食吃過之後才緩緩開口道:“史掌櫃創立英雄樓所爲何事?”史阿聽到這問題心中一驚,徐濟話裡話爲似乎是別有所指,但跟這種聰明人胡謅顯然並非明智之舉,徐濟如今的地位,說的話絕對比自己說的有效,一旦說了什麼自己恐怕是百口莫辯,但信口胡謅只怕當場會被徐濟拆穿,所以思慮一番之後史阿決定還是照實以答:“家師多年一直寄望仕途,只是卻苦於沒有門路,英雄樓早先其實是家師所草創後來才交予我打理的。”
徐濟聞言眉頭一抖,這話是真是假他自然是能夠分辨的。而他神色變化的原因是因爲覺得頗有有趣,王越竟然是抱着這樣的想法躋身仕途。這不免有些讓人瞧不起王越的人品,雖然徐濟能理解。但卻不代表他贊同這種做法。不過此時徐濟也不想對王越有什麼評價點點頭之後便開口道:“如此,我知道了。那麼第二問,史掌櫃如今手中掌握了多少洛陽這些勢力的信息?”史阿一聽這話立刻就明白徐濟的用心了,感情這位爺根本不在乎自己和自己的師傅,徐濟看上的只怕是英雄樓這個地方,或者說是這個招牌帶來的某些用處。但史阿也清楚自己明白了這些也是毫無用處的,這根本阻止不了徐濟。於是他只能據實回答道:“洛陽大小世家的動向大約都能掌握。”
徐濟聞言心中暗暗竊喜了一下,看起來或許用不着自己在洛陽重新搭建幽影了,直接借用英雄樓的消息便足以。只是現在的問題便變成了如此說服史阿,或者逼史阿妥協了。
史阿此時也終於徹底弄明白了徐濟的目的了,這爲駙馬的打算謀劃不可謂不大,他不過到洛陽不過半月便有了這樣的打算,由此可知這位駙馬的佈局怕是有些大,而這個局是爲誰而設史阿並不好奇,因爲這跟他毫無關係,只是他卻不想和這事兒扯上聯繫,所謂與虎謀皮。究竟是人算虎還是虎算人這着實難說的緊。而且這位駙馬顯然不是什麼好相與的角色,能把自己如此輕易的掌控,雖然是史阿自己的錯招,但徐濟對人心的把握也絕不容小覷了。
“我的問題問完了。想必史掌櫃也知曉文烈所圖爲何了吧?”徐濟臉上的笑容帶給史阿的課不是什麼如沐春風而是凌冽好似嚴冬的寒風,他不知道徐濟圖謀的是什麼,但是必然不是什麼安全的事情。徐濟的打算史阿並不需要知道,但現在的問題是自己可能要被迫被牽連其中。這對史阿來說絕對不是什麼值得開心的事情。
此時史阿再次嚥了嚥唾液,他的喉頭有些乾澀:“駙馬。可否告知史阿爲何如此?”史阿此時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徐濟這人在別人看來可能沒什麼,但史阿卻一眼就看出這是個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人,所以他這麼問只是抱着要死個明白的心理而已。
而徐濟面色平靜開口說了兩個字:“袁紹!”
史阿再次變色,袁紹是什麼人他了解的可要比徐濟更多,這人不但是袁氏下一代的領軍之人,更是黨人隱隱的首領,這都不提,袁氏在汝南的勢力也可以拋開,便是在這偌大洛陽之中袁氏門生也數不勝數,這樣的人想要對付他是一件如何困難的事情不難想象,而史阿是絕對不願意招惹這個傢伙的。
“駙馬可否告知史阿緣何要對付袁本初?”史阿的神情雖然還能維持平靜,但額頭的冷汗卻已經出賣了他,畢竟不是身無牽掛的江湖遊俠兒,史阿沒有那麼大的豪情。
徐濟笑了笑道:“我倒也不怕直言相告,袁本初想要將我排擠出西園從而獨掌軍權,西園是陛下新組建的只聽命與他的軍隊,而袁紹此人早先效力於何進。我這麼說,史掌櫃可曾明白?”
史阿聞言自然是懂了,無非又是皇室爭權奪利的事情而已,當然這是從徐濟所說的這些中分析而來的,實際上真正的情況可比這個還要嚴重得多。袁紹真是何進的人?這徐濟一百個不相信,那麼袁紹謀奪西園的兵權是爲了什麼?唯一的合理解釋便是擁兵自重,屆時何進自然是要討好他的,而劉宏更不得不依靠他,而到了那時他袁紹自然是坐地起價了。
而一旦事情有變手中有西園軍的袁紹也可趁勢撈取便宜。所謂事情有變,不外乎是劉宏若是有了什麼三長兩短,而擁兵自重的袁紹甚至可能趁勢篡位。而徐濟肯定袁紹抱着的想法便是如此。
當然徐濟可以無所謂,但那是他初至洛陽之時,現在卻不一樣了,如今他身爲西園下軍校尉已經成爲了袁紹的眼中釘,若是不反抗自己只能丟掉自己的官職和兵權,更重要的是他身爲伊寧的未婚丈夫,自家未過門的妻子的父親有這個隱患於情於理徐濟都不能棄之不顧。
何況現在自己的禍福已經和皇室捆綁在一起了,雖然並不願意接受這個結果,但既然已經無法改變徐濟也只能接受。一旦袁紹得逞,便是駙馬的身份也保不住徐濟的小命,他的仇家太多了,所以徐濟只能抗爭。
當然徐濟沒有對史阿說這些,他只是問了史阿一個問題:“可知我如今是什麼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