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順出發前波才自然是有所交代的,其中最重要的無非就是替他打探讓他兵敗長社的幕後之人的消息。對於這個至今還迷霧重重的人,波纔可謂恨之入骨的同時也是極爲佩服的,如此輕易的洞察人心,算計自己環環相扣。但是如今他確實做不了太多,但對於這個隱藏在迷霧中的人還是有執念的,因而纔會拜託高順代爲了解。
這也讓高順突然在徐濟提到波才之名時感到極爲驚訝,因爲即便在宛城中也仍有很多黃巾士卒並不清楚波才的真實身份,但是徐濟卻直接開口道破波才的名字。
高順暗暗的深吸一口氣,故作坦然的回答道:“徐先生何處此言?波纔是潁川渠帥卻並非我宛城的渠帥,長社敗績後波帥便不知所蹤了。高順實不知徐先生此言究竟何意。”
徐濟看了一眼高順,輕笑道:“也罷,說與不說全憑高將軍心意。就當是文烈胡言亂語,不如這樣吧,你替我帶句話,就說他若是歸順,我可保他不死。韓忠問起就說我還要與二位將軍商議,還需時間,讓他等着。”這個他是誰,不言自明。
話到這裡顯然是送客的意思了,孫堅也做了個“請”的手勢,高順自然是躬身行禮和孫堅一道出去。出了徐濟的營帳高順方纔感覺鬆了口氣,這一口氣泄了高順才發覺自己背上已然被冷汗浸透,帳中的少年儘管只有十四歲的年紀,更是個文弱書生,但是氣勢上卻隱隱有一種一切竟在他掌握中的壓迫感,似乎在他面前一切都無所遁形,這種壓力高順從未體會過。
孫堅領着高順出了營帳之後便笑着回頭拍了拍高順的肩膀,笑道:“高將軍,軍師是不會爲難你的,兩軍交戰還不斬來使,何況如今韓忠已有了投降之意呢。”
高順咧嘴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隨即又皺眉緩緩道:“兩位將軍緣何竟交由一個少年擔任主事?是瞧不起我宛城餘部否?”高順顯然因爲之前被徐濟壓制了氣勢而十分不悅,這般做派顯然是要找回自己的場子的,畢竟此時的高順也不過是二十出頭血氣方剛的年紀。
孫堅當然瞭解高順此時的心理,也就順了高順了氣:“軍師自長社使爲將軍謀劃,數月來無一錯漏,你說這樣軍師豈能不爲將軍信任?”
高順其實也就是想找個臺階下,孫堅把徐濟擡得越高他這個臺階就下的越舒服,聽罷孫堅的回答高順也就不再說話,一路沉默的隨着孫堅到達營門處。眼見四周無人,孫堅復又回頭拍了拍高順的後背道:“高將軍,軍師接見你不僅僅是因爲他深得二位將軍信任,實則是軍中對於是否接受投降頗有爭議。軍師愛才是以起了惻隱之心,軍師託我與你交個底,軍師對高將軍甚爲欣賞,他說將軍與其在黃巾中途耗年華不如改換門庭。說句心裡話,我孫文臺欽佩的人極少,軍師是一個,高將軍你是一個。我亦覺得在黃巾中憑白浪費了年華青春還不如及早爲自己謀個出路。言盡於此,高將軍三思。”
聽罷這話高順陷入了深思,他當然也思考過自己的未來。他當然不可能隨着宛城黃巾的覆滅隨之一起消亡,也無法再爲黃巾效命了。他還有很多的抱負和志向沒能施展,而高順現在所考慮的問題便只是該投效誰,只有值得投效的人他才能得以施展抱負,否則高順認爲還不如安於平庸。高順對於漢室殊無半點敬畏,高順的父母自小就在饑荒中死去,若不是靠着他的師傅撫養他只怕也不過是荒野中的一具枯骨,而他的師傅最終也遭了仇家算計而死,高順可以說是無親無故孑然一身,這種遭遇讓他絕對不可能對漢室有任何的好感。
而韓忠得到高順的回報之後也是無奈至極,畢竟佔據主動的是漢軍,黃巾如今除了龜縮在內城別無選擇。當然,韓忠也沒有絕沒有半點要與漢軍對壘的心思,他如今只想着怎麼保全自己的性命,至於別的什麼,韓忠根本毫不在意。
而高順自然也把徐濟的話帶給了波才。
波才聞聽當時就大驚失色大呼不可能。高順當然能夠理解,任誰敗給一個十四歲少年都會是這樣的反應。但是波才無法否認自己的失敗,對於波纔來說,徐濟的這句話使得他頗爲糾結,波才承認他有所意動,畢竟是個人都不想死,既然有可能活下去誰想要死呢?這個選擇不難,波才當然不蠢,但是問題在於徐濟真的能保證自己的安全嗎?波纔想到朱儁之時心中便只剩下這麼一個疑問了。
宛城黃巾陷入了惶恐,漢軍的反應讓黃巾對於未卜的前途充滿擔憂。就猶如此時的波才一般,也許這就是徐濟想要的效果,越是拖延就越能磨去反抗的意識。
而漢軍中對於是否接受黃巾的投降也持有對等的兩種意見,秦頡和朱儁都認爲黃巾不打不足以威懾各方黃巾,而皇甫嵩的意見是接受,理由也很簡單,這場戰爭已經打了兩個月,連軸轉的士卒確實不能夠繼續這樣強度的作戰了。秦頡想要繼續打的緣故很簡單,他要報仇,黃巾生生把他一個南陽太守打的連治所都丟了,這種事關臉面的事,對於士人來說這比殺了他還難以接受。
徐濟當然很不以爲然,這種所謂的名士風度簡直就是扯淡,當然徐濟是不會說出來的。徐濟是不會參與這種決策的,謀士最忌諱的就是參與決策,徐濟深知其中三味,只要主將不問,徐濟絕不說話,明哲保身永遠不會有錯,只有置身事外的謀士才能讓其投降的對象放心的使用。
當然,樹欲靜而風不止,徐濟打算是好的,但是顯然在這種爭執之時,朱儁怎麼可能不來徵詢徐濟的意見?
“文烈,你怎麼看待黃巾請降一事?”
徐濟不由心中苦笑,這是推着自己往坑裡跳啊,不論自己說什麼都必然得罪一方,何況自己對高順還有幾分期待的,徐濟心裡是贊同皇甫嵩的,但是朱儁的意見顯然是想要繼續打的。而徐濟確信就算自己說接受投降朱儁也不會對自己有什麼芥蒂,但是秦頡就未必了,自己這竭心盡力無非是爲了晉身。秦頡若是從中作梗不免會生出不必要的麻煩,但是究竟徐濟還是傾向於投降的,而他思考的也只不過是怎麼說才能儘可能的不去觸碰秦頡的敏感的問題。
徐濟這麼沉吟半晌方纔開口道:“我軍自潁川開始,至今轉戰千里,已有數月。再戰並無益處,將軍想必知道,盧植將軍在鉅鹿受挫,只怕也急需支援。”徐濟便只說到這裡,但是徐濟提到了一個很關鍵的人:盧植。
盧植一個人扛着張角的主力,而且是在張角的主戰場鉅鹿,可想而知壓力有多大,而作爲名義上的下屬,皇甫嵩和朱儁必然要考慮到盧植牽扯的黃巾最精銳的主力部隊,那麼顯然此時再在宛城這裡耗着是極爲不智的,必須給予黃巾足夠的壓力,僅僅限於宛城這一城一地那麼根本無法分擔盧植的壓力。
念及這一點,朱儁立刻就決定接受韓忠的請降。因爲黃巾耗得起,但是漢軍卻仍舊耗不起。現在如果不接受投降,比黃巾起了死志那麼只會更麻煩的把這一萬八千漢軍死死的拖在宛城。
漢軍其實一直都耗不起,趙宏未死之前,漢軍人少耗不起,而此時漢軍是耗不起時間,朱儁想到自己按下的那一道催促自己儘快攻克宛城的聖旨就膽寒,自己想盡全功卻全然忽略了可能存在的禍事,即便靈帝不會因爲朱儁遲滯進攻就要他性命,但是革官去職是免不了的。
朱儁和皇甫嵩的決定一致之後就簡單了,畢竟這部漢軍的主將是他們二人,秦頡的意見幾乎是被忽略不計的,畢竟是被黃巾佔據治所的郡守,不論原因是什麼,失了治所卻還能活下來,即便是他斬殺了張曼成也掩蓋不了他的作戰失利,而僅這一條就足以讓人看不起他了。
很快的,朱儁和皇甫嵩接受韓忠投降的消息就抵達宛城內部,黃巾爲之鬆了一口氣,之前雖然韓忠請降,但是漢軍沒有接受,雙方仍然處於緊張的敵對,這對於主將陣亡的黃巾的神經來說無疑是巨大的壓力,而如今漢軍接受投降那麼意味着戰爭狀態的解除,這對於緊繃許久的黃巾來說無疑是巨大的輕鬆。
負責接手降軍的是孫堅和曹操,他們需要從剩餘的黃巾中挑選出士卒補充到漢軍中,畢竟轉戰兩郡的朱儁和皇甫嵩部的士卒損失也並不小,可以說朱儁部只餘下了大概一半,秦頡和徐璆所部的士卒定然是不可能編入朱儁和皇甫嵩的麾下的。徐璆在朱儁和皇甫嵩接受黃巾投降後就率部迴轉荊州了,畢竟他還是刺史,不能長時間離開自己的治所,戰事結束他自然也就回去了,而秦頡則等待皇甫嵩和朱儁整頓完畢之後接手南陽之後的守備。
當然這一切徐濟都並不關心,他在意的人只有兩個:波才和高順。波才通過高順要求和徐濟面談,徐濟就預料到波才已經有了降意,而波纔在擔心什麼徐濟當然是清楚的。
波才和徐濟的第一次正面相見,是在宛城的一間小酒肆,原先的店家早就不知所蹤,酒水是陳到弄來的,據說是他硬生生從孫堅那裡強搶來的。
此刻坐在徐濟對面的波纔不復長社之時那般的意氣風發,躊躇滿志,自毀其容留下的刀疤頗有幾分猙獰,徐濟身後站着陳到,波才身側坐着高順。
徐濟示意二人舉杯,說道:“說來倒是感嘆際遇多變,昨日還是刀兵相向,今日卻同席飲酒。端的是世事無常。”說罷微笑着自飲一杯。
波才悶聲道:“徐先生自然是有閒情逸致感嘆的,只是我與高將軍俱爲敗軍之將,談不上這等雅興。”
徐濟倒也不生氣,波纔對他有怨念是正常的,自己算計他無數回,可以說淪落到如今這般扯淡模樣多半也都是徐濟的“功勞”,是以徐濟也只是輕笑回問道:“我託高將軍代爲傳達的,波將軍思慮的如何了?”
波才伸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也不管燙嘴,一大口喝盡後,呼出一口熱氣道:“你又如何保我性命周全?我手下還有數百肯爲我效死命的弟兄,你,真做得了主?”
聽完這話徐濟笑了,波才其實已經有了投降之意,只是卻對徐濟極爲不放心,這是使了激將法要徐濟給他一個保證。
“徐濟自有辦法。”
“願聞其詳。”
高順從一開始便沒有說話,此時終於開口問了第一句。
徐濟笑道:“也不高明,不過是改名換姓罷了。”
波才當然明白不會這麼簡單,於是乾脆就擺明了車馬:“波才願降,但是隻求能保住我這三百兄弟的性命,先生有何指教,請直言相告。”波纔不想再彎彎繞繞了,既然是要降,那不如干脆一點,省的給自己找麻煩。
徐濟看着波才臉上的刀疤,低聲道:“投效我,就說是我的私兵,有陳到和我在,沒有人敢爲難你。”
波才暮然笑了,一邊笑着一邊問道:“何以如此看得起波才?波纔不過黃巾賊寇,如何能讓聲名鵲起的徐軍師包庇我?”
徐濟也笑了:“老實說,文烈能算計將軍是佔了隱在暗處的便宜,將軍能擊敗朱將軍足見胸中暗藏甲兵,既然將軍此時無路可走,徐濟豈能不佔便宜?”
“你能保證朱儁那老兒不殺我?”
徐濟傲然道:“願以性命相易,若是朱儁對將軍刀兵相向,徐濟必殺之而後自戕以謝不能信守諾言之罪!”
波纔再次舉杯一飲而盡,深吸一口氣,長身離席跪倒在地:“如此,波才,拜見主上。”
徐濟趕忙起身離席攙起波才:“將軍,使不得,小子今年方纔十四,怕是受不起將軍大禮。”
波才淡然回答道:“身爲臣下,自當有臣下之道。如今再無黃巾波才,只有主上手下一老卒而已。”
徐濟苦笑輕撫波才背道:“將軍,委屈你了,從今日起便不能以本名示人了。”
波才豪邁笑道:“如今某也不過二十有八,還有大把時間去闖出個名堂來。主上,不必爲我憂心。”
徐濟沉吟半晌,道:“你便暫時扮作我家臣,姓徐名浩,我再賜你一字,元義。待時機成熟再改回本命罷。”
波才拱手謝過後,徐濟便令他速去召集他的老兄弟,若是等曹操和孫堅清點完了人數,只怕從這兩個傢伙手上要人就難了,波才自然深知此理,他也深知自己新投徐濟,自然是要把事情做得漂亮些的,雷厲風行的便去了。陳到也隨波才一道去了,畢竟陳到還掛着個校尉的名號,在漢軍裡還是有些用處的。
而此時酒肆裡只剩下沉靜坐在桌上的高順和他對面一臉平靜的徐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