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表面上來看,平南軍這一次作亂,是李家謀反。
但是究其根本,其實是從三十多年前就開始沒落的北周世族的奮死一博。
三十多年前,那個莽夫帶着禁軍,一路橫推,先是把那個龐大而又笨重的北周,捅了一個通透,然後用了幾年時間,徹底把那個與世族貢天下的北周送進了墳墓裡。
從那個時候開始,世族沒落就是難以避免的事情了。
只不過當時世族勢力太過龐大,即便是大晉的武皇帝,也不太敢一鼓作氣拔除世族,只能選擇一點一點打壓削弱世族的勢力,溫水煮青蛙。
三十多年,兩代天子,世族的影響力與勢力跌落到了冰點,所以他們開始殊死一搏,想要藉着西南的機會翻身。
縱觀全局,當初西南作亂的起點,是各地開始謊報災情,然後宣傳天子失德,到最後攻擊天子竊國。
這些都是世族的手筆。
不過在滾滾大勢面前,所有的努力都是枉費心思。
太康天子是給這些世族挖墳的最後一個挖墳人,而目前的李信,就是太康天子手裡那把挖土的鐵鍬。
就像李信所說,願賭服輸,賭輸了就要認,已經下場,賭輸了要耍賴,就會被剁掉爪子,受到應有的懲罰。
李師道的情緒有些激動了。
他右手顫抖着拍了拍桌子,低吼道:“我趙郡李氏在錦城裡足有兩千多個人,你讓他們到哪裡去,進深山裡做土人麼!”
“只要能活下去,做什麼都行。”
李慎深呼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叔父,事到如今,不管是你還是我,都要認清楚形勢才行,我現在還可以護着家裡人出城去找生路,但是等再過一段時間,葉鳴到了錦城城下的時候,不管是家裡人還是我,都沒有機會出城了。”
說到這裡,李慎閉上眼睛。
“你們還有機會可以活下去,但是我卻沒有什麼機會了。”
李師道臉色漲紅。
但是生氣是沒有用的。
過了不知道多久,他才咬了咬牙。
“老夫去一趟綿竹,去見一見那個李長安!”
李慎搖了搖頭,睜開眼睛。
“他未必會見叔父,就算見了叔父,也沒有什麼作用。”
李師道咬牙道:“細說起來,老夫是他的宗主,他焉能不見我?”
“那位靖安侯爺,說話很厲害。”
李慎已經不準備勸阻李師道了,只是淡然道:“叔父去便去,只是要放平常心,不要被氣到。”
“早些回來,叔父還要帶着趙郡李氏出城尋去處。”
李師道看了李慎一眼,最後拂袖而去。
李慎坐在自己的書房裡,愣神了許久,最終嘆了口氣,緩緩站了起來。
他沒有再去處理平南軍的軍務,而是走到了平南將軍府的後院,在後院裡,看到了正在房間裡繡花的玉夫人。
玉夫人,是出身滎陽鄭氏的大家閨秀,年輕的時候也是溫婉賢淑的一個人,只是因爲要在京城裡打理偌大的平南侯府,不免漸漸變得厲害起來。
沒有辦法,在京城裡,你不厲害一些,別人就要把你吃了。
現在,有了李慎當家做主,玉夫人也就躲在後院裡,安心做自己的小女人。
李慎坐在玉夫人邊上,看了一眼她手裡的繡布,上面繡着一個白白胖胖的大胖小子。
柱國大將軍心中默然,知道她是在想兒子了。
這會兒,玉夫人也放下了手裡的繡布,輕輕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
“侯爺前面的事情忙完了?”
李慎點了點頭,微微嘆了口氣。
“忙完了。”
玉夫人臉上露出一抹笑意,她開口道:“難得侯爺今天清閒,妾身最近新學了一道蜀地的菜,等會做給侯爺嘗一嘗。”
說這話,她就要站起來去廚房。
李慎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緩緩搖頭:“不要去忙活了。”
這位柱國大將軍長嘆了一口氣。
“阿玉,陪我坐坐。”
玉夫人乖巧的應了一聲,坐在李慎身邊,握住了自己丈夫的手。
她輕聲開口:“侯爺遇到事情了?”
本來,作爲一個男人碰到這種問題,這個時候下意識的李慎就要搖頭否定,但是不知道爲什麼,看到玉夫人真誠的眼神,李慎猶豫了一下,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
“是碰到了點事情。”
玉夫人用兩隻手把李慎的手握在手裡,聲音溫柔:“事情很大麼?”
“很大。”
柱國大將軍握住了自己髮妻的手,自嘲一笑:“大到我有些扛不住了。”
“那妾身就跟侯爺一起扛。”
玉夫人躺在李慎懷裡,輕聲道:“大風大浪我們都過來了,這一次我們也會過去。”
李慎拍了拍她的後背,語氣有些蕭索。
“要是過不去呢?”
“那妾身就陪侯爺一起死。”
玉夫人這會兒,已經沒有了在京城時候的凌厲,她伸手抹了抹眼淚,咬牙道:“淳兒已經沒了,要不是侯爺還在,妾身早隨他去了。”
李慎用手輕輕拍着她的後背,沒有再說話了。
玉夫人在李慎懷裡哭了一會兒,然後擡起頭看了李慎一眼,聲音有些微微顫抖。
“侯爺,是那個李信麼?”
李慎低頭看了一眼玉夫人,皺眉道:“你知道?”
“妾身也是活生生的生活在錦城裡,怎麼可能不知道。”
玉夫人低眉道:“前些日子就聽說,那個李信,帶兵進了綿竹,綿竹就在錦城邊上,妾身還是知道的。”
李慎微微嘆了口氣。
“不怕的,有我在。”
一個男人,最無力的時候大概就是沒有辦法護住自己家人的時候。
現在李慎就有這種無力感。
他低眉道:“阿玉,過幾天李家的叔父要出城一趟,到時候你就跟他去,到新的地方安頓下來之後,我過段時間再去尋你。”
玉夫人堅定的搖了搖頭。
“我就在這裡,哪裡也不去。”
她眼睛一紅,咬牙道:“侯爺不要想拋開我。”
平南侯爺再次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玉夫人哭了一會兒之後,突然想起來什麼,她擡頭看着自己的夫君,開口說道:“侯爺……”
李慎低頭:“怎麼了?”
“我有一件事一直瞞着你。”
李慎輕聲道:“你說。”
“那個李信,剛進京城的時候,我其實爲難過他。”
玉夫人咬了咬嘴脣,開口道:“那個時候,妾身有些惱恨侯爺在外面有了女人,他來家裡尋親的時候,妾身就把他趕出去了。”
“後來,妾身還讓人燒了他在城外的住所。”
“這些事,妾身都瞞着侯爺,沒有敢說……”
柱國大將軍微微一笑:“這些我都知道。”
玉夫人垂淚道:“他現在這樣,多半是一直惱恨我的,侯爺現在把我送到綿竹去,給他殺了報仇,他畢竟是侯爺的兒子,多半也就不會爲難侯爺了。”
李慎呵呵一笑。
“夫人小瞧我了。”
“李慎這些年是做了不少壞事,不過也還沒有小人到那種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