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這個少年人,不出意外就是大晉以後的天子,他作爲太康天子的嫡長子,背後有山陰謝氏,還有李信這麼個老師在,按照道理來講只要自己不作死,儲君的位置是固若金湯的。
但是也不是完全沒有對手。
比如說宮裡的惠妃娘娘所生下的皇子。
貴妃娘娘,是葉茂的妹子,當初壬辰宮變之前,李信代表魏王與葉家談下的條件之一,就是魏王殿下登基之後,迎娶葉家的一個女子爲妃,太康天子很守承諾,在太康三年守喪期滿之後,就把葉茂的妹妹納進了宮裡,封爲惠妃。
這位惠妃娘娘,在太康四年生下一子,如今也五六歲年紀了。
單論在軍方的影響力,葉家還是要勝過李信的,如果日後太康朝的皇子們都長大了,那位葉家的外甥不是沒有機會。
當然了,這都是後話,謝家之流或者會把目光放在太康朝的皇子身上,但是李信的眼光要比他們高的多,他並不怎麼在意這些尚且年幼的皇子們,也沒準備把希望寄託在這些皇子身上。
聽到太子這句話,靖安侯爺對着太子殿下笑了笑。
“靠誰都不如靠自己,好了,殿下就送到這裡,我再不走太陽便要西沉了。”
太子殿下點了點頭,往後退了兩步,對着李信深深作揖。
“姑父早去早回,侄兒還等着去侯府請教姑父學問呢。”
李信微微一笑。
“東宮裡的先生,比我博學得多,殿下還是好好跟他們請教纔是正經。”
說着,李信對着太子拱了拱手,轉身上了馬車,太子殿下持弟子禮,對李信的馬車再一次作揖送別。
隨着陳十六一記響亮的鞭響,玄黑色馬車緩緩前進。
馬車裡一身棉衣的李朔,有些羨慕的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對面的李信,感慨道:“兄長在大晉朝廷的地位,比起大父都要勝出許多,單這一個做太子的學生,兄長家裡至少就有好幾代富貴。”
無論是文臣還是武將,能做到“帝師”的程度,就算是人生圓滿了,哪怕是陳國公葉晟,也沒有一個做皇帝的學生,可見其中艱難。
當然,這也是因爲葉老頭自閉了幾十年,不怎麼與外人溝通,不然不管是武皇帝時期還是承德朝,想要收個皇帝學生,多半都不是什麼問題。
李信面色平靜。
“站得越高,就要承擔越大的風險,如果我是一個三四品的官,將來最壞的下場不過是被罷官免職,趕回永州老家,但是此時如果我出了什麼事,恐怕最少也是一個滿門抄斬。”
李朔搖了搖頭。
“官場上的東西,小弟不太懂。”
“不管在哪裡,都是跟人打交道,有什麼懂不懂的。”
李信面色平靜。
“你能掌控好幾萬平南軍,還有他們的十餘萬家人,就說明你本事不小,哪怕把你扔到朝廷裡,你熟悉個一兩年,也能吃得開。”
李朔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
就在兩個人說話的時候,馬車附近馬蹄之聲大作,李信久在軍伍,立刻知道是有一支騎兵在追着他們,他微微皺眉,掀開車簾朝後看了看,只見一羣黑衣的羽林衛,大約一百多騎,正朝着他們奔來。
羽林衛裡,一共也就三四百匹馬,這一百多騎,是羽林衛接近一半的騎士。
帶頭的人,正是那個先前與李信打招呼的謝岱。
馬車自然是跑不贏馬匹的,很快,謝岱等人就要追了上來,李信示意陳十六停馬,然後靜靜的等在路邊。
謝岱等人靠近之後,也都從馬上翻身下來,李信從馬車邊上的車簾探頭出去,對着謝岱淡然道:“怎麼,國舅爺是來捉我回去的?”
謝岱連連搖頭。
“侯爺誤會了。”
謝岱面色恭謹,沉聲道:“侯爺是國之柱石,難免會有心懷鬼胎之人對侯爺生出不軌之心,下官進宮請示了陛下,陛下吩咐卑職帶了羽林衛的半個騎兵營,跟在侯爺左近,貼身保護侯爺。”
李信有些詫異的看了看謝岱。
“你要跟我去西南?”
謝岱低頭道:“侯爺去哪裡,我們便跟去哪裡。”
李信先是看了看這一百多個身着熟悉黑甲的羽林郎,然後臉上露出笑容。
“罷了,你們愛跟着跟着就是。”
說着,他合上車簾,對着陳十六吩咐道:“繼續走罷。”
馬車再次開動,坐在車廂裡的李朔也掀開車簾悄悄的看了一眼跟在馬車兩邊的黑甲羽林衛,看了一會兒之後,他把頭縮了回來,然後對着李信小聲問道:“兄長,他們是……?”
“他們不是說了嘛。”
李信伸了個懶腰,在寬大的馬車裡半躺了下來,淡然道:“是來保護我的。”
“當然了,順便幫着陛下看着我。”
說到這裡,李信打了個哈欠。
“這個謝家的年輕人,遇事不慌不忙,進退有據,做事也有章法,更重要的是,他還不怕死。”
靖安侯爺緩緩閉上眼睛。
“是個很出彩的年輕人啊。”
其實算算年紀,李信比謝岱只大一兩歲,兩個人其實是同齡人,但是因爲地位懸殊,站得位置也不同,李信下意識的把他當成了後生。
李朔聽到了李信喃喃自語的這句話之後,又伸出頭去,看了一眼跟在馬車附近的謝岱,然後再次縮了回來,喃喃自語。
“敢在這個時候跑到西南去,的確不怕死。”
“但是不怕死有什麼用,到了西南,很可能就真的死了……”
他喃喃自語了一番,也學着李信的模樣,歪倒在馬車裡,閉目休息。
一輛馬車,一百多個羽林衛,從京城西城門,一路朝着西南走去。
這一幕,太康元年之時,少年封侯的李信,帶着兩百羽林衛,衣錦還鄉。
就連方向也差不多。
只是這時的李信與天子的關係,比起九年前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
…………
李信等人離開京城之後,在城門樓送別的太子殿下,也在蕭正的帶領下,回到了皇宮,進了未央宮與天子覆命。
他是天子嫡長子,雖然住在東宮,但是未央宮也是經常來,也不用人通報,一路駕輕就熟的摸進了天子的書房。
他剛一推門,“父皇”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就看到自家父皇,正在小太監蕭懷的侍奉下,服下一丸丹藥。
太子殿下邁步走了上去,看了看天子有些不太好看的臉色,開口問道:“父皇,您這是怎麼了?”
“無礙。”
天子擺了擺手,皺眉道:“一些強身的丹丸而已,你怎麼這樣沒有規矩,不經通報便闖了進來?”
太子殿下沒有多心,笑着說道:“蕭正他走的太慢了,孩兒便沒有等他,自己跑進來了。”
十三四歲的少年,喜歡跑跳,蕭正自然跟不上他。
天子摸了摸自己兒子的腦袋,笑着問道:“把你老師送出城去了?”
太子點了點頭。
“姑父他已經離開了。”
天子微微點頭,拉着自己兒子的手,沉默了很久之後,突然問了太子一句。
“你說,你師父他還會回來麼?”
“怎麼不會回來。”
太子好奇的說道:“姑父他家在京城,阿涵妹妹與姑姑都在京城,他在京城住了這麼多年,肯定會回來的。”
天子臉色紅潤,勉強一笑。
“但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