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講信重諾的時代,如果是尋常人拿到這麼一份天家遞過來的盟書,一定會喜不自勝,畢竟有這麼一塊鐵牌,就代表着自家與天家將會永遠休慼與共,只要不造反,大晉還在,自己家就還會在。
只要懂得一點大晉歷史的人就知道,當初的開國八大將,其中七個都是因爲造反才被後來的太宗皇帝一一殺頭的,而剩下那個忠心耿耿的種家,一百多年來一直與朝廷休慼與共,同枯同榮。
李信拿到這塊牌子,就意味着他的李家,有資格與種家一樣,成爲與大晉休慼與共的家族,前提是李家不造反。
老實說,這是一個很高明的手段,丹書鐵券這種東西,只要給出來,就一定會記在史書裡,天子給出了丹書鐵券,代表了莫大的恩寵,代表了皇室沒有負李信。
如果李信造反,就是他負了皇室,即便他造反成功,將來煌煌史冊之上,因爲這一塊鐵牌,李信也會背上罵名,給後人打上野心家的標籤。
假使李信是這個時代的土著,有一點點君臣禮法的思想,再稍微愛惜一點自己的名聲,收到這塊鐵牌之後就,說不定就會打消造反的念頭,抱着這塊鐵牌,安安心心的做大晉的臣子。
但是很可惜,他並不是。
另一個世界裡,拿到丹書鐵券的人是什麼下場,他心裡比誰都清楚,如果姬家真的可以做到“晉有宗廟,爾無絕世”這句話,李信不介意安生一點,在大晉做第二個種家,但事實是定下約定的皇室,隨時可以撕毀合約,然後給你隨便打上一個罪名,埋進土裡。
靖安侯爺捧着這塊鐵牌看了看,然後就把它放回了鐵盒裡,對着蕭正拱手,語氣誠懇:“葉師一生征戰,立功無數,陳國公府尚且沒有丹書鐵券,李信何德何能,豈能受此開國鐵券?”
蕭正嘆了口氣,伸手把李信扶起來,開口道:“太傅就不要推脫了,先前陛下命我把鐵券送過來之前,已經讓我在未央宮裡宣讀過聖旨了,今日是開年大朝會,京城裡六品以上的官員都去了未央宮,如今整個京城都知道了陛下賜給太傅丹書鐵券的事情,太傅安心收下就是。”
說到這裡,蕭正頓了頓,繼續說道:“今日朝廷要覈算度支,未央宮裡恐怕要忙一天,老奴的意思是,侯爺不如在這個時候,當着百官的面進宮謝恩去,這樣一來也算是一樁佳話。”
蕭正感慨了一句:“如今大晉那麼多高門大戶,就只有種家家裡還供奉着這麼一塊丹書鐵券,種家深受天家信任,世代掌兵,太傅的靖安侯府,將來一定會成爲第二個種家!”
“這是真正的公侯萬代。”
他對着李信恭敬低頭:“奴婢在這裡祝賀太傅。”
李信點了點頭,開口道:“本來也是準備今日進宮上朝的,蕭公公先走一步,我換一身衣服,便進宮謝恩去。”
蕭正點了點頭,開口道:“那奴婢就先回宮裡去了。”
………………
換了一身朝服之後,李信坐着自家的馬車,來到了永安門,步行進入永安門之後,沒過多久就走到了未央宮門口,然後經宮人通傳,沒過多久他就受到了召見,進入了未央宮大殿。
這會兒正是正午,皇帝與諸位大臣覈算度支,弄了一個上午還沒有定下來,仍舊在大殿裡商議,李信邁步走進大殿之後,走到大殿正中,屈膝跪了下來。
“臣李信,叩見陛下。”
元昭天子立刻擡手,笑着說道:“太傅快請起。”
李信仍舊跪在地上,低頭開口道:“臣少年入仕爲官,細算起來,至今已經一十三載,臣本永州布衣,早年進京也只是爲了一些私事,從未想過能夠出仕爲官,承蒙昭皇帝擡舉,得以進入羽林衛,爲大晉效勞。”
“後又蒙先帝拔擢,十餘年來竟已經位極人臣,每每細思,羞愧難當。”
“臣本中人之姿,非昭皇帝擡舉,臣如今應當在永州射獵務農,非景皇帝拔擢,臣至今最多也就是個羽林衛郎將,今日收到陛下丹書鐵券,臣愧不敢當。”
他對着天子深深低頭。
元昭天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了李信身邊,把李信扶了起來,這位小皇帝嘆了口氣,開口道:“太傅這些年的功績,朝中諸臣都是看在眼裡的,用不着過謙。”
他把李信扶起來之後,緩緩說道:“朕年幼時,尚住在魏王府裡,那時候若不是太傅……”
說到這裡,他就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了。
當年魏王殿下宮變奪位,雖然幾乎人人皆知,但是畢竟有些上不得檯面,因此也不好在這種公開場合下提起。
“太傅這些年,累累功勞,前不久更是力挽狂瀾,將包藏禍心的沈嚴等人,一舉掃清。”
“朕今日親政,太傅是朕的老師,這些年一直教導於朕,若不是實在封無可封,朕絕對不會只給一道丹書鐵券而已。”
“太傅十多年,數次有功與我姬家,今日這道鐵券,是朕代姬家與太傅的一道承諾。”
“大晉宗廟一天尚在,靖安侯府就永享富貴!”
當着文武百官,能夠說出這麼一番話,可以說是榮寵至極了。
不過靖安侯爺臉上並沒有太多表情,他心裡很清楚,這道鐵券並不僅僅是一道承諾,更是一份道德綁架。
小皇帝十幾歲的年紀,多半想不出這種東西,一定是有人給他出了主意。
想到這裡,李信回頭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老公羊,老公羊似乎感應到了李信的目光,撇過頭沒有看李信。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氣,退後了兩步,對着天子恭敬低頭:“陛下如此說,這道鐵券臣便厚顏收下了,今日臣到未央宮裡來,一是來謝恩,二是來與向陛下請辭的。”
他從袖子裡取出一本奏書,兩隻手捧在手裡,深深低頭。
“陛下,臣這些年帶兵打仗,身上受了不少暗傷,而且頗有些疲累,臣請回鄉歇息幾年,等以後身子養好,或者朝廷有用得到臣的時候,臣一定再回京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