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頡騎着玄武領了十幾個族人從安邑城南門進城的時候,一臉蒼白的伊尹在城門口攔住了他。
單薄瘦弱的伊尹撲到夏頡身邊,一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嚇得夏頡身後的那幫子粗漢子族人還以爲伊尹想要對夏頡不利,明晃晃的斧頭差點沒把伊尹的腦袋給劃拉下來。若非夏頡反應得快用手掌硬擋住了那幾柄大斧子,伊尹可就真的要倒大黴了。
抓着夏頡的手臂,伊尹急促的叫道:“猛天候,救命,大王要殺我家主人。”
夏頡的眼角跳了幾下,他駭然道:“你家主人?商湯?這,他和大王不是兄弟麼?”
伊尹憤然道:“聽得黑冥家的人說,大王最近不知怎的,好似換了一個人一般,脾氣極其暴躁,宮裡的宮人也不知道被他打殺了多少。因爲我們主人收容天下流民的干係,大王震怒,說我家主人包藏禍心,宣了我家主人來安邑,要殺我們主人哩。”
嗯,履癸要殺商湯的理由就是商湯大肆招收百姓,商族勢力暴漲的緣故。這一點,夏頡還有點印象,似乎商湯如今被囚禁在夏臺罷?這是他前世裡的一點子殘留的印象。不過,商湯是怎麼脫身的?好像和伊尹脫不了關係,是他大力活動,才讓商湯順利脫身啊?
救,還是不救呢?夏頡一陣的猶豫,心中的荒謬感覺一時間怎麼都擺脫不了。荒謬,果然是荒謬,自己怎麼會參合到這些事情裡來?是不是現在自己把商湯給幹掉了,以後大夏就會平安無事了呢?沒這麼邪門罷?夏頡本能的想到了已經去商族領地開闢道場的通天道人。夏頡的心臟劇烈的跳動了幾下,難不成,這一切,通天道人早就有了計算的?
深深的望了一眼面色驚惶、焦急憂慮使得他的眼睛都深深的凹下去的伊尹,再看看伊尹抓着自己的袖子,因爲用力過猛已經變得鐵青的手指,夏頡慢慢的說道:“你,可求了人幫忙?”夏頡的腦筋急速的轉動起來,商湯,商湯,如果一切都按照他知道的軌跡走的話,自己若是救了他,能否和他結下一點善緣?若是自己不救他,他是否就真的會。。。死?
伊尹艱難的說道:“我去求了輔弼相丞四公。”
夏頡目光一凝,剛要說話,看守南門的一夥官兵大步走了過來,大聲呵斥道:“一羣賤民,攔在門口乾什麼?”一名小軍官舉起手上的長槍,就要去抽打連日奔波衣衫凌亂面容憔悴不堪的伊尹。他身後的那幫士兵也紛紛抓起傢伙,朝夏頡身後的十幾個族人劈頭蓋臉的打了下去。夏頡招攬的這批族人剛剛從南方山林出來,千山萬水辛苦跋涉,身上更是隻裹了幾條獸皮,這些士卒早就看不慣他們了。
“哼!”沉沉的一聲冷哼,那羣士卒慘叫着被震飛了老遠,夏頡略微收斂了一下剛纔流露出的煞氣,皺眉對伊尹道:“這件事情,輔弼相丞四公怕是說不上話。你得去找大王如今身邊的近臣。你可知,大王如今最寵信的臣子是誰?”
低下頭略微思索了一陣,伊尹緩緩的鬆開了手,若有所思的說道:“原來如此。難怪。。。”
伊尹卻又面帶爲難的看着夏頡,苦笑道:“只是,不知猛天候可否。。。可否。。。”他面色赤紅,半天說不出話來。
用力的點了點頭,夏頡看着伊尹肅容道:“你商族這兩年收容天下難民,也是花費錢財的事情,想必族中錢物不多了罷?你住在哪裡?明日我派人送幾車錢物過去,你先拿去打點大王身邊的近臣。我去穩住大王不讓他下令殺商湯,然後麼,若是有機會,自然能讓他脫身。”
用力的拍了拍瘦弱的伊尹,差點沒把伊尹一巴掌打翻在地上,夏頡‘呵呵’笑道:“收容難民是積德的好事,只是,不要做棏太招搖了。”對無比激動的伊尹點了點頭,夏頡微笑道:“如有我能幫忙的,儘管開口就是。海域三十六州那邊,我多少還能說上幾句。”
拍了拍玄武的頭,向伊尹很友好的點了點頭,夏頡領了族人,也不去刑天府,直接趕去了王宮。
路邊一棟兩層高的屋頂上,面色墨綠的相柳柔慢吞吞的站了起來,目光閃爍的看着夏頡的背影。滿臉是笑的安道爾手裡擺弄着一朵鮮紅的花朵,也慢慢的站起,看着夏頡的背影,突然悠悠的嘆息了一聲:“天候大人。有夏頡在,你想要勝過刑天家的那幾位公子,可不容易。唉,實在是太不容易了,天候身邊,可沒有他這樣的人罷?”
相柳柔陰陰的瞥了安道爾一眼,突然冷笑起來:“你想要挑撥我去和夏頡拼命?美得你!”柔若無骨的身軀扭動了一下,相柳柔已經不見了蹤影。安道爾詫異的張大了嘴巴,漸漸的,他卻是得意洋洋的笑了起來,他舉起右手,比劃了一個開槍的姿勢,對着大街上伊尹快速跑開的背影,輕輕的叫了一聲――‘啪’!
王宮門口,同樣是灰塵滿臉的夏頡喝退了一羣禁衛,讓玄武留在門口等候――同時也是讓玄武盯着他的那一幫族人不讓他們招惹出是非來――他自己快步的走進了王宮,要求即刻面見履癸。
在前宮一座偏殿內,夏頡見到了明顯瘦了一大截的履癸。他嚇了一大跳,看履癸這模樣,好似一個癆病鬼般有氣無力的坐在地上一塊玉板上,怎麼和幾個月前自己去南方時的精氣神差了這麼多?他詫異的朝履癸行了一禮,皺眉道:“大王,您可是修煉的時候出了毛病?”大巫的身體,怎麼都不可能生病,要麼是中了巫毒,要麼就是修煉上走火入魔了。但是大巫的修煉也極其簡單,如果僅僅是正常的修煉巫力,怎麼可能走火?除非他耗費大量的精血祭煉某些極其邪惡的巫法,否則怎麼可能都瘦棏脫了形?
看到風塵僕僕的夏頡,履癸的精神一下子提了起來。他用力的鼓掌叫道:“來人啊,上酒,上肉。猛天候一路辛苦,陪本王喝幾碗酒。”他用力的拍打着地面,大笑道:“來,來,坐下,坐下,你去南方山林編制定天軍,做得怎麼樣了?”
在距離履癸不遠的一塊玉板上坐下,夏頡沉聲道:“臣徵召了本族壯士五十萬,這是臣本族篪虎一族八成的戰士了。然後,從盤庚手上勒索了合計九百萬大軍出來。蠻國元氣大傷,數十年內,是再也不能對我大夏有任何威脅了。”
“妙!”履癸的臉上浮現出一縷紅暈,氣色變得好看了不少。他拊掌大笑道:“好,好,好。盤庚的兒子都還在安邑城做人質,他又發下了血誓,他很識趣,這樣很好。九百萬定天軍,你要牢牢的掌握在手中。黎巫殿有控制人神智的巫藥,你要好好利用。”
“喏!”夏頡應了一聲。恰好幾個宮女小心翼翼近乎膽戰心驚的送了幾罈美酒上來,他抓起酒罈,和履癸碰了一下罈子,大口的灌下了半壇烈酒。兩人相視而笑,夏頡心裡略微寬鬆了些,履癸也是連連點頭,顯然心情好了不少。
夏頡正準備替商湯說幾句話,卻不知道從哪裡入手。履癸卻是擦了一下嘴角的餘瀝,突然發作破口大罵道:“盤庚那該死的賤種,他倒是識趣,會做人,硬生生的給本王擠出了這麼多士卒。可是,偏偏本王身邊的人,本王當年瞎了眼,怎麼會。。。”
口沫四濺的履癸突然閉上了嘴巴。他有氣無力的低下了頭,低聲的、含糊的咕噥道:“老子怎麼會瞎眼看上了這麼個毒婦?老子傻了,居然和刑天厄這種人聯手。”他的聲音很模糊,夏頡沒聽清楚他到底在說什麼。不過,眼看履癸的精神狀態一下子又變得不對勁了,夏頡哪裡還敢提起商湯?他唯恐履癸一時怒火發作,直接下令把商湯砍了,這算什麼事情啊?
不能開口多說話,夏頡就只能悶聲灌酒,不斷的灌酒。
履癸也只是咕噥了一陣,突然好似想起了什麼,他興致勃勃的說道:“對了,本王想起來了。你篪虎族和東夷的幾個部落有血仇罷?”
夏頡一對眸子突然好似灌了血一樣的通紅通紅的,正蹲在一旁從酒罈裡面喝酒的白也憤怒的抓起酒罈,重重的砸在了地上,隨手一爪揮出五道白金色的長長勁風,差點沒將這座偏殿給劈成了兩片。
履癸滿意的拍了拍手,大笑道:“好,好,好。定天軍的士卒,是你剛剛徵收上來的。蠻國的精銳在海人一戰中也死傷慘重,想必那些士卒中也沒多少出色的人物。練兵,需要練兵呀!”他陰狠的說道:“本王下一條詔令,叫東夷人納貢士卒千萬!若是他們不肯,你就帶領定天軍去攻打東夷人。若是他們允了,你就帶領定天軍去攻打西南候的領地。”
張大嘴,將一罈烈酒喝得涓滴不剩的,履癸陰笑道:“攻打西北候的領地的時候,就用東夷人的士卒做先鋒,死傷再多也不怕,反正消磨東夷人的力量。你覺得如何?”彎下腰,湊近了夏頡,履癸異常詭秘的說道:“聽說,最近,西南候那邊,也有點不安穩。本王不過是向他們多徵調一點美玉,居然他們也起了和西北候一樣的心思。你看,不殺了他們,這天下能太平麼?”
“這~~~”
夏頡拖長了聲音,他想要勸諫履癸幾句,爲了鎮天塔,已經逼得天下人活不下去了。用東夷人的士兵去平定叛亂,夏頡舉雙手雙腳的贊成,反正消耗的是東夷人的軍隊。但是,對於那些叛亂的百姓呢,夏頡還是不忍心放肆殺戮的。若非履癸同志逼得太慘酷了,平民百姓會傻乎乎的跟着自己的國王、族長造反麼?大夏,這個龐然大物,誰吃飽了撐着了來和他對着幹?
可是不等夏頡開口,履癸已經志得意滿的說道:“本王已經下了詔令,三年內,鎮天塔一定要完工。”
“大王,萬萬不可!”夏頡的腦袋一下就蒙了。原本定下的十年完成鎮天塔,需要的美玉、精金等材料已經逼得百姓們喘不過氣來,就算地下有無數的礦藏,百姓們也需要時間去勘探和發掘啊?如今又提前到三年內一定要完工,相同單位時間內需要的美玉等物資的數量急驟增長,那真的會天下動盪。就更不要說,爲了提前完工,那工地上的工匠、奴隸會死傷多少!
“爲何不可?”履癸幽幽的反問夏頡:“這個天下,是我大夏的天下;天下的百姓,是我大夏的子民。本王要他們活,他們活;本王要他們死,他們就棏死!予取予求,本王要做什麼,他們有什麼資格來對懷疑本王?”
履癸站起身,來回的邁着四方步,雙手背在身後,無比肅殺的說道:“在這個天下,本王就是神!”他猛的扭頭看向了夏頡:“對於那些賤民而言,本王就是高高在上的神!神要他們乾點事情,他們居然還敢叛亂,還敢反抗!死,他們一定得死!”
指着夏頡,履癸陰沉的說道:“猛天候夏頡,本王可以給你更大的權勢,更大的好處,但是你要爲本王做事。最多還有三年,鎮天塔一定要建成,這件事情,必須做成。”
夏頡苦澀的說道:“大王,百姓負擔不起的。”
履癸悠然說道:“百姓負擔不起?他們能幹什麼?跟着西北候、西南候那樣的亂臣賊子造反麼?本王不是給你權力組建定天軍了麼?他們造反,你就去平叛呀?或者,夏頡,你不願意去幹,本王讓別人去幹。”幾步走到夏頡面前,履癸彎下腰,笑眯眯的看着夏頡,柔聲說道:“本王知道你心軟。你跟着那個叫做通天還是叫做什麼的煉氣士,弄得不像是一個大巫了。你心軟,很好,本王若是讓相柳柔取代你如今的位置~~~”
履癸故意拉長了聲音。
夏頡眼角劇烈的跳動了幾下,無奈的苦笑道:“大王,臣,遵命就是。”讓相柳柔率領定天軍?且不說夏頡敢不敢將自己的族人交給相柳柔,就說相柳柔當初在東部領的所作所爲,夏頡也不忍心讓他去平叛。夏頡去平定叛亂,還能用柔和的手段安撫一下百姓。但是相柳柔若是去了,定然是放手大殺,順便劫掠民間的錢財,最後還要把所有人都變成奴隸丟去鎮天塔工地。
夏頡,不忍心啊!
就是看準了夏頡的不忍心,履癸得意洋洋的笑了起來:“很好,那就這麼說定了。最多再過三年,鎮天塔一定要建成。本王也知道那些賤民有點不服本王如今的一些政令,所以,本王的臣子猛天候夏頡啊,你可要爲本王把天下平定好哦?”
天下,不是這麼平定的。夏頡就連苦笑的力氣都沒有了。他擡頭看了履癸好一陣子,這纔有氣無力的說道:“大王,臣有一事相求。”
眼珠子轉悠了幾圈,履癸笑呵呵的說道:“商湯的事情麼?”他輕輕的拍了拍夏頡的肩膀,溫和的說道:“商湯和吾,兄弟。吾怎會殺兄弟呢?只是他做事出格了一些,本王想要教訓教訓他罷了。”
很輕鬆的伸了個懶腰,履癸悠閒的說道:“你放心罷,商湯,不會有事的。本王讓他吃點苦頭就是了。他的那個家奴叫做伊尹的能去城門攔住你,也是有大有才幹的人,你去好好的安撫他幾句罷。”眨巴了一下眼睛,履癸嘻嘻笑道:“夏頡啊,本王身邊有秘衛通風報信,知道了你從山林出來到達南方邊境的時間,才能算定你什麼時候回安邑呢。伊尹能這麼湊巧的城門碰到你,他的才能,很出色呀!”
張了張嘴巴,夏頡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他有點回過味兒來了。
笑了笑,履癸也不再多說什麼,揮揮手讓夏頡出去了。
站在偏殿門口,看着夏頡大步遠去的背影,履癸嘆息道:“可惜了,若你是本王的友客,多好?唔,碂黑虎啊,你去夏臺,送送商湯罷?畢竟是兄弟一場,你用點上好的巫藥,讓他無痛苦的死去就是。”
履癸冷笑道:“當了本王幾年的兄弟,就當你真是我兄弟了?親生兄弟,本王都宰了三個,何況是你商湯?本王做惡人,你做善人?哼哼,收攏這麼多百姓,你想要幹什麼呢?造反哪?啊呸!”一口濃痰吐出,帶着點快意的看着那一口粘稠的濃痰將數百丈外一名正好路過的宮女擊殺當場,履癸很是快活的笑了起來。
笑着,笑着,履癸突然咆哮道:“女人!給本王帶女人過來!十個,不,一百個!給本王送一百個女人過來!爛女人,本王弄死你們!”暴虐的氣息自履癸身上狂涌而出,嚇得自偏殿陰暗角落裡走到他身邊的碂黑虎慌里慌張的倒退了幾步。
張了張嘴,嘴脣動了幾下,碂黑虎小心翼翼的勸諫道:“大王,商湯收攏的,都是一些平民,他哪裡有力氣反抗大夏呢?他收攏一億平民又怎樣?一個高鼎位的大巫花點時間,也全殺了。”
‘鏗鏘’,大夏龍雀刀猛然出鞘,刀尖比在了碂黑虎的鼻頭上,履癸冷冷的說道:“你當本王傻不成?本王就是想要他死,僅此而已。”履癸陰沉的看着天空,冷冷的說道:“本王背了天下的惡名,修那鎮天塔,也是爲天下巫民求一條光明大道。商湯作爲本王的好友、自幼結交的兄弟,不僅不幫本王,反而用他仁義的名聲來凸現本王的無情和無道。他還算是本王的兄弟麼?”
碂黑虎呆了一陣,終於跪在地上恭聲應命道:“喏!用‘僵神丹’如何?”
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履癸嘆道:“兄弟一場,給他點好東西罷。你去鎮天塔那裡找黎巫尊求一份‘消神散’,既然下了殺手,就乾脆一點罷。本王要讓他連被人招魂、附體、回生的機會都沒有。連魂魄都消散了,這才安穩啊。”
反手歸刀入鞘,履癸雙手合在胸前,掐了一個用暴力超度亡魂的巫印,悠然嘆息道:“若非他,當年本王和刑天華鎣那臭女人,又怎會認識得這麼早?若是晚一個月,本王也不會勾搭刑天華鎣,而是去結識相柳家的那族女了。。。黑虎,這是命啊!”
碂黑虎無語以對,他站起來,躬身退出了偏殿。
走開了老遠,碂黑虎才聽到偏殿內傳來履癸的一聲怒吼:“本王要逆天改命!本王,要成爲三界的王!女人?嘿嘿,一個臭女人,也敢算計本王?”
女子慘叫聲遠遠的傳來,碂黑虎看着那被無邊的煞氣所籠罩的偏殿,苦澀的搖了搖頭。
就這時,碂黑虎突然驚愕的擡起頭來,他看向了遙遠的鎮天塔所在的方向。在那一片天空裡,似乎有什麼神妙的事情正在發生。
數名身披血色巫袍的大巫風一樣的從宮外刮進了王宮,他們衝到了那一座正傳來無數女子慘叫聲的偏殿外,大聲的叫道:“大王,有天神下界了。”
偏殿的大門突然粉碎,赤身裸體的履癸衝了出來,驚惶失措的叫道:“是天神,還是我們的巫神?”
大巫立刻說道:“大王,是我們的祖神!”
履癸的一張臉,頓時笑得好似菊花一般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