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皇后的到來讓整個璇璣閣很是鬧騰了一陣子,又是聖,然而,最最令人驚奇的還是李治大有好轉的精神狀態。等到彼此落座之後,李賢方纔看到他老爹老媽還帶着一個道士。那道士一身八卦道袍,卻是四十多歲的年紀,烏髮烏須,精神奕奕,卻是有幾分仙風道骨。
“那就是東嶽先生郭行真。”
聽到李弘在耳邊叨咕,李賢不禁多看了這人兩眼,但聽其妙語連珠,與帝后笑語不斷,他不禁暗歎這道士着實人精。此時,席間已經上了美酒,杯中琥珀似的酒液散發出濃香陣陣,更是勾引得酒蟲鑽了出來。可是忖度自己這一喝酒的下場,他還是有些後怕。
“貧道久聞沛王殿下乃是海量,今天臨川長公主這酒乃是多年窖藏,聽說更是太宗皇帝年間所賜,殿下爲何躊躇不飲?”
一句話入耳,李賢方纔發現郭行真已是坐在了自己下首這一席,不禁一愣。他正要回答,李弘卻搶先笑道:“六弟每每狂飲之後必定爛醉如泥,朝中文武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今兒個他說要戒酒,所以纔會滴酒不沾,不過我卻不信他能有這耐性。”
李賢聞言頓時怒瞪李弘,還不等他出言回擊,旁邊的李顯便忽然對李弘嚷嚷道:“五哥,我敢和你打賭,六哥這戒酒絕對維持不到三天。”
李弘平日雖然是羣臣心目中的完美太子,但不知怎的,只要和李賢搭邊,他就每每忘了這些風度儀表。面對李顯的賭約,他想都不想就笑道:“三天?我看他今天就肯定得破戒。你敢和我賭麼?”
李賢見郭行真詫異地看着李弘李顯鬥嘴,不覺暗自咒罵這神棍多事。若不是他剛剛那句話,這一個哥哥一個弟弟會閒得無聊拿他當作賭注?他沒好氣地去拿桌上酒杯,才上手就想起自己剛剛說了要戒酒。正想放下的時候,他忽然察覺到了一個問題。
周圍怎麼這麼安靜?
發覺不單單是上面地李治武后,還有其他賓客都在看着自己這一席。他立刻訕訕地放下酒杯,然後拉了一把正在那裡旁若無人商量賭注的李弘和李顯。那兩人一擡頭便發現不對勁,趕緊規規矩矩坐好。尤其是李弘恨不得找一根地縫鑽進去——他堂堂太子,什麼時候如此丟臉過?
良久,許敬宗忽然笑着打破了寂靜:“太子和沛王周王果然是兄弟和睦,大庭廣衆之下竟是渾然忘了周圍的人,這還真是令人羨慕。這戒酒之事,沛王殿下大可不必拘泥,若是不想酪酊大醉,我這裡倒是有一道家傳解酒秘方可以相贈!”
許敬宗半是恭維半是取笑的一番話頓時讓其他人如夢初醒。一時間,衆人紛紛盛讚這三位皇子兄弟情深猶如一體。而對於這種話,李賢早就聽得耳朵老繭都出來了,偏生還不得不洗耳恭聽。要說許敬宗地恭維是解圍,這些人的添油加醋則是添亂。他臉皮厚,李顯是懵懂。沒看人家李弘已經是尷尬得無地自容了麼?
太子太子,果然不是好當的玩意!
“好了好了,分明是御前失禮。許卿卻引得大家說了這麼一通誇讚!”武后春風滿面地出來打圓場,又在李治耳邊低聲咕噥了一句,便親自拿着酒杯酒壺走了下來,竟是直奔三兄弟桌前。見此情景,李賢和李弘李顯慌忙起立相迎。
“弘兒這些天在長安監國,讓你父皇能夠在驪山安然休養一陣子,雖不能承歡膝下,但此乃大忠大孝,今日我便親自敬你一杯!”
見武后親自斟滿一杯酒遞上,李弘慌忙雙手接過,連聲謙遜拜謝方纔飲了。一杯下肚,他地臉上已經是微微泛紅。旁邊的李賢卻知道這並非上了酒意,而是激動所致。換成是他,老媽就是稱讚一百遍大忠大孝之類的話,他也不會有半點激動。
“賢兒!”
正胡思亂想地李賢聽到這聲,立刻彷彿醍醐灌頂一般驚醒過來。見老媽那瞬息萬變的眼神死死鎖住了自己,他趕緊把那堆念想都拋開了去,臉上堆滿了笑容。
“你常常用那些新鮮玩意孝敬你父皇,雖說有時胡鬧了些,總歸大節上從未虧過。要說武事,你自然略勝你五哥一籌,但你既然有詩賦之鬼才,在文事上就應該多和於卿好好學,以後才能當一個賢王,明白麼?”
這種場面話李賢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了,當下自然是連連點頭答應,接過老媽那杯酒滿飲了。他和李弘固然是得了誇獎,李顯就比較悽慘了,被武后劈頭蓋臉教訓了一番,最後硬是被塞了兩位嚴厲的師傅。坐下之後,李賢見這個弟弟欲哭無淚的模樣,不覺分外解氣。
“七弟,以後就好好讀書吧。”
李顯立刻惡狠狠地看了過來,誰知李弘忽然也低聲加了一句:“七弟,剛剛的賭約可是我贏了!回頭別忘了把你最寶貝的那隻雞送過來!”
一時間,李顯一下子像霜打的茄子,完全蔫了
道,那隻雞可是他最珍愛的鬥雞之王。
皇后親自離席勸酒,衆賓客地注意力自然就不會放在李賢三人身上。李績和許敬宗原本會注意到,但由於面前立着武后這樣一尊勸酒的大神,自然忽略了這邊;于志寧最希望的就是三位皇子親密和睦,此時只是捋着鬍鬚在那裡樂呵;至於李治……眼見三個兒子親如一人,他微微一笑,一仰脖子把一杯酒全都灌了進去。
而坐在臨川長公主身後一席的屈突申若則從始至終都注意着李賢,雖說聽不到那三兄弟在說什麼,她卻仍是不覺莞爾。她生性好酒,眨眼的功夫已經是好幾杯下肚,臉上卻一絲紅暈也無,心裡反反覆覆念着剛剛那四句詩。
“申若!”
屈突申若一轉頭,見是笑嘻嘻地李焱娘。頓時想到了她剛剛和殷秀寧的胡說八道,當即沒好氣地白了一眼:“沒看皇后娘娘正在執壺勸酒麼,有什麼話待會再說!”
“待會再說就來不及了!”李焱娘左右張望了一陣,見別人都未曾注意到這裡。便湊在屈突申若耳邊低聲問道,“你有沒有覺得,皇后娘娘剛剛那一席席勸過來。似乎話中有話?除了盛讚各位大人勞苦功高之外,便是追憶當年情分,似乎……”
情分?屈突申若陡然心中一凜。頓時想到李賢昨日對她提到李義府有奏摺送回來地事。如今這位皇帝地性子始終有些令人難以捉摸,萬一念及舊情,赦了李義府並不奇怪。雖說李義府下馬和她關係不大,但是,李賢……
他又不是她丈夫,之前不過是合作,她沒來由擔心那憊懶的傢伙做什麼!
在心裡暗自罵了一句多事,她便回過神來。卻見李焱娘一臉看好戲地模樣,她遂乾脆轉過頭去自顧自喝酒,懶得再去搭理。誰知她剛剛斟滿一杯酒,這邊殷秀寧就忽然搶了過去,用一種唯恐天下不亂的語氣攛掇道:“以往每逢飲宴。六郎都是要做詩地,我剛剛和臨川長公主說了。呆會一定攛掇着讓他做一首美人詩!”
此時此刻,與其說羞澀,還不如說是氣惱——打從懂事之後。屈突申若就從來沒有體會到尋常女子常常會有的羞澀情緒。頃刻之間,她就想好了如何回擊,當下笑吟吟地盯着殷秀寧看了一陣,冷不丁回擊道:“秀寧,如果我沒記錯,你比我小五歲,可是已經到了婚嫁之齡。看你成天六郎長,六郎短的,要不要我去和你娘提提,早些把婚事定下來?”
殷秀寧雖然爽朗,但對於這種男女大事終究及不上屈突申若灑脫,此時竟是啞然無言。而偷聽到這話地李焱娘則是在那裡掩口偷笑,知道今天不能再去撩撥這位昔日閨中密友。點到爲止就夠了,要是讓屈突申若變成了母老虎,她可招架不住。
武后輪席勸酒的情景,李賢看得一清二楚,而豎起耳朵的他更是沒有錯過老媽地任何一句話,原本那絲不祥的預感頓時更明朗了。好在直到如今,李治都是微笑着坐在上頭,沒有說過半個字,這才讓他稍稍定心了些。
不管怎麼樣,李義府那一回在御前衝撞李治都是明擺着的,他這位老爹應該不會那麼寬宏大量,一笑泯恩仇吧?
終於,武后回到了座位上,笑着對臨川長公主點了點頭,這才悠然道:“前幾日驪山不靖,羽林軍對各位多有驚擾,起因卻是小事。若從我心底來說,首飾乃身外之物,但那是陛下所賜,失落不得,所以大張旗鼓也是在所難免。再深一步說,陛下率羣臣駕幸驪山,倘若任由宵小賊人禍亂,傳揚出去,我大唐豈不是臉面全無?說來敗興,羽林軍雖然兩次搜山,但終無賊人蹤影,各位若是發現有異,還請及早奏報。”
言罷她含笑看着李治,微一屈膝道:“陛下既然許過由我處理此事,臣妾便僭越了!”
“皇后爲朕分憂,朕高興且來不及,何有僭越之說?”
李賢在下頭聽見這一番話,喝了一半的酒頓時再也喝不下去了。那不但是解釋,還是深重的警告,及早奏報的背後只是隱去了一段不奏報的後果而已。正當他食之無味的時候,李顯忽然遞過了一張字條,還伸手指了指郭行真。
莫名其妙地李賢見郭行真看也不看這裡,只是在那裡悠然自得地飲酒,這眉頭頓時皺得更深了。展開字條一看,他不覺更加迷惑了。只見上頭分明寫着四個大字——“今夜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