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那個爽朗中透着柔媚的聲音,一羣女子漸漸上得樓屈突申若雖說是一身道裝,青絲髻上只插着一支白玉簪,不施脂粉素面朝天,卻仍是予人一種明亮的風情。在她旁邊,則赫然是賀蘭煙。
一入道門,再加上第一年孝期已滿,她在人前露面便少了許多拘束。即便是和屈突申若一模一樣的打扮,她畢竟小上好幾歲,一顰一笑盡顯青春亮麗。
兩女在那裡一站,同樣高挑的身材,同樣絕色的姿容,同樣自信的微笑,席間人雖多,此時卻鴉雀無聲,也不知有多少雙眸子在她們身上迷了魂。許久,兩人後頭響起了一聲咳嗽,卻是李焱娘和殷秀寧上來把兩人一邊一個拖開,旋即向後頭招呼了一聲。
這時,蘇毓秦無熙等人方纔上得前來,各自都是盛裝打扮脂粉不施,卻是比平常那些濃妝豔抹的女子更能吸引衆人目光。
“想不到一晃幾年,丫頭們就全都長這麼大了!”程咬金終於回過神來感慨了一聲,旋即狠狠地在屈突申若身上瞅了兩眼,“尤其是申若丫頭,當年還未長成就迷死了一羣年輕人,如今倒好,居然穿上了道裝,卻好似比往日更勾魂奪魄了,也不知誰消受得起!”
屈突申若往日雖大方,但哪個長輩會像程咬金這樣調笑,當下頓時俏臉微紅。而賀蘭煙卻還是第一次見到程咬金,好奇地打量了一會,卻不防對方的目光和自己碰了個正着,緊接着便聽到了一聲驚奇的咦聲。
“這丫頭是誰,我怎麼似乎沒見過?”
李賢也沒料到賀蘭煙今天竟然也會來。自打剛剛人上來便在朝她打眼色,孰料小丫頭壓根不理會他。不消說,定是他這些天忙着安排各種事情,冷落了她所致。聽到程咬金這一問。他正欲搶先,誰知李績比他更快。
“老程,那是六郎的心上人。”
“咦?”程咬金這下大起興趣。又上下瞅了瞅,忽然狠狠一拍巴掌,高聲讚道。“好,好,不愧是六郎,有眼光!要是伯虎能夠給我找上這麼一個順眼的孫媳婦,就算我明天進棺材也能閤眼了!”
這話說完,李賢這個臉皮厚地固然是笑嘻嘻若無其事,賀蘭煙卻是大窘,嗔怒地瞪了李賢一眼。而程伯虎頓時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就他老爺子這麼一句話,自屈突申若以下,所有娘子軍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那意味深長的目光讓他頭皮發麻背心發熱。
李賢唯恐老狐狸李績再說出些什麼不像話地,趕緊把自己這邊幾個認識的一一對程咬金介紹了。聽說薛丁山是薛仁貴的兒子。老程便連道了兩個好字;接下來,他又對屈突仲翔好一通取笑。無非是千萬不要大姊英雄小弟軟蛋之類地;秦無熙李焱娘殷秀寧等人都是他昔日熟悉的,惟有蘇毓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免不了盛讚了一番。
程咬金雖然口無遮攔。出手卻是大方,每個小輩都送了一件見面禮,就連李賢也得了一樣。雖說是一模一樣的黑木匣子,奈何封了口什麼也看不見。雖說極度好奇,但在這筵席上,李賢自然不好隨便打開。禮尚往來,他少不得也神秘兮兮地對程咬金說,有一樣禮物回頭送到程宅。
程咬金聞言大樂,少不得在李賢肩膀上拍了一下:“好,還是六郎你有心,不管是什麼,我先謝過了!”
一巴掌拍下去,李賢自然又是一陣齜牙咧嘴。好在此時衆人全都入席,酒菜也送了上來,而賢德居地掌櫃親自上來團團行了一圈禮,這才說今天請了天音閣最最當紅的班子來唱歌跳舞。話音剛落,兩家小輩便發出了一陣歡呼,就連程處默等人都露出了欣然之色。
而等到天音閣歌舞姬上來,絲竹聲一響,舞步一起,那些大的小的哪裡還顧得上別的,紛紛瞅着自個心儀的姑娘瞧——天音閣貴啊,去一趟的開銷就是他們一個月的零花錢,就算是兩家第二代也沒去過幾次。也只有李敬業程伯虎這樣拿着李賢分紅地敗家子,方纔能夠沒事就在裡頭找樂子。
“一羣沒出息的傢伙!”程咬金雖然不好掃大家的興致,卻在那裡沒好氣地嘟囓了一聲,拿起酒鬥一口氣倒進嘴裡喝乾了,一抹嘴方纔往屈突申若那一桌看了一眼,見一羣女子猶如男子般談笑喝酒欣賞歌舞,不覺嘆了一口氣。
“怪不得申若那丫頭要入道門,這麼些獨立獨行的大姑娘,我們兩家還真沒人能配得上,唉!”
程咬金的這種評論,李賢深表贊同——屈突申若這個用說了,李焱娘和傅燕蓉已經嫁人也暫且不提,可就算是殷秀寧秦無熙蘇等四五位,整個長安城又有幾個能惹得起?要真是娶回家去,天天河東獅吼,那大唐難保又得出幾個房玄齡,那就不是棒打金枝而是棒打親夫了。然而,他還沒來得及附和,身邊地老程便忽然又來了一句感慨。
“要是我老程年輕的時候,就算死了也要娶上一個回家,絕對不會像那幫小子這樣沒出息!真是暴殄天物!”
噗——
幾乎是同時,李賢和李績朝旁邊大大噴出了一口酒,嗆得連連咳嗽。好容易止住了,李績便面色古怪地指着程咬金道:“你要是真那麼本事,當初怎麼會對老房說,至死也不會娶一個彪悍地女人在家管着,還讓老房善自珍重?”
程咬金老臉微紅,旋即卻死撐着道:“反正那些小子一個都沒傳到我的勇猛,當年血戰攻下洛陽之後,班師回長安的時候,我可是足足帶了七個侍妾回來,老李你只帶了三個!”
見這兩位年過七十地在那裡你來我往爭論昔日的“英勇”事蹟,李賢那瞠目結舌的勁頭就別提了。老狐狸李績平常都是正經人,誰知遇上老程竟會有這麼大變化。看熱鬧正看得有趣的當口,他只聽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師傅和程老爺子在爭論什麼呢?要不要我給你們做個見證?”
李績和程咬金的爭論嘎然而止,程咬金回頭在屈突申若的臉上瞅了瞅,見其似笑非笑似乎什麼都聽見了,頓時轉手把李賢賣了:“六郎,那些丫頭便交給你去陪了,橫豎你的大小情人都在那邊,我和你師傅多年沒見,還得繼續喝酒!”
言罷他不由分說地把李賢往屈突申若那裡一推,自個則操起酒鬥和李績一碰,兩個老的竟是繼續優哉遊哉地暢談昔日輝煌。
一句大小情人讓屈突申若的神色微微一變,而被推得站起來的李賢則更是弄不懂,這老程哪隻眼睛看到他有什麼大小情人了。只不過兩個老的明顯不歡迎他坐回去,他又實在不想再擠進那幫好開玩笑的脂粉中,索性乾笑一聲,一個人走到了窗前,忽然把窗子挪開了一條小縫。
窗外正是夜色中的永安渠,時不時可以看到上面載着糧食或是其他貨物的小船,點點燈火映得水面波光粼粼,伴隨着陣陣寒風。他一邊看一邊想,只可惜他着實不懂如何製作玻璃,否則若是讓這賢德居換上玻璃窗戶,那客流量只怕還得再翻一倍……算了算了,他如今已經夠招搖了,若是再搗鼓出玻璃來,只怕是禍不是福。
“六郎不去看看賀蘭麼?她都快被焱娘她們幾個灌醉了。”
李賢聞聲回頭,見那一桌上的小丫頭臉色緋紅,偏生還不管不顧地來者不拒,頓時一陣嘆氣。待想上前的時候,他忽然只覺得屈突申若那一身道裝無比刺眼,冷不丁想到昔日在倩女幽魂中聽過的一首插曲,禁不住嘆息了一聲。
“十里平湖霜滿天,寸寸青絲愁華年。對月形單望相互,只羨鴛鴦不羨仙。申若姐他日定能覓得知己,還是不要穿這身道裝的好。”
屈突申若聞言立時怔了,竟連李賢從身旁走過也沒有發覺。窗子縫隙中的寒風迎面吹在她的臉上,剛剛因爲飲酒而生出的熱意漸漸涼了下去,但她卻覺得心頭火燒火燎。
“只羨鴛鴦不羨仙……”喃喃自語了一句,再回頭瞥了瞥賀蘭煙旁邊的李賢,她忽然輕笑了起來,那笑容卻有一絲苦澀,“知己若是那麼好求,我又何必等到今日?”
她冷不丁瞅見了自己剛剛擱在几子上的木匣子,見周圍沒人注意自己,索性上前把匣子打了開來。不開還好,這一打開蓋子,她頓時有些吃驚——裡頭既不是什麼名貴珠寶首飾,也不是什麼精巧的小玩意,而赫然是一本薄薄的小冊子。她好奇地拿起來翻了翻,纔看了兩頁便不覺紅了臉,旋即沒好氣地啐了一口。
這個老傢伙,果然和表面上露出來的一樣,沒個正經!
話雖如此,她卻立刻貼身藏好了這本冊子,面上露出了一絲異樣的表情。她完全沒有注意到,那邊正和李績聊得起勁的程咬金赫然朝她投來了一道目光,那眼神中盡是狡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