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超和韓全興沖沖地領命回了長安,原本想着能夠順發財,誰知連口氣還沒來得及喘,就發覺如今的情勢全然不同了。他們倆都是得罪死了李義府的人,雖說這正主兒已經除名流放,可他們就怕有朝一日別人鹹魚翻身。所以,當李義府這個名字再一次風靡全城的時候,兩個人心裡別提有多高興了。
“來來來,爲我們兩個的好運氣乾一杯!”
臨近正月,望雲樓上的客人明顯比往日又多了一成,若不是下手早,王漢超也定不到二樓的好位子。雖說花錢花得肉痛,但一想到日後官運亨通,他就不禁眉開眼笑的,頻頻舉杯向韓全勸酒,不一會兒,桌下就已經多了三四個空的酒壺。
“嘿,想不到昔日不可一世的李義府也有這一天!”韓全舉杯和王漢超一碰,臉上盡是輕鬆寫意的笑容,“你是不知道,我在鄭州的日子要多難過有多難過,那楊使君幾乎處處挑我的錯處。可李義府一倒,嘿,他就立刻倒轉方向巴結上了我,吏部考功一下子變成了卓異!”
“鄭州那楊刺史還是弘農楊氏出身,居然爲了自個的官職去巴結李義府!”
王漢超輕蔑地冷哼一聲,見外頭有人送酒來,這才住了口。這包廂向外只掛了一層簾子,他特意撩開了一角,雖說喧鬧聲不絕於耳,但反而不容易被人以爲是私相密謀,對他們兩個剛剛回長安的人來說自是再好不過。遙看下頭笙歌曼舞,再想想自己在河南府同樣如履薄冰的日子,他便長長舒了一口氣。
韓全忽然遺憾地嘟囓了一聲:“可惜看不見哈蜜兒的舞!”
“咳,哈蜜兒出道的時候倒是在洛陽。不過真正成名卻都是沾了沛王殿下地光。聽說這丫頭此次好運,很可能在皇后娘娘的壽筵那天登臺獻舞,要是運氣好,到時候一個名分就跑不掉了。你還指望她再……”
王漢超一句話沒說完,便看見一個人影掀簾而入,剛沉下臉想要呵斥。他終於看清楚了人,夾起的一筷子菜頓時掉了下來,不偏不倚地落在酒鬥中。濺起的酒液立刻濡溼了他地前襟。
“沛王殿下?”
韓全比王漢超早反應一拍,張口叫了一聲,正欲起身行禮,卻被李賢虛按了下去。此時,王漢超方纔慌忙放下筷子整了整衣冠,豈料還沒等他出聲,李賢便忽然一屁股坐了下來。
“老王,老韓。恭喜你倆這回要高升了!”
王漢超韓全剛剛回京到吏部報備,不料想忽然聽到這麼一個消息,自是喜出望外,而李賢下一句出口的話卻讓他們同時大吃一驚。
這一天的李賢打扮得異常隨便,身上地皮袍半舊不新。一雙千層底的布靴子,要論打扮。連個七品官員都比他尊貴神氣些。此時,他漫不經心地直接拿酒壺往嘴裡倒了一口,這才告誡道:
“父皇大概明日就會召見你們。倘若得體,指不定一個門下省一箇中書省,飛黃騰達指日可待。但有一件我得提醒你們,若是父皇問到李義府的事情,你們切記,千萬別人雲亦云跟着胡說八道。嗯,不妨痛心疾首說其人辜負聖望,其他地能不說就別說。”
“這是何道理?”
王漢超若有所思,韓全卻直截了當地問了出來。而李賢則往外頭瞥了一眼,無可無不可地解釋道:“李義府再不好,那也是父皇親自任用的,而且一用就是那麼多年。起初有人指斥他的罪狀,父皇自然會覺得驚怒,但一而再再而三的話,嘿嘿!”
他言罷舉起酒壺一飲而盡,忽然倒轉酒壺扣在桌子上,這才點點頭道:“今日便以這壺酒爲你們二人接風,這帳我已經替你們結了,你們盡興!”
眼看着李賢瀟灑自如地出門沒了蹤影,王漢超韓全不禁面面相覷——這位主兒特意跑來說了這麼一通話,他們哪裡還能盡興?
在胡天野的掩護下,李賢輕輕鬆鬆從望雲樓後門脫出。一上馬,他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如今李義府一倒,自然有人記起了這兩位昔日倒李第一撥人,就是他老爹也想聽聽這兩位說什麼。所以他才那麼十萬火急趕來見上一面,這種事情,靠人傳話是絕對不可靠的。
長安城中的親王很多,喜歡串門子地不少,但是,能夠公然到處閒逛,沒事就串宰相門子的,也只有李賢獨一份而已。今天到許敬宗那裡醉酒狂歌,明天到李績那裡練練武藝,這麼兩位元老級人物家裡的大門都對他敞開着,程家、屈突家、薛家三家宅邸更是幾乎
賢的後花園,其他的宅邸就甭提了。
無論是上官儀劉祥道,都被李賢地騷擾嚇怕了,久而久之,自家的子侄就被推到了第一線擔當接待,負責陪酒作詩。而只要是興之所至,就連門下省一個不入流地令史,只要投了脾胃,李賢也會闖到人家家裡去喝酒聊天。
至於現在,李賢便是去找上官儀的寶貝兒子上官庭芝喝酒,順帶看看能否逗一下上官婉兒。要問上官儀如今在哪裡……咳咳,這移駕的事情還沒開始,老上官就被打發上洛陽城籌劃去了。因着是太子李弘地舉薦,老上官走的時候那叫一個興高采烈,渾然不知道自個被這兄弟二人聯手算計了一把。
雖說老上官不在,永興坊上官家卻仍舊很熱鬧,李賢才打馬拐進了巷子就看到一長溜的馬車,還有幾個人正在那裡拴馬。他疾風一般停在門口,跳下馬把繮繩一扔便直闖了了進去,門上也不攔阻。倒是幾個身着青綠官袍的小官有些摸不着頭腦,聽說是沛王方纔各自釋然。知情者更是心裡暗自犯嘀咕,上官庭芝被灌醉之後,說不得明兒個又要請假了。
而上官庭芝得知李賢進了大門,立刻忍不住哀嘆連連。當他視死如歸地整理了一下衣冠準備出去捨命陪君子的時候,忽然想起今天自己的夫人接待的一羣貴客,頓時眼睛一亮,幾乎毫不猶豫地命僕人把李賢帶到那邊去,自個則立刻從後門溜了。
李賢跟着那僕人穿堂入室,起初還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待到最後聽得一陣女子歡聲笑語,又看到了那羣熟悉的人影時,他頓時知道自己被人算計了。只不過,一瞧見居中那位少婦抱着的那個女嬰,他忖度片刻還是提腳進了門,結果立刻招來齊刷刷的目光。
“六郎怎麼來了,你耳報神這麼靈麼?”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李焱娘取代了屈突申若,每每打趣李賢她總是第一個出馬。見旁邊的鄭十三娘似乎有些錯愕,她便笑吟吟地拿起了一串鈴鐺搖了搖:“十三娘,這就是你家郎君避之唯恐不及的李六郎了,婉兒如今這一串鈴鐺,可就是六郎送的!”
鄭十三娘出身陽鄭氏,閨訓森嚴,也只是因爲婆婆的緣故,方纔認識了屈突申若等人,因此見到男客不免吃了一驚。得知是沛王,她便想起身行禮,誰知一左一右的屈突申若和殷秀寧硬是把她按住了,剩下的衆女則全都笑嘻嘻地看着李賢。
“咳,誰知道這宅子裡頭的僕人居然把我帶到這裡來了!”
李賢笑着聳了聳肩,心中暗自嘀咕上官庭芝此舉若是讓上官儀知道的反應,最後得出的結論是——換作老上官自己,大概也會來這麼一手禍水東引之計。
李焱娘沒好氣地白了李賢一眼,旋即抱起了上官婉兒上前幾步,忽然逗着懷中的孩子:“婉兒,快看,這就是坊間大名鼎鼎的李六郎,快叫一聲六叔叔!”
李賢還來不及反對,就只見那個一歲出頭的女孩黑眼睛在自己身上轉了一陣,轉而含糊不清地蹦出了三個字:“六……叔叔!”
一聲出口,四面頓時笑得前仰後合,就連鄭十三娘也不例外,唯有一個李賢站在那裡咬牙切齒。此時,屈突申若終於站起身來,從李焱娘手中接過上官婉兒,笑嘻嘻地逗了一陣,冷不防那孩子忽然張口叫了一聲“姑姑”,旋即又是一聲“姑姑”,這頓時讓在座的衆女全都吃了一驚。
“哈哈哈哈!”
李賢終於忍不住大笑了起來,而鄭十三娘尷尬地起身抱過孩子,這才解釋道:“都是家裡養的那隻八哥惹的禍,人說養一隻八哥,孩子學話快,誰知道婉兒學說話的本事倒是強了,偏生常說這些有的沒的,昨兒個還讓她爹爹氣了個倒仰,竟是逮着他爹爹叫姑姑,你說可氣不可氣?”
一番話逗得衆人又是一陣大笑,而大笑過後,屈突申若便有意無意地問道:“十三娘,你公公最近可有信捎帶回來麼?”
鄭十三娘原本就是沒什麼心機的人,只以爲屈突申若隨口一問,當下便笑着答道:“昨兒個還有信帶回來呢,聽說另有信給劉相公和司空大人。說起來倒是奇事,公公人都走了,卻老是有人登門拜訪,今兒個早上還有個叫楊行穎的人來找郎君說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