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和新兵有什麼區別?
不是上過戰場的人,絕對不會明白這一點。平日裡再能打能殺,真正上了戰場,四面八方都是敵人,危難之際往往要本能選擇用肩膀捱槍尖,還是用手臂擋刀子,時時刻刻都要面對生死。正常情況下來說,能在三場激烈大戰之後存餘下來,就可以絕對稱得上老兵兩個字。
然而,眼前這幾個的光景也未免太驚人了一些。一個左臂只剩一個空蕩蕩的袖子,一個臉上兩道縱橫交錯的刀疤,一個右腿一瘸一拐,至於剩下兩個雖然是囫圇完整的,但往那裡一站,自是有一種非同小可的氣息。
李賢固然在目不轉睛地打量着面前這幾個漢子,而對方也同樣在好奇地打量着他。他這個沛王胡鬧的名聲在外,新鮮主意層出不窮,文武上頭也頗爲驚人。出口成章不稀奇,但出口成章的同時又能打了兩隻猛虎作爲獵物回來,這就很有些讓人驚異了。
李賢不在乎養閒人,但眼看這幾個都絕非閒人,他當即動心想要看看人家的真本事。結果,盛允文便自告奮勇下場作了試金石,讓心中忐忑的張堅韋韜鬆了一口大氣。他們能補親衛是因爲出身高門大族,祖輩父輩功勞卓絕,要說武藝自然比不上百劫餘生的老兵。
而結果正如張堅韋韜所料,這些看似上了年紀的老兵絕不是好對付的。
一對一,盛允文三十招之內便可穩勝;一對二,勝負便至少在百招開外;一對三,盛允文稍落下風;至於一對四……李賢明智地終止了這場較量,畢竟,沒來由讓自己手下地第一勇士丟臉不是?
而盛允文在羽林軍便自負武藝,從相撲大會脫穎而出,一下子擢升親衛之後,更是從未有過對手。這羣毆他以往遊俠天下的時候不知打過多少回,但這一次的對手彷彿卡住他的七寸,彷彿根本不在意這只是尋常較量,以傷搏傷,以命搏命,讓他不敢放開了手腳,心裡自然是鬱悶得緊。
他心中鬱悶,那幾個老兵也是心裡鬱悶。他們在薛仁貴手下當了多年的老兵,對於主將幫忙找的這個出路自然是感謝的,但心中深處未免認爲那些飽食終日的豪門護衛不過都是紙糊的架子,誰知一腳就踢上了一塊最硬地鐵板。
然而,彷彿今天是註定的羣雄會,李賢正思量自己是不是也趁着這難得的好機會,下場鬆鬆筋骨的時候,外頭便來了好些人。程伯虎薛丁山走在最前,屈突仲翔則是落在後頭和周曉說笑——由於李敬業剛剛敘階從五品下的朝散大夫,現如今補上沛王府侍讀的,便是臨川長公主的寶貝兒子周曉了。
程伯虎最好武藝,平常卻每每在盛允文劍下敗北,早就憋了一肚子氣,聞聽這些老兵三個一起上能和盛允文戰一個平手,立刻心癢難耐。於是,李賢聞絃歌知雅意,立刻笑嘻嘻地建議自己和程伯虎薛丁山盛允文周曉以五對五。那五個漢子剛剛和盛允文一陣廝殺。也打出了性子,竟是忘了什麼尊卑上下,痛痛快快地答應了下來。
“六郎,我也要上?”
周曉地武藝稀鬆平常,萬萬沒想到今天這麼一來居然會惹來如此麻煩,那張臉就甭提多難看了。見李賢四個興致勃勃地擦拭兵器做上場準備,沒一個人搭理他的話。他只得哭喪着臉上去挑選兵器,暗自祈禱那些對手能夠懂得規矩手下留情。然而,裝束停當選好兵器一上場,他就完完全全絕望了。
五人用的都是刀。只是有人提刀護着面門,有的則是操刀空門大開,有的甚至刀還在鞘內。雖然看上去亂七八糟,但李賢卻隱隱感到五人互爲犄角。他被李績用家將操練過無數次,一見這架勢,就知道今兒個很可能要糟。
果然,最是急躁的程伯虎一聲大喝,一把拎起斧頭就往前衝,大約準備以力取勝。在他後頭,薛丁山也衝得賊快,那亮銀長槍在太陽底下鋒芒四射。只是,這威勢看上去十足,但這團體戰變成了各自爲戰,李賢索性也不管這麼多,一振長劍便挑準一個方向攻了上去。
此時,後頭的屈突仲翔樂得揀便宜,打定主意讓前頭三人去對付最棘手地,拉上週曉就朝那一瘸一拐的漢子殺去,心中還安慰着自己,戰場上,恃強凌弱也是好計謀嘛!
刀劍交擊了幾個回合,李賢便漸漸發覺情形不對,自己明明是隻瞅準了一個人遞招式,但對面卻常常有三把刀一起襲來,讓他只能收勢而回吃啞巴虧。再看往日無往不利的大力程伯虎,一把斧頭彷彿也使得彆扭無比,倒是小薛的長兵器充分發揮了優勢,上的一個漢子已經是落了完全的下風。
然而,李賢程伯虎薛丁山支撐得還好,那邊屈突仲翔和周曉早已經是被殺得腿腳痠麻,恨不得立刻舉手認輸,只是迫於面子不得不苦苦撐着。他們哪裡知道這瘸腿漢子如此厲害,拖着一條半殘的腿,那刀舞得水潑不進不說,抽冷子還會有手肘腳踢頭槌,竟是比屈突仲翔見過最厲害的潑皮打架招式還厲害。
周曉畢竟不像其他人那樣得過李績指點真傳,劇戰中,他再次一刀劈空,整個人重心頓時不穩,竟是往斜裡一跌,半邊肩膀剛剛倒地,他便看到一道雪亮地刀光朝自己劈來,頓時魂飛魄散大叫我命休矣。然而,勁風及面的一瞬間,卻輕輕鬆鬆又收了回去,只是他手中的長劍卻被人挑飛了。
周曉這一輸,屈突仲翔在雙鐗上的造詣原本有限,很快也遭了敗局。於是,兩個難兄難弟便乾脆退出了戰圈,一屁股坐在不遠處的地上觀戰,好事的屈突仲翔甚至還在那裡吶喊助威,希望其他人能爲自己的敗戰討回面子。
李賢雖說早知那邊兩個不經打,但卻沒料到這麼快就敗了。然而,少了這兩人,他和程伯虎薛丁山非但不落下風,反而進退更加順手。畢竟是從小在李績指導下一起練地武,支撐地時間長了,那默契便漸漸發揮了出來。覷着對面那刀疤漢子一個破綻,李賢倏地跨前一步,也不管斜裡那凌厲無匹地一刀,竟是不管不顧往刀疤漢子右肩劈去。
錚——
兩聲不分先後的兵器撞擊聲中,就只見說時遲那時快,薛丁山倏地一槍爲李賢擋住了斜裡攻勢,把對方迫退幾步,又回槍向後一掃。這一招正是李績親傳,那企圖偷襲地獨手軍漢猝不及防下,長槍竟是從肋下穿過,旋即又被後背一股大力撞了出去。而那刀疤臉也沒提防李賢明裡長劍下的“無影腳”,一下子被踢飛了。
五個變成三個,很快,三個又變成了一個。也不知過了多久,程伯虎一斧頭“放翻”了那個獨立支撐的瘸腿漢,一場戰局終告結束。站在場中的三人你眼望我眼,忽然暢快地笑了起來,李賢更是親自上前拉起了那個瘸腿漢。
“果然不愧是沙場老兵,薛將軍真是推薦的好人!若不是你們,只怕我和伯虎小薛再練多少場,都未必尋得到這默契!”
這話雖說有誇大成份,但他說得真摯,做的又着實老道,因此那瘸腿漢訕訕了一陣之後,忽然極爲惶恐。不單單是他,剛剛在廝殺的時候幾乎忘乎所以的其他漢子彷彿忽然之間領悟到李賢的身份,紛紛上來請罪,額頭上盡是貨真價實的汗珠。
開什麼玩笑,他們剛剛怎麼會答應這樣荒謬的建議?要是這位主兒少了什麼毛髮,他們豈不是全都要倒黴?
“痛快,痛快!”
程伯虎把斧頭交給了隨侍的伴當,那臉上的興奮之色怎麼都掩飾不住,拉着李賢便急不可耐地問道:“六郎你是從哪裡尋得這些人?太痛快了,除了英國公家裡頭那些家將,我還第一次打得如此辛苦!嘿,這下子我家裡頭那些人不用再成天哭爹叫娘了!”
薛丁山好奇地打量着這些人,冷不丁想起了自個老爹露的口風,立刻把到了嘴邊的話吞了下去,若無其事地轉去安慰屈突仲翔和周曉。見此情景,李賢哪裡會笨到胡說八道,笑嘻嘻地對程伯虎眨了眨眼睛:“伯虎你要是喜歡,以後得空了就過來,反正我這大門對你來說也就是和沒有一個樣!”
言罷他也不理會興奮不已的程伯虎,把五人叫齊了,讚賞了一通他們的武藝,便表示收他們作爲王府典衛,以後有機會再作拔擢,又找來人撥了房舍。薛仁貴找來的這五人俱是無牽無掛,沒料到會遇到這樣知情達理的主上,剛剛又敗了一場,自然更是心悅誠服。
而轉過身來的李賢看到周曉在那裡苦巴巴地望着自己,不覺莞爾。也罷,駙馬都尉周道務原本就是文臣,周曉這時候再練武也不會有多大成就,於是,關照薛丁山和程伯虎自由使用練武場,他便把屈突仲翔和周曉一塊叫到了書齋裡頭。
進去的時候屈突仲翔和周曉都是面色不好看,出來的時候卻換上了一幅興高采烈的樣子——李賢說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簡直是說到他們心坎裡去了。這廝打上不及別人,但要說是耍小伎倆算計,誰能比得上他們這兩個自小稱王稱霸耍小聰明的小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