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以來,李賢都是很樂意管閒事的。睡覺睡到自然手抽筋,閒來喝喝酒賞玩一下美女,這種腐敗的日子固然是很輕鬆很逍遙,但一直過這種舒坦日子卻也很無聊。所以,他從來就不介意在該管閒事的時候,橫插上那麼一腳。
所以,這時候他便坐在某位忙人的對面,悠閒自得地喝茶,順帶欣賞一下那位小美人——據說,這是某位小官的女兒,年方二八卻出落得亭亭玉立,尋思嫁普通人家辱沒了,就親自送進了這個地兒。李賢見過的女人也不少,但似這樣羞澀的文靜女還是第一回得見。見她上茶的時候總是迴避自己的目光,最後更是躲到了李弘椅子後頭,他自然更是覺得有意思。
這大唐彪悍的女人太多,文靜羞澀的反倒稀奇,這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啊!
李弘終於耐不住了,鬥心眼他鬥不過這個弟弟,鬥文才武略同樣不行,鬥嘴打賭更是回回輸,這回他想比試一下自己最最拿手的耐心和定力,結果發現,再這麼下去,他非得被李賢氣死,這一大堆公務也就別處理了。他輕輕拍了拍身邊太子良媛阿斐的手,示意她先退下,見其如蒙大赦走得飛快,他這纔沒好氣地瞪了李賢一眼。
“好了,六弟你乾脆直說吧,到我這裡來有什麼事?”
“嘖嘖,五哥你得了這樣一個美人。卻不捨得讓我多看看,真是小氣!”李賢見李弘額上青筋暴起了幾根,便知機地不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詞鋒一轉道,“早先我在定鼎門遇見了一批人,似乎像是高句麗來地,那是怎麼回事?”
“咦?”李弘詫異地站起身來,上上下下打量了李賢一眼,忽然急匆匆走上前來,伸手在他額頭上一探。“你這個出名任事不管的傢伙居然會主動問這個,是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李賢沒好氣地拍落了那隻手,正準備反脣相譏,李弘卻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面上的戲謔之色也收了起來:“那是高句麗泉男生派來的使節,你也知道,泉蓋蘇文死了。他三個兒子因爲爭位鬧得雞犬不寧,此次泉男生是派人向我朝請兵援助的。”
請兵援助?這簡直是開門揖盜,與虎謀皮!
李賢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幾乎以爲自己是聽錯了。不過。他對高句麗的情況也多有了解,轉念一想也就釋然了。泉家在高句麗雖說是位高權重,但也只是位高權重,上頭還有一個高句麗王。這泉男生如今很可能是連命都保不住了,還在乎什麼國。換言之,只要大唐能夠救命,能夠讓他得到榮華富貴,這開門揖盜的事情大可做得。
家比國重,命比氣節重,這在如今的年頭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你也知道父皇一心想平定高句麗。完成太宗皇帝當初地心願。所以這是難得的機會。只不過,高句麗人無比狡詐,當初隋煬帝兩次遠征高句麗大敗,除了輕敵和指揮失當之外,很大程度是因爲這個緣故。這次也是如此,所以不能輕信這個使者。”
李弘說得鄭而重之。李賢卻只是曬然一笑——兵不厭詐。自古都是如此。這高句麗人固然可惡,但這中原天朝向來太仁厚。何嘗不是最大的癥結所在?不說其他的,先頭百濟是打下來了,但千辛萬苦打下來,大唐府兵卻不能久駐,這塊飛地新羅一直虎視眈眈,如今再打高句麗,誰能擔保到時候不是千辛萬苦爲他人做嫁衣裳?
你對人家仁義了,人家對你可有仁義?到頭來覷着你天朝國力空虛了,照樣打你沒商量。打完之後再虛情假意上書表示悔過,沒準連軍費都撈回來了!這大唐周圍的各色小國,哪個不是靠和親或是賞賜富裕起來的!
“根本都是一羣養不熟的狼!”
他憤憤吐出了一句話,見李弘莫名其妙,便乾脆去關了大門,隨即對李弘滔滔不絕地灌輸了起來。要說以往東宮那些師傅都是吹噓一些仁義道德,誰也不會赤裸裸地搬出利益學說,至於李治自是更不會對兒子說這些。於是,這回李弘每次提出反對異議的時候,就會被李賢以十倍論據外加詭辯轟下去。
雖說知道這是不對的,這有悖於治國之道,但李弘還是情不自禁地爲這些理論所吸引,特別是李賢擺事實,講道理,把當初文成公主進藏的時候那數千工匠拿出來說事地時候,他更是感到一陣心驚肉跳——這太宗皇帝的政績之一,居然被他這個弟弟批判成西北禍亂根源!
於是,他使勁吞了一口唾沫,結結巴巴地叫道:“六……六弟!”
“那些新羅人當初派人來送國書的時候,比綿羊還溫順
我大唐出兵平了百濟,便宜的又是誰?我大唐府兵不紮在那裡,到時候兵一旦撤回來,那麼,新羅肯定出兵佔了百濟那塊飛地!千辛萬苦花費軍費那麼多,戰死將士無數,到頭來便宜外人,卻只是得了一個虛名,有什麼意思?”
李賢一通發泄完了,這纔看見自己這太子哥哥正用無比古怪的目光看着他,便乾脆上去拍了拍李弘的肩膀,繼續煽動道:
“五哥,要我說,打仗是必要的,但在這策略上頭卻應該有所講究。當初百濟滅了固然是讓我大唐兵威大盛,但同時卻壯大了新羅的實力,如今切不可再這麼便宜別人。其實,上上之策就是讓高句麗和新羅對拼,高句麗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新羅國力日盛,也有一拼之力,最好他們兩邊拼得兩敗俱傷則是大妙!”
這等絕對不符合仁義之道的話從李賢口中說出來,李弘徹底無語了,雖說用一個白眼表明了態度,但他心裡卻真的有那麼一絲心動。仁義之君固然是很美妙地稱謂,但是從往日和李賢閒聊地過程中,他印象更深刻的則是那些因爲仁義,連性命外加國家都丟了的君主。
瞪眼歸瞪眼,但對於李賢最後提出的某個要求,李弘只是略一思索便答應了——他如今是貨真價實的監國太子,雖說武后仍有決斷軍國大事的執政名義,但這些小事他還是可以做主地——不過是李賢想隱瞞身份去和那兩個高句麗使者套套話,說不定還真能問出點什麼,他自然得大開方便之門。
然而,拿到了蓋有東宮監國大印地公文,李賢卻並沒有立刻開路,而是到洛陽宮中晃悠了一圈,和老爹老媽親切交談了一下,然後才施施然出了宮。走出右掖門地時候,他卻看見一個騎着白馬的美貌女子正在和自己地三個親衛聊天,盛允文似乎還是平常的臉色,張堅韋韜卻赫然是對人家大獻殷勤,顯而易見已經是半上賊船了。
“好快的耳報神!”
嘀咕了一句之後,他便慢吞吞地走上前,見張堅韋韜仍然沒有瞧見自己,他只得使勁咳嗽了一聲。這時候,就只見八道目光齊刷刷地射了過來,而金明嘉的美眸好似會說話一般,眼波流轉中流露出一絲動人的嫵媚。
“沛王殿下!”
李賢笑嘻嘻地打了個招呼,眼睛在金明嘉身上轉了一圈。新羅人留在大唐的不少,貴族在大唐任官的更多,但是,這位新羅善城公主在大唐一留就是好幾年,卻實在是一個異數。最重要的是,她居然能夠博得武后的喜愛,這是多少內外命婦都沒法做到的事。
和大唐女子挽髻不同,金明嘉此時梳着一根大辮子,絨繩束髮的地方綴了一顆南海明珠,辮角則繫着四個銀鈴,隨着步履發出陣陣輕響。她的身上散發出一陣若隱若現的清香,卻不是那種貴重香料的味道,只是一味地清雅,聞着那清香,彷彿人的心情都會愉悅起來。更重要的是,她竟是沒有任何架子,所以剛剛纔會和張堅三人談得如此熱絡。
當然,李賢例外——他雖說喜歡美女,更喜歡有魅力的聰明女子,但是,他的心裡卻還有老祖宗時刻提點的一條——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再加上新羅人明顯就是別有企圖,他自然是樂得見鬼說鬼話。於是,這一路上,金明嘉試探得巧妙,他迴避得含糊,這麼走了一路,他不累,後頭三個親衛倒累了。
李賢原本是準備直接打道回府的,但耐不住金明嘉一路跟着,他便乾脆走了洛水旁邊那條小路。到了安康樓前,他用極其曖昧的口氣言說自己要上去看看胡姬妙舞,本以爲金明嘉會知難而退,誰知道這一位愣是表示也想見識一下洛陽最最有名的聲色場所,竟是親自跟了進去。
作爲這裡的老主顧,李賢一進門便受到了一幫夥計的熱烈歡迎,然而,看到同行的這位大美人,一幫老老少少全都愣了。而緊接着,某位大膽的便上前低聲提醒道:“六公子,今兒個飛白娘子和惠真娘子都在樓上,您是不是……”
還不等李賢反應,兩個人影便出現在三樓欄杆處。幾乎是第一時間,四道目光便不分先後地在他和金明嘉身上打了個轉。緊接着,他便看到賀蘭煙的臉色多雲轉陰,陰轉雷暴雨,若不是一隻手被屈突申若死死拽住,怕是就要直接衝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