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匆忙衝進來,一副瞠目結舌模樣的李賢,武后白了站起身來,沒好氣地斥道:“灌醉了太子不說,還把人拐帶到了家裡,你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李賢望着榻上仍在喃喃自語的李弘,想要苦笑卻笑不出來。他就算能掐會算,也算不到這時候會把老媽這尊大神驚動下來。這皇后出宮可不比太子出宮,動靜大不說,還招人注目,可誰能想到,武后居然這麼一身女史打扮就跑到了他家裡頭?
“母后,太子五哥今天拉着我去喝酒,結果醉了,我尋思送到哪裡都不合適,就接到了自己家裡,畢竟東宮那幫人的囉嗦誰都知道。再說,有阿蘿照應必定是妥貼的,總好過把一個醉醺醺的太子留在外頭讓人看見吧?”
武后轉頭瞧了瞧榻上的李弘,見他稍稍翻動了一下身子,又繼續沉沉睡去,這才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亦不忘狠狠瞪了李賢一眼:“以後遇到這些事情勸着你五哥一些,別學會了借酒消愁,變成了你這麼個酒鬼!”
教訓了一通之後,她方纔轉頭對阿蘿囑咐了一番,伸手準備去接阿芊遞過來的帷帽,似乎是準備回去。
見到這光景,李賢一個箭步上前,搶先把帷帽拿在手上,旋即笑嘻嘻地說:“母后既然來了,何必這麼快走,也在我這裡盤桓一會。煙兒前些天在這裡地時候正好制下了珍珠蜜。小廚房正好熬着杞銀耳羹,還有一鍋好湯,都是補氣養顏的好東西,母后用一些再走,也算是我一點孝心。”
笑話,要是讓老媽跑到這裡轉一圈。不知道聽着什麼就回去了,他豈不是大大的失算?
武后一向知道李賢很有些稀奇古怪的菜譜,湯羹更是一套一套的,因此這時候見他涎着臉要求自己再留一會,也不好立刻就走。算算今天李弘處置了一個宰相,壓下了議論,而自己手頭積壓的事務並不多,因此她思量片刻也就答應了。瞧着兒子那張一瞬間喜氣洋洋地臉。她不由伸出手指在他腦門上彈了一下。
“都已經是老大不小的人了,專門就在這些事情上下功夫,也不見幫着我和你五哥分擔一些朝中事務!”
李賢壓根不上這個當,此時笑得更賊了:“五哥勤勤懇懇,母后你又精明強幹,我若是加進來只會添亂。有句話說得好,能者多勞,不是麼?”
“油嘴滑舌!”
嗔怒歸嗔怒,武后還是在李賢攙扶下出了屋子,儘管以她的年紀。甭說走路沒問題,就是騎馬飛奔亦沒有問題。臨走時,她仍不忘再次吩咐阿籮好生照料。直到人離開房間,阿蘿方纔長長噓了一口氣,鄭重警告了兩個仍在面面相覷的侍女。
“今天的事情不許透露半個字,要是讓外人知道皇后娘娘來過了。你們自己知道後果!”
遣走了兩個侍女,她方纔再次在榻邊的錦墩上坐了下來,託着雙腮打量着上頭的屋頂發愣。她沒注意到,這時候榻上的李弘忽然微微睜開了眼睛,目光卻有些茫然。
李弘不比李賢,這睡覺睡到自然醒地日子幾乎從來沒有過,所以這睡眠向來淺得很,稍有響動就會驚醒。今天要不是喝醉了。早在侍女給他洗身子換衣服的時候他就該醒了,更不會在武后坐在邊上的時候繼續睡大覺。
母后怎麼來了?他剛剛究竟說了什麼醉話?
反反覆覆想着這兩個問題,李弘雖想掙扎着起來,奈何腦袋仍昏昏沉沉。渾身上下也彷彿不屬於自己似的動彈不得。到了最後,他竟是不自覺地又昏睡了過去,朦朧之間似乎感到有人在他嘴裡灌了某種清涼的液體。
聞聽武后微服駕到,李焱娘等人自然不會挑着這個時候再逛什麼園子,亦不會不識相到跳出來會面,全都從後門溜了個乾淨,臨走時亦不忘和李賢另約時間。哈蜜兒對這位皇后娘娘亦是說不出的畏懼,李賢一吩咐,她也趕緊躲進了屋子裡頭。再加上賀蘭煙屈突申若都不在,李賢也不想讓太多人知道武后微服至此,所以幾乎把不相干的僕役都遣開了。
用了一小碗湯羹,李賢又拉着老媽去逛麗園——說到底,他自己對這些都不怎麼熟悉,於是不得不拉上雙胞胎姊妹作爲解說員,當看到那條直通永安渠的小河時,他甚至還興致盎然地攛掇武后坐上了船,還推開船伕親自體驗了一把划槳。奈何他雖然力氣大,這划槳的功夫卻實在拙劣,那船在三丈來寬的小河上滴溜溜打起了轉,結果讓武后笑得喘不過氣來。
“罷了罷了,若是開了水門就出了永安渠,讓人家看到,你這胡鬧地名聲就更大了!”
說話的時候,武后滿臉笑容,說不出的好心情。雖說蓬萊宮中有太液池,西內苑中也有湖池可以泛舟,可平日都是大批扈從,少了幾分
而李治一病更讓她諸般興致全無,怎比得上今天這樣玩?
離船上岸,她更覺得這宅子雖然較李賢在洛陽修文坊的宅第小,但卻勝在精巧,於大氣之外別有一番滋味,不禁連連點頭讚許。
實際上,這座宅子除了宮中派出的工匠負責修建之外,其餘地主要班底都是賀蘭煙從賀蘭周那裡要來的工匠。那些工匠曾經聽李賢形容過後世的江南園林,沒少爲此琢磨,而小丫頭大姊頭揹着李賢也常常寫寫畫畫,三年時間不知道拆了多少重建了多少,終於有了個大模樣。當然,若不是李賢有錢折騰,這宅子也造不起來。
“你父皇早有意在宮中建造明堂,奈何花費重大,朝廷在遼東的開銷又不小,所以只能硬生生拖了下來。日後若是明堂建成,你父皇自可名垂青史,想來也覺得心懷激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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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明堂,武后滿臉憧憬,神采飛揚。而看到那專注的模樣,李賢和阿芊不禁交換了一個眼神,阿芊更趁機拉了拉李賢的手。還不等兩人背地裡有什麼動作,武后便忽然轉過頭來:“對了,你說過從西邊帶回來一個紅髮番人,還是裴行儉推薦的,那是怎麼回事?”
李賢知道老媽一向不怎麼待見裴行儉,在這事上不便進言,遂岔開話題,天花亂墜地把那個東羅馬帝國介紹了一番,最後才附帶式地提了提米哈伊爾。
“你對範明中說徵辟了他爲雍王府典籤,這信口開河的本事,你若是認第二,天下沒人敢認第一!”
武后對這些外域之事聽得津津有味,但末了亦不忘數落了李賢幾句。見兒子老老實實點頭稱是,一幅唯唯諾諾地模樣,她哪裡不知道自己說的他多半沒聽進去,只得沒好氣地敲了敲他的腦袋。
“得空了把那個傢伙帶進宮來讓我和你父皇見見,省得再有人說閒話,到時候參你一個私帶番人!你雖然有錢養閒人,但也至少找點事情給他做,免得惹事生非!”
李賢對自己這位母后從來都是言聽計從——至少從表面來看是服服帖帖,對於這種非原則性問題自然更是不會反對。母子說笑了一陣,他又奉上了一瓶賀蘭煙親手製作的秘製寧神香和薔薇露,又悄悄塞給阿芊一盒自制地胭脂,這才把兩人送上了馬車。
眼看馬車開走,他方纔對門上的幾個人又嚴密囑咐了一番,這才呵欠連天地轉回了自己的院子。進門發現李弘仍睡着,阿蘿卻不見蹤影,他便退出來叫了兩個侍女準備熱水。舒舒服服洗了個熱水澡出來,他把人通通趕開了之後,竟是不管不顧地往李弘身邊一躺,不多時竟是這麼睡着了。
因爲武后忽然微服前來的事,爲避免泄密,阿蘿少不得下去安排一番,好半天回到這屋子裡,卻發現牀榻上多了個呼呼大睡的人,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這家裡空屋子多了,這位主兒何必巴巴地跑回來和太子擠一個牀,要體現兄弟和睦也不必這樣,更何況還把李弘鬧醒了!
看到阿蘿氣鼓鼓地撩起袖子想要上來推醒李賢,李弘連忙衝她搖了搖手。事實上,剛剛醒來的時候,他也曾經因爲身邊多了個人而嚇了一跳,待到看清人,他方纔想起了自己不在東宮,而是在李賢家裡。
“太子殿下,要不奴婢替您挪一個地方?”阿蘿沒好氣地白了李賢一眼,旋即想到他又看不到,不禁泄了氣,趕緊提醒李弘道,“他睡起來就是鼾聲大作,最最沒睡品,只怕是要擾了太子殿下!”
李弘沒料到阿蘿對李賢會有如此評價,不禁啞然失笑,正欲回答的時候,身旁的某人卻冷不丁翻了個身,結果吱溜一聲捲走了整條被子。此時此刻,他終於確定,阿蘿的所謂睡品不好絕對不是誑語。
“時候不早,我還是回東宮吧!”接過阿蘿遞過來的衣服披在身上,李弘小心翼翼地越過李賢下了牀,深深吸了一口氣,“我若是再不回去,只怕改日還有人找六弟的麻煩!”
阿蘿瞅了一眼睡得正香甜的李賢,心裡卻不無惡意地想道——李賢平日最會惹麻煩,他會怕麻煩?只怕高興還來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