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府特地趕來的信使撲了個空沒見到李賢和李績,見了劉仁軌之後,這位一向號稱精幹的鐵腕宰相聽說皇帝失明,差點沒一頭栽倒過去,險些亂了方寸。不過老劉頭畢竟是大風大浪走過來的,知道這消息既然不是走正道而是走的旁門左道,只怕長安城中的水深得很,自己縱使趕回去也是白搭。
於是,他略一思忖便讓那信使去見姚元之,自己則關在房間裡頭冥思苦想。不管怎麼說他都還是右相,得趕緊想想辦法,否則到時候就真的麻煩了。
李賢固然是不在,但遼東還在缺人的時候,李賢撂挑子走人,這位倒黴的雍王府參軍事不得不替他管事。可憐姚元之自個也才二十不到,這手底下還得指揮一羣年長的下屬,幾天下來忙得人都瘦了一圈。
而此時聽到這來自長安的驚人消息,他一下子愣在那裡半晌沒回過神來,那種感覺好似八月飛雪,又好似晴天霹靂。雖說李賢陪着李績,但隨他們上路的還有一批高句麗王族俘虜,如此一來,兩人回京自可風風光光,也不會招來什麼閒話。而李大帝從來都是盼望着高句麗克復從而雪恥當年屢攻不下的往事,怎麼會在這個當口突然失明?
他使勁吞了一口唾沫,好容易才憋出了一句話:“你立刻上路,讓劉相公給你批文,沿路調用驛馬,以報遼東軍情的名義星夜趕往登州,想必還能追上殿下!”
話音剛落。見那信使一躬身急匆匆就想走,他忽然又上前猛地一把拉住了人家,沉聲囑咐道:“轉告雍王,不可進退失據,不可操之過急,萬萬不能急匆匆趕路!”直到眼看着人走了,他方纔跌坐在了坐席上,猛地想到李賢身邊還有一個多年屹立不倒地老狐狸李績。頓時懊悔不迭地狠狠往頭上拍了一巴掌。
“我也真是糊塗了。有英國公在。殿下還怕沒人問計出主意?還需要**心什麼!”
老狐狸和小狐狸湊在一塊,自然是見者心驚。就比如說登州刺史王喜,在面對這麼兩位超級重量級人物的時候,那端的是勸沒法勸,說沒法說,每出口一句話就要斟酌良久,唯恐一個不好觸怒了兩人。畢竟。他之前還從沒有和這兩位打過交道的經歷。
到達登州港的一共有海船五艘,比起船隊進發時那數十艘依次進發的浩浩蕩蕩來自然算不得什麼,但船上的都是重要人物,僅僅是這些人的安置問題就讓王喜傷透了腦筋。所以,聽到李賢提出要儘快安排馬車上路,他地頭頓時更痛了。
“殿下,司空大人,這登州到長安何止千里。殿下和司空大人又是凱旋而歸馬虎不得。馬車、扈從、旌旗等等都需要齊備。我已經命人通知沿路州府,這若是不安置妥當……”
“我這把老骨頭雖說騎不動馬,但也不需要那麼多排場。一輛寬敞地大馬車足矣!”李績不以爲然地打斷了王喜地倒苦水,見蘇毓在旁邊專心致志地烹茶,李賢則在笑眯眯地打下手,他不禁爲之氣結——丟下一個爛攤子就去討好美人了,他這都教的是什麼徒弟?
當着外人的面他也不好數落李賢的憊懶,只得乾咳了一聲:“王大人只需把那些高句麗王族安排好,我隨行扈從也有數百,這太平盛世,總不成還有人敢打我們的主意?三天,三天之後我必要動身,就有勞王大人了!”
王喜聞言是有苦說不出,無疑李績說話的分量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比李賢更強,他只得躬身答應,一擡眼瞥見李賢正在聚精會神地倒茶,他惟有放棄了最後一絲努力——得,儘快上路的主意是李賢提出地,指望這位殿下簡直是門都沒有!
於是,王喜回去之後就開始緊急動員刺史府的上下官吏,這下子,從參軍事到底層的書吏個個都忙得腳不沾地,恨不得爹孃給生出第三隻手來。這上路的事情聽起來簡單,但前後打點不能少卻半分,而且王喜本人還要擔負貿然讓李績上路的責任。
這老司空一把年紀了,萬一在路上有個三長兩短,他這登州刺史還要當不要當?
人家再忙也不關他的事,這就是李賢如今的想法。雖說他以前最是討厭那些繁文縟節,但看着蘇毓烹茶卻是一種再愜意不過的經歷,水聲鼎沸茶香嫋嫋,佳人動作舒緩姿勢優雅,他縱使一日看個幾遍也不嫌煩,更何況蘇毓還以李績在病中爲由烹煮了不少藥膳,他又跟着大飽口福。漸漸地,他倒
後悔這三天時間定地太少,應該至少在這裡留上十天
三天之後的清晨,李賢裝束停當正準備啓程,誰知薛丁山忽然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六郎,有雍王府信使!”
信使?他從遼東動身地消息應該沒這麼快傳出去,就算有信使也肯定是奔遼東去的,怎麼會到這登州來?李賢一下子猶如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正欲開口問的時候,卻只見一個漢子疾步跨進門來。他瞧着那人有些眼熟,再一想,這不是屈突申若嫁過來的時候陪嫁的家將?
“殿下,小人奉夫人命趕往遼東,豈料殿下已經啓程,遂星夜從陸路趕來登州,終於還是趕上了!”那信使一面說一面遞上了一個竹筒,旋即深深吸了一口氣,“夫人命我傳口訊,陛下風眩忽然發作,導致失明,如今太醫署上下幾乎都亂套了!”
李賢正在拆竹筒的手猛地慢了下來,他簡直認爲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要知道,雖說老爹曾經對他提及過失明的可能性,但他一直並沒怎麼往心裡去——他雖說歷史學得並不好,可還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記得,歷史上的李大帝似乎並沒有失明這麼一回事,而且那壽命也還長着呢!
都是他太大意了!老上官都能夠好好活到現在,難道其他的事情就不能改變?
狠狠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他便趕緊打開了竹筒封蓋,一目十行看完了上頭的東西之後,就細細追問了信使前往遼東的消息。當那信使稱除了對姚元之說了實情,還把李治失明的消息告訴了劉仁軌,他便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這也是夫人的吩咐?”
“是,小人行前夫人吩咐,若是在遼東不曾見到殿下,就先將此事告訴劉相公和李司空。”
既然是屈突申若想好的事,李賢自然無心追究,反正大姊頭的政治敏感度是不用他操心的。他如今需要考慮的只有一件事,眼下究竟是該拋下李績星夜回長安,還是按原定計劃不變……真真是兩難的選擇,這事情怎麼就會發生得這麼巧!
那信使見李賢面色變幻不定,猛地想起姚元之的囑咐,連忙說道:“殿下,我從遼東出發時,姚大人曾經讓我轉告,說是不可進退失據,不可操之過急,萬萬不能急匆匆趕路!”
不能急匆匆趕路!李賢聞言先是一愣,隨即便感到眼前豁然開朗。沒錯,只看登州刺史王喜的模樣就知道,他老爹失明的消息只怕如今還死死捂着,這要是他日夜兼程趕回去,只怕馬上就要穿幫。再者,朝中有他老媽和太子坐鎮,試問他這個雍王火燒火燎的幹什麼?這年頭,大臣沒事情就喜歡瞎揣摩,他還是謹慎一點的好!
“知道了,迴文我就不寫了,你回去告訴王妃和兩位夫人,就說我一路送師傅,回長安少說也得個把月。”
“小人明白!”
把信使打發走,李賢揣着那個沉甸甸的竹筒,再看到一旁的薛丁山猶如呆了傻了似的站在那裡,他便走過去沒好氣地在那肩膀上重重一拍:“別發愣了,先上路再說,有什麼事到時候上師傅的車上商量,你給我精神些,別讓人家看出端倪來!”
雖說有了李賢的警告,但薛丁山走路的樣子還是有些失魂落魄,跨過門檻的時候甚至還險些被絆了一跤。這怎麼能怪他,誰讓那信使不閃不避,李賢也不知道避嫌,這種事情換作任何一個人知道了也得像是他這個樣子!
在登州刺史王喜的緊急安排下,十幾輛寬敞的馬車以及一應路上隨行人員都安排好了,加上李績和李賢原本就帶來的精銳家將,可以說是萬無一失。親自恭送了一羣人離城,這位登州刺史幾乎是鬆了一口大氣,緊跟着使勁擦了一下腦門上的油汗,決定好好休息幾天,舒緩一下這幾天繃得過緊的神經。
雖說李賢有自己的座車,但一出城上了官道,他就溜進了李績那寬敝的馬車,緊跟着李敬業程伯虎薛丁山也都一一閃了進去。有道是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然而,當李賢把剛剛得到的消息公佈出來的時候,除了薛丁山一早就知道了,馬車中的人全都陷入了呆滯狀態,包括歷經風雨的老狐狸李績也不例外。倘若這消息傳揚出去,那就必定是一朝風雷天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