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最美妙的是什麼時候?按照後世某種流行的說法,花燭夜,金榜題名時。要在大唐的科舉名額中佔據一席之地太困難,但洞房花燭夜卻是每個男人都能體會到的美好時光。然而,對於這一天的三個新郎官而言,洞房花燭夜之前的那段時光實在不怎麼好捱。
“六郎真是不夠義氣!”
這是程伯虎在經歷了一上午亂七八糟的禮節之後,憤憤發出的抱怨。集體婚禮的創意是他提出來的,結果倒好,事到臨頭李賢拔腿溜了,而演猴戲的反倒是他們三個。薛丁山那個木訥小子只要成婚,其他的根本不管;周曉則肯定是被臨川長公主擺佈得壓根不敢出聲;可是,他程伯虎可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爲什麼非得這麼倒黴?
“你小子可真是好福氣!”
被人一巴掌重重拍在脖子上,程伯虎險些一個踉蹌,見是自己的老孃,他到了口邊的罵語趕緊收了回去。他老爹固然不好對付,但比起他這個善於馭夫的老孃來就差遠了,於是,他趕緊賠笑道:“娘,我福氣好可不就是你福氣好?”
“哼!”程夫人當日敢跑去桑拿浴室揪回自己的丈夫,在兒子面前自然也是說一不二的主。雖說程伯虎的奉承她聽得還算舒心,卻也並沒有放過他,叫來幾個侍女便開始給兒子裝扮。雖說該有的禮數早上都已經完成了,但下午可還有一場盛宴。總得打扮得風光一些吧?
於是,可憐的程伯虎遭到了前所未有地折騰,面上塗粉那只是小意思,嘴上抹口脂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事,總而言之女子所有的化妝手續他都得經歷一遍,除此之外頭上還被簪了兩朵紫花,看上去簡直是一個油頭粉面的小生。
等到程夫人走開,李賢悄悄跑來探望的時候,一見這光景就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要不是顧及外頭有人不好放聲,只怕他的笑聲就能把整間屋子給掀翻了。
“哈,哈哈哈哈……伯虎,你。你這樣子也實在太古怪了!”由於笑得太厲害,李賢就連說話也幾乎有些不利索,“如果那對招牌的大斧子擺在你面前,只怕別人都會笑你是個銀樣鑞槍頭。決計不信你能耍得出來!瞧瞧那紫花,實在是……”
程伯虎再也按捺不住,用幾乎咆哮的聲音怒吼道:“你小子給我閉嘴!否則要是以後給我逮着機會,看我怎麼報復你!有本事就擔保你娶了賀蘭她們三個之後再不娶別人!”
這種擔保李賢是決計不敢做的。於是嘿嘿一笑就不再撩撥這位可憐地新郎官。他先頭已經去探視了薛丁山和周曉,那兩位雖是和程伯虎差不多的光景,但好在都認命。他再去嘲笑就沒意思了。偏生這一位從來就是五大三粗膀大腰圓。如今被這麼一打扮。還真是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看到李賢忍不住還想笑,程伯虎心中愈發鬱悶。狠狠瞪了他一眼之後方纔粗聲粗氣地問道:“六郎,太子那邊究竟怎麼樣了?雖說我老爹前幾天還提起袁天罡斷言陛下和太子都不是短命之人,但這話從你嘴裡頭說出來總打了那麼幾分折扣,我實在不敢信。”
得,他李賢的信譽實在是太差了!
話雖如此,這種事情卻是再親近的人也是不拆穿爲妙,因此李賢拍胸脯打包票說自己絕對沒說謊。程伯虎雖說粗中有細,畢竟大大咧咧慣了,撇了撇嘴也就沒追問下去。兩個人又閒磕了一會牙,直到程夫人又帶着僕婦殺進來幫程伯虎試穿晚上地大衣裳,於是,李賢趁機躡手躡腳地溜了。
話說當日他大婚的時候,禮儀比此次何止繁複一倍,如今再想起來也覺得後背發涼,真不知道那時候他是怎麼撐下來的!
出了院子,他正好碰見才從外頭風風火火闖進來的李敬業。和他一樣,李敬業也是家有賢妻萬事不管,如今樂得看熱鬧。攀着他地肩膀笑嘻嘻問了程伯虎的狀況,李敬業便嘖嘖讚歎開了:“當初我結婚的時候被他嘲笑得什麼似的,今兒個風水輪流轉,總算輪到他了!咳,先是我,然後是你,再是伯虎小薛和阿曉,這如今唯獨剩下地就是仲翔了!”
不提仲翔二字還好,李敬業這麼一說,李賢頓時感到心裡有些沉甸甸的。不說天竺遠在千里之外,就只說那裡城邦林立戰爭不斷,就絕對不是一塊善地。屈突仲翔走了這麼久,愣是沒有任何消息傳回來,屈突申若面上不提,但沒人的時候常常發呆,就
覺得當初貿貿然把人送過去莽撞了些。
“別擔心,吉人自有天相,那傢伙命硬得很,雖說手底下不怎麼樣,但人油滑得緊,決計不會出事!”李敬業也後悔這大喜地日子沒來由提起這個,趕緊出言轉道,“對了,不如我們一起去看看勝業坊那裡怎麼樣了!” wWW• тtkan• Сo
於是,兩人勾肩搭背笑嘻嘻地一起出去,帶着大批扈從很快就到了勝業坊。要說臨川長公主這一座雖是別業,論寬敞卻不遜色於她地主宅,如今更經過事先地精心準備,整座宅子都用來招待賓客,一進門就看到無數侍女在穿梭忙碌。
“早知道如此,我當初大婚也應該這麼熱熱鬧鬧辦一場!”
李敬業看到這幅盛大的光景,頗有些羨慕,見李賢笑得賊兮兮地,他立刻沒好氣地一拳擂去:“你小子一笑準沒好事,就不知道正經一些?要說你現在也是堂堂正正的司空知門下尚書省事……咳,這稱呼怎麼那麼彆扭……你就不怕人家揪着你的錯處不放?”
好好的說起這事,李賢的臉色頓時黑了下來。成天得周旋在大臣和老媽中間尋求平衡,他容易麼?
他老媽太有主見,偏生大唐的風氣就是頂牛,臣子和皇帝照頂不誤,那幾個宰相候補有幾個是省油的燈?當然,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裴炎升了黃門侍郎,他多了一個堅實的後盾,否則光是靠哼哼哈哈的老上官,還有老滑頭李敬玄,他非得被老古板郝處俊折騰死不可!
於是,他頓時在心裡埋怨起了李績——要不是老狐狸如今正在養病,他的日子絕不至於這麼難過纔對!想到這裡,他立刻對李敬業問道:“師傅今兒個忙碌了一上午,那身體能撐到下午麼?”
“祖父看小薛就和我差不多,再加上薛大將軍來不了,他當然會來!”儘管回答得利索,但李敬業很快還是露出了憂心忡忡的表情,“六郎,你得空了還是勸勸我爺爺那個倔老頭,好歹也用些藥下去,這樣硬挺着怎麼行?”
都說是倔老頭了,他還能怎麼勸?
雖說心裡知道希望不大,但李賢自個也盼望李績能夠病癒後出來頂大梁,於是便重重點了點頭。接下來,兩人便在整個宅子中巡視了一圈,儘管在忙忙碌碌的人羣中,他們兩個遊手好閒的分外打眼,但誰都知道兩人的身份,因此全都裝做沒看見。
而對於逐漸習慣了失明這一事實的李大帝來說,聽說今天程伯虎薛丁山周曉都要成婚,而且還放在同一個地方大宴賓客,他不禁覺得萬分新奇,武后一提他便立刻提出要親臨觀瞻,甚至破天荒地沒有爲自己看不見這種場面而懊惱。人老了都是喜歡湊熱鬧的,尤其是這些天他飽嘗孤寂之苦。當聽說太子也要同去,他更是連連點頭贊妻子安排周到。
“弘兒的身體原本都已經有了好轉,如今也應該多出去走走,別老是悶在東宮,他又不像朕什麼都看不見!對了,太子妃不是已經懷孕了麼?等到她生產之後,媚娘你別忘了把孩子抱來給朕看看!上回已經有一個孫女了,老天保佑這回送一個麟兒給朕!”
直到如今,他甚至還不知道李弘是由於太子妃小產而病倒,滿心仍是期冀着抱孫子。而面對這番話,武后面色微微一變,旋即便若無其事地答應了。
未時三刻,無數應邀賓客便齊集勝業坊。由於此次三對六家人都是交遊廣闊的親貴重臣,來的也有不少重頭人物,但李績的來臨還是激起了一陣喧譁。儘管不少人都知道李績早上還作爲男方剛剛出席過一應典禮,可都沒料到這大宴的場合他也會來,一時間,軍方的重要將領紛紛上去打招呼,李績也一概樂呵呵地應着。
就連李敬業這個親孫子也不知道,就在昨兒個夜裡,李績曾經一度暈厥,讓住在李家負責照顧的太醫嚇了個半死。
那爽朗而宏亮的聲音,那看上去紅光滿面的笑容,那依舊記得一面之交人的記性……一切的一切都讓人們以爲,這個鐵打的漢子依舊能夠繼續挺下去,哪怕他已經是八十高齡。所以,當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人前的程咬金笑呵呵地踏進門,和李績來了個擁抱的時候,就有人從心裡發出了感慨。
凌煙閣功臣當中,似乎只剩下這兩個出身瓦崗寨的老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