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儼最近很走紅。
他雖說是出自書香門第,但這麼多年下來整個明家沒有再出一個知名人物,再高的門楣也免不了敗落。然而,他雖是以方技而不是以學問一朝爲天下所知,但好處仍舊一點都不少。人家說伴君如伴虎,他卻偏偏認爲侍奉君王簡單得很,反倒是要把武后哄得好更困難。不過,經過多番試探查證,他終於找到了最好的方法。
沒有什麼比給這位尊貴無匹的天后陛下編造一段完美的前世今生更美妙了!
於是,憑着三寸不爛之舌,他愣是在一個月之內從朝議郎升遷爲朝議大夫,連跳三級,這大紅色的官服一穿,再加上他本就生得丰神俊朗,更是猶如神仙人物。雖說他更打着依靠自己這張臉再進一步的打算,奈何機會難得,如今的武后更多心思都是放在了獨攬大權上,對於某些生理上的需要沒功夫注意,也沒精力注意。
飽暖知淫慾,武后的要求還沒有那麼低,只不過看着這傢伙知眼色溫順懂事,李治又喜歡,因此就暫時當養小狗小貓似的當做寵臣。當然,外頭的流言也有一星半點傳到過他的耳中,可想想李賢素來的脾氣,那說法就猶如風過水麪最終還是無痕一樣,半點都沒留在她心裡。
按李賢那個脾氣,要真是討厭某人,明崇儼又不算什麼真正的人物,只怕早就蹬鼻子上臉作踐上去了,還會一直隱忍着?
於是。有了天皇天后這兩尊最硬的靠山,明崇儼漸漸硬氣了起來。他漸漸開始挑三揀四,尋常達官貴人請他赴宴表演,他能推託地則推託;即使在路上面對公卿大臣,他也只以道家稽首爲禮——他剛剛得到武后御賜的一道度牒,成爲了代替李治出家的道士,這個皇帝替身的身份自是讓他更加水漲船高。
這入宮穿官袍表示對帝后的尊敬,出宮穿道袍表現自己超然脫俗的身份,打着這樣的如意算盤。明崇儼漸漸不如早先的謹慎,也時而對朝廷政事發表自己的看法。當然,由於那些都還只是小事,因此也沒引起多少風浪。畢竟他還好歹是個官。
這一天,他照例由朱雀大街轉向春明大街,自己騎着高頭大馬,身後跟着兩個小道童。頗有些不倫不類。然而,這已經算是長安城地風景線之一,因此側目的人雖然不少,更多的人卻是自己幹自己的活走自己地路。再古怪的事情看多了。也就無所謂了不是?
人生真是美好!這是騎在御賜的西域良馬,身穿緋色官袍的明崇儼最大地感受。若是在家裡按部就班讀書科舉,或是想辦法以家世弄個小官噹噹。哪裡有如今的風光自在?看來。當初自己和那個小吏學方術的選擇是對的。物以稀爲貴。只要沒有人能在這一手上超過他,他就能夠屹立不倒成就一番大事業!
至於人家傳說地李賢看不起他……那算什麼。那不過是他的踏腳石之一,有朝一日若是他能夠飛黃騰達,指不定這位皇子還要看自己的臉色!
想到這裡,明崇儼地頭昂得更高了,眼神中更是流露出一種目空一切地味道。就當他盤算着今日進宮,應該對皇帝說些什麼,應該對皇后鼓吹些什麼,順帶整理自己地戲法全集時,身下忽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震動,緊跟着便只聽一聲驚天動地地嘶鳴。
下一刻,他竟是一下子被掀翻了下來,四腳朝天落地之後,他只覺得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痛,也不知道跌斷了幾根骨頭。
“該死,這還號稱是最馴服的御馬,我非殺了你不可……”
怒吼出這麼一句話,他正想吩咐兩個小道童將自己扶起來,誰知這不轉頭還好,一轉頭卻看見那聰明伶俐的兩個小傢伙已經被人砍翻在地倒在血泊中,不但如此,兩個手持鋼刀凶神惡煞的漢子,正惡狠狠地朝他撲了過來。
天,他來長安這麼些天,怎麼可能得罪了這樣的死仇?這可是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敢追殺他!
明崇儼再也顧不得渾身劇痛,竟不知是從哪裡迸發出來的大力,竟是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跌跌撞撞往前衝,甚至在路過自己那匹被箭射中的坐騎都沒有注意。他只知道,要是不跑快些,要是不碰到貴人,他就真的沒命了!
三清道尊,無量壽佛,你們全都出來救救我這個弟子吧!
奈何他是真真正正手無縛雞之力,這跑出去沒十幾步就已經氣喘吁吁,忽然靈機一動想起了自己百試不爽的幻術,趕緊一摸袖子轉身往後
了某樣東西,然後口中唸唸有詞虛指一點。正當他迷霧散開的時候,看到的卻是沒入自己胸口的那一截鋼刀。
倚術爲勝者,必遭反噬!
不可思議地看着那兩個滿臉獰笑的漢子,他總算想起了傳授這門技藝的小吏曾經嘟囓過的話,心中頓時生出了無窮無盡的後悔,旋即便化作了無窮無盡的憤怒。他招誰惹誰了,居然非得要他的命不可!
只是,這麼一個問題,他只有到九幽黃泉之下才可能找到答案。
明崇儼死了。
如果是兩個月前傳來這樣的消息,那麼最高只會驚動雍州廨,儘管那曾經是不少達官貴人的座上嘉賓,但畢竟不是什麼最有身份的人。然而如今卻不同,那可是李大帝親口封的官,武后親自提拔的官品,怎能輕易視之?
不但如此,兇手還是當街殺人,這麼一起猖狂的惡性殺人事件,這無疑是對官府和國法的挑釁!於是,當消息傳到李賢耳中的時候,長安萬年兩縣負責刑偵的縣尉以及雍州廨負責刑律的參軍事已經火速行動了起來,羽林衛和金吾衛的軍士們,已經在一個時辰內佈滿了大街小巷。
由於阿蘿的懷孕,雍王第前原本就車水馬龍的巷子更是被堵得嚴嚴實實,官員們尚有可能登堂入室,但那些照看馬的僕役就沒那麼好的運氣了,等在門口自是三五成羣地閒磕牙。要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剛剛發生的離奇兇殺案不知被誰人傳出來之後,一下子就在僕役中間流傳開了——在大唐最繁華最熱鬧最神聖的春明大街上,那可是開天闢地頭一回啊!
仇殺、情殺還是政治謀殺?
甭說小民百姓不懂政治,這奴婢之中也有人才,分析來討論去,就有好幾個僕役把整件案子的中心定格在了兩個字上——陰謀。但對於事情起因,有說明崇儼太過招搖惹人忌恨的,有說他太不給權貴面子把人惹惱的,也有說他根本就是得意忘形奪人妻子的……當然,某種曾經流傳一時的流言卻被人們很小心地隱藏了起來,只用眼色互相示意。
這事情別真是那一位乾的吧?
“這傢伙居然死了?”
李敬業風風火火跑來報信,李賢的腦筋一下子還沒轉過彎來。他得承認,自己動過殺心,也不是沒算計過找幾個江湖人士把人幹掉,但那不過是從前明崇儼名聲不顯的時候。現在這傢伙名聲直動天聽,老爹老媽都喜歡,他既然錯過機會,再加上看看這傢伙沒什麼太大的害處,也就聽之任之了。可是,這當口人一死,那股濃濃的陰謀味道就怎麼都遮掩不住。
如今不是好像有人在算計他了,那是肯定有人在算計他,只是那個傢伙是誰?
“明崇儼雖說神神鬼鬼的,但似乎不至於和人有這麼大的仇,我那時正好在附近,一聽說就趕過去,恰好看到了還沒運走的屍體。一刀穿胸即刻致命,下手還真是狠辣!不但如此,那兩個兇手能夠在春明大街上消失得無影無蹤,還能在雍州廨全城大索的時候也藏得好好的,這還真是咄咄怪事!”
李敬業一想起自己看到的那張死不瞑目的臉,饒是在戰場上也殺過不少人,仍是免不了感到一股惡寒。他更疑惑的是,明崇儼幻術既然那麼神妙,怎麼就沒想到藉此脫身?
“誰知道,怪事年年有,偏是今年最多!”
如果說李賢曾經還感謝過蝴蝶振翅的美妙效應,讓他和老媽維持着美好的母子關係,讓他能夠娶回賀蘭煙,讓他能夠保住上官家,那麼,今年一連串的後續效應就着實讓他傻了眼。雖說比起李大帝和太子李弘病倒,這明崇儼的死不過是小事一樁,但從某種角度來說,此事只怕比之前兩件更麻煩。
正當李賢還想再問李敬業幾句時,後者忽然猛地一拍大腿,緊跟着又拍了一下腦袋:“只顧着說這種晦氣事,竟是把最大的消息給忘了!嘿,六郎,這回你一帶頭,大夥家裡可都是喜氣來了!我家那口子,也就是小於,她有了!”
李賢的腦子還沉浸在剛剛的煩心中,許久回過神來之後,他頓時使勁翻了個白眼——這是不是該叫生育高峰?李敬業比他結婚還早,卻也是一直沒動靜,怎麼如今阿蘿一懷孕,接二連三四處都有了?得,到時候他不愁自己的孩子沒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