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說正月十八最開始,李賢只不過是一個心存看熱鬧者,那麼,從李大帝讓王福順宣示了那麼一道令人始料不及的任命開始,他就不由自主地捲了進去。平心而論,這事情不止是他一個人措手不及,只看下頭那張張瞠目結舌的臉就足夠值回票價了——如果被當成猴子耍的不是他本人。
此時此刻,他在心裡把新任皇帝陛下罵了個半死,要知道,昨兒個晚上他還去安慰了自己這位兄長,那時候悄悄傳遞個口訊就那麼難麼!不講義氣這頂大帽子,被他義無反顧地扣在了李弘頭上。
然而,這當着所有人宣佈的事情,就是他想要推辭也沒門。而且,冊封皇儲這樣的勾當不像委任大臣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辭謝,更何況這時在場的人足足好幾百,他更是沒有任何推搪的可能。於是,被人簇擁着換上了一身簇新的袍服,又在人家的指引下拜了個昏天暗地,總而言之,等到最終走出含元殿的時候,他不但腿軟,而且整個人也無精打采。
天下有他這麼糊塗的皇儲麼!
被自個的老子和兄長聯手坑了一把,李賢心中要多鬱結就有多鬱結。最最重要的還不止這一條,他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家經營得妥妥當當,轉眼間卻要住到東宮去,這不是給他找麻煩麼!在他心目中,能夠住東宮的應該就只有李弘,他是完全敬謝不敏的。
“殿下!”
聽到身後傳來的某個熟悉聲音,李賢原本消失殆盡地精神蹭地一下都竄了出來。剛剛在含元殿上他看得清清楚楚。老上官分明在和處俊擠眉弄眼,好似事先已經有所耳聞,偏偏就瞞着他。於是,他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一個轉身便惡狠狠地瞧着上官儀。
“老上官,我得罪過你麼?”
上官儀看見李賢那副兇相,心中甭提多暢快了,此時卻仍然裝傻道:“雍王……不。如今應該稱呼皇太弟殿下,敢問這話從何說起?”
“哼!”看到四周有其他大臣在悄悄打量,李賢便打消了當街質問清楚的主意。用兇狠的目光死瞪了上官儀半晌,終於二話沒說拂袖而去。此時。後頭的處俊終於追了上來,見上官儀正得意地捋着鬍鬚,他不禁露出了笑容。
“老上官。陛下此舉可謂是一舉數得,你我不可及也!”
“誰說不是呢?”老上官忽然之間覺得心頭舒暢至極,因爲不久之前孫女“落入虎口”的鬱悶全都一掃而空。之所以不是一舉兩得一舉三得或一舉四得,完全是因爲這其中還有不少不能宣諸於口的原因,恰恰解決了他們心中最大的疙瘩。
還是那個長安城,還是那條朱雀大街,但由於這一天的傳位大典,無數人都在關注最終的結果。
當御使沿街宣示了最終經過,並向天下發出詔諭地時候,整個長安城都陷入了一片譁然之中。一天之中。不但立了新君,而且連下一任的皇帝人選也確定了?
消息傳到雍王第,上上下下更是一片沸騰。可幾個女主人和應邀而來的客人卻集體陷入了呆癡狀態,尤其是賀蘭煙更是脫口而出道:“天哪。難道父皇發瘋了,賢兒那種人怎麼能當儲君!”
“六郎怎麼不行,這傢伙不過是死懶罷了,頂多再加上一條討厭繁文節,要說其他地,他有什麼比不上別人?”說這話的不是別人,卻是李焱娘。只不過話纔出口,她就發覺衆人地目光全都投注在了自己身上,頓時沒好氣地嗔道,“看我幹嗎,難道你們真的以爲陛下發瘋了?”
此時此刻,屈突申若卻笑開了:“我敢打賭,倘若六郎知道你對他評價那麼高,必定會捶胸頓足。倒不是說這傢伙不能當儲君,只不過他這人太過於率性,凡事不計得失,這當親王不要緊,一旦管國家……說不定整個大唐就給他敗乾淨了!”
“對對對,這絕對有可能!”賀蘭煙連聲附和,把頭點成了啄木鳥。
許嫣也不免低聲嘀咕道:“他這回當上了皇太弟,其實倒黴的還是東宮屬官,只怕大家都得追在他背後讓他好好守規矩,以後東宮就不得安寧了!”
就連因爲產期接近等閒不見外客地阿蘿,這時候亦想到了李賢平日的憊懶做派,對他作爲皇太弟的前景更是感覺悲觀:“太上皇和皇上也就罷了,我只擔心百官會被他這個不爭氣的儲君給氣死。你想想,若是他找藉口不去上朝或是裝病不處理政事,抑或是跑出去打架……
這種很有可能發生的事讓整個室內一下子鴉雀無聲,就在這時候,外頭忽然響起了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這還讓不讓人活了,忽然來這麼一個大消息,敢情我這個太子左衛率馬上就要變成太弟左衛率了!”
程伯虎一腳踏進門,就發現室內一幫子女人的目光齊齊聚集在了自己身上,不禁伸手撓了撓頭,隨即一把將躲在身後的薛丁山撈上前來。
“各位大小姑奶奶想必都知道那件事了,這下可好,我和小薛如今是名正言順要在六郎手下討生活,以後若是碰到什麼要挨板子的事,還請你們幫忙說說情,我和小薛就此謝過!”他一面團團作揖,一面唉聲嘆氣道,“早知道這太子左衛率有名堂,原來是早有陷阱!”
“什麼陷阱?”
李賢還沒到地頭就聽見裡頭的大呼小叫,故而一進門就問了一聲。然而,一言出口萬籟俱靜,所有人都在用一種奇特地目光打量他,尤其是程伯虎那眼神更是彷彿在看怪物似的。滿心沒好氣的他只得重重咳嗽了一聲,找了個位子就一屁股坐下,隨手拿起一壺茶往嘴裡灌了一氣。
“我地太弟殿下,這先頭才病過,居然還敢喝這冰冷的茶!”
屈突申若一把奪過李賢手中地茶壺,吩咐身邊的侍女去沏一壺新的茶,這才笑吟吟地問道:“還未請教夫君,今日這入主東宮的感覺如何?”
“別提了!”李賢一聽這話就氣不打一處來,“這要是早點明說讓我當儲君,我也好有個心理準備,今兒個這算什麼,霸王硬上弓麼?你們是沒看到那時候整個含元殿的景象,說的誇張一點,這要不是場合,只怕就要驚呼一片!就是母后,那也是一副大驚失色的表情,更別提我了,簡直就和見了鬼似的!”
賀蘭煙當即輕笑了一聲:“這要是早說了你會當?”
李賢沒有答話,而是繼續氣呼呼地消滅桌子上的點心。今兒個含元殿的傳位大典結束之後,倒是曾經在麟德殿賜宴,無奈他根本沒有吃東西的心情,還要面對無數人的奉承或諷刺,根本就早就飢腸轆轆了。一想到今兒個李治李弘這對父子聯手坑了武后和他這對母子,他就覺得心裡憋得慌。
誰說他那老爹愚蠢?誰說他那五哥老實?這老實人一旦耍起心眼來,那根本就是防不勝防!
他這悶氣還沒生完,外頭忽然又衝進來一個人,卻是周曉。只見這小子團團看了一圈,發現人都齊了,這才猶如連珠炮似的抖露了最新消息——東宮最新人員配屬情況。
上官儀先前高升太子太師,把太子太傅的職銜讓給了劉仁軌,於是老劉頭這回順理成章當上了太弟太傅。太弟賓客是郝處俊和李敬玄。左庶子是裴行儉,右庶子是裴炎,中允是劉禕之,剩下來的一干高低不等的職銜也被從上至下的各級官員瓜分殆盡。至於李賢先頭的雍王府王府官,則是全部塞進了東宮官的隊伍,只不過資歷不夠品級還不高。
正在大家一起消化這種種人事任命的時候,又有人十萬火急地衝了進來,先是高政跑進來嚷嚷,說自己怎麼莫名其妙就成了東宮司議郎,緊跟着剛剛和劉仁軌一塊從遼東歸來的姚元之也是驚愕莫名地進來詢問,自己怎麼就忽然成了贊善大夫。就連羅處機也匆匆跑了來,這一位卻沒多少驚愕,只是端着一張燦爛的笑臉。
耳邊都是吵吵嚷嚷,李賢這一個頭兩個大,到最後不得不憤然站起暴喝一聲:“全都給我閉嘴,都別吵了!”
這一聲怒吼之下,全場皆靜。
此時,李賢方纔示意周曉上前,仔仔細細盤問了一應人事關係——他剛剛氣沖沖回來走得太急,竟是忘了瞭解這些。正如他想象,以前認爲東宮機構太龐大,現在真正輪到自己來運轉的時候,他方纔發現,他的人手大大不夠,遠遠不夠……
而最重要的一點是,東宮用來辦事可以,但若是用作住處,那是絕對的失去自由!
發現李賢臉色不太好看,周曉猛地想起另一件事,連忙一拍巴掌道:“對了,聽說太上皇有意在英國公下葬當日幸未央宮登樓觀瞻,並準備讓敬業奪情,出任東宮少詹事。”
好吧,所有人都齊全了!李賢重重吁了一口粗氣,忽然指着老天罵道:“幹就幹,誰怕誰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