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seven9

Chapter seven (9),梧桐那麼傷,五度言情

小小的、小小的胭脂盒。

那一刻,我的心徹底被撕裂。

這個,應該是他偷偷給我準備的生日禮物吧?這個小小的盒子,精美的盒子,我曾經在電話裡跟麥樂說過的那款腮紅。

它就這樣嬌弱無依地滾落在我的腳邊,就像小小的莫帆一樣,無依無靠的樣子。它遍身都浸滿了莫帆的血。這樣的胭脂,我又怎樣擦上我的臉?

我瘋了一樣廝打那些警察,用我的手,我的牙齒對他們的冷漠控訴着,最終,張志創擺擺手,他們才鬆開了壓制我的手。

我連滾帶爬地跑到莫帆身邊,撕心裂肺地痛苦哀嚎!我看着他單薄的身體,倒在冰冷在雨地裡,看着他那雙永遠也閉合不上的眼睛,我的雙手不顧一切地去堵住他腦門上的傷口!我想那些法醫準是弄錯了,他剛纔還喊我姐姐的,怎麼可能現在就停止呼吸了呢?

可是直到我的雙手沾滿了他冰冷的血,直到我感覺到他的身體是冰冷的、僵硬的,我的心也終於枯死在這場大雨裡。

咦?

莫帆,你的腦袋上怎麼戴了這麼大的一朵紅花啊?小男孩戴花是會被笑話的,快摘下來吧。要不胡爲樂笑話你,你可不許回家跟我哭訴啊!你要敢哭訴的話,我就將你打成一朵七色花!

咦?

莫帆,姐姐在跟你說話呢!你聽到了沒有?你個小懶豬,不許睡了!不許睡了!快起來!哈哈。姐姐知道,你一定在裝睡!姐姐知道,我剛纔說你戴花不好看,你肯定生氣了!你果真是小心眼啊。

咦?

莫帆,你這朵大紅花用的是什麼染料啊?太劣質了吧。褪色這麼快,你瞧瞧,你瞧瞧,它們都從你的腦袋上褪下色來了,一道一道的,在雨水的沖滌下,蜿蜒到姐姐的腳邊了。

莫帆,你醒醒啊!

求求你了,你醒醒吧!

以後姐姐再也不打你了,姐姐再也不罵你了,你醒醒吧!

求求你了。

好啊!你還給我裝睡,看我不揍醒你!

我一下一下小心翼翼地碰着莫帆的臉,等待他突然醒來,很不滿地看我一眼,說,姐姐,別吵我了,還沒睡醒呢!

我傻乎乎地笑着,說,莫帆,你快醒醒啊,姐姐帶你去補牙了。姐姐再也不算計了,再也不小氣了。姐姐給你補一顆最好的牙齒,不找江湖醫生給你湊合了。你快醒來哈,醒來咱就去。

紀戎歌看着眼前這一切,眼裡的痛楚如燃燒的火,熊熊不止。他走到我面前,一把將我抱了起來,緊緊地抱着,試圖將眼前這殘忍的一切從我心中抹去。

我仰着臉,看着這個男人,笑道,你看哦,你看你幫莫帆戴上的這朵大紅花多好看啊,你看,多好看啊。

紀戎歌緊緊抱住我。他說,莫春,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的。你不要這樣!

我輕輕地將食指放在嘴巴上,對紀戎歌說,噓——

然後我從他的懷抱裡掙脫,爬回莫帆身邊。他腦袋上的血流滿一地,和雨水交織在一起。

突然,閃電再次劃過。

我輕輕給他捂住耳朵,喃喃,莫帆,小時候你最害怕打雷閃電。現在,你再也不必怕了。可是,可是你如果還是害怕的話,誰來保護你啊?

這時,一聲沉悶的慟哭聲撕破了我的耳膜。

這個聲音?

這個聲音!

哦,這個曾是我多麼熟悉的聲音啊!只是從我八歲那年它便消失了。怎麼?它怎麼突然出現了?

於是我回過頭。

只見一箇中年男子,蒼老,瘦削,戴着手銬腳鐐。此時的他,在暴雨之下,跪倒在這蒼茫世間,慟哭嘶嚎!

眼前是——

他那昏迷的白髮蒼蒼的老母!

他那死去的十七歲的兒子!

他那陷入迷亂的十九歲的女兒!

或者,他在監獄中等了那麼多年,一直在想,現在,他那個六歲的小男孩應該長成翩翩少年了吧,應該繼承了他的眉毛,他的眼。

或許他想過千萬次的父子重逢,卻沒有想到,最終這一天,見到的卻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張志創對那些押送他的人說,已經完成任務了,將他帶走吧!

那一刻,我的大腦中突然閃過無數個奇異的念頭。

如果!

如果沒有於遠方的話,那麼我和莫帆不會生活得這麼辛苦!如果沒有這樣的辛苦,莫帆也不會有今天這樣悲慘的境遇!

是的!

是的!

是他斷送了莫帆的幸福,莫帆的快樂!現在所有這一切,都是他十一年前種下的因,所以,今天,他纔在莫帆的身上結了痛苦的果!

於是我眼中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十一年的痛苦和屈辱,終於在莫帆死去這一刻,爆發了出來!

我走向他,慢慢地走向他。這個男人,我的父親,於遠方!他在慟哭中,看到了我,滿眼絕望的愛憐。

可是我卻懷着莫大的屈辱向他撞去!我嘶吼着,這麼多年來,該死的是你啊!你爲什麼不去死啊?!我一邊瘋罵,一邊用我最大的力量,對這個跪倒在自己兒子屍體面前的男人拳打腳踢!

他抱着腦袋繼續嚎啕!

毫無男人的尊嚴!

我的心疼了。

卻沒有原諒的理由!

紀戎歌奔上前來,將我從父親身邊拉開,那些警察就匆匆的將於遠方給拽走了,就像拽牲口一樣,任憑他死死地蹲在地上,試圖再看看自己倒在血泊之中的兒子!他們都不肯給這個蒼老的男人這最後的機會。

他哀嚎着,被拖拉下樓。

閃電——

霹靂——

紀戎歌將我緊緊地抱在懷裡,我看到那些警察將莫帆放進一個黑色的袋子裡,發瘋一樣衝上去,卻被紀戎歌給緊緊地拉住了。

痛苦之後是瘋狂。

我笑着,苦苦地笑着,將殘留在自己雙手上的莫帆的血抹到了紀戎歌的衣服上!然後狠狠地在他肩膀上咬下去!

狠狠地咬下去!

直到嘴巴里有了腥甜的感覺,直到他的血慢慢滲透衣服,與我擦在他衣服上的莫帆的血交融在一起,我才鬆了口。

我滿嘴鮮紅,衝他獰笑。

似乎,這交融的血是一個毒咒!

咒在了他身上!

讓他一生都要揹負着莫帆的命喪,揹負着莫春的絕望!

可是,當他痛苦沉重的眼神望向我的時候,我原本瘋狂而堅硬的心,卻突然的疼了。

疼了。

55我打過他,罵過他,要他去死,可是唯獨沒有喊過他一聲:爸爸。

這個世界上,有兩個男人。

讓我心疼。

卻無法原諒。

一個是於遠方。

一個是紀戎歌。

奶奶一夕蒼老,整日抱着那個日曆傻傻地坐在牀上,指着那些日期喃喃,這一天,莫帆會回來的;這一天,你爸爸會回來的。

然而“爸爸”兩個字點燃了我心中所有的火!

我將日曆從她手裡打掉,我說,莫帆再也回不來了!於遠方不是我爸爸!我恨他!他毀了我們一家!

奶奶不跟我說話,蹣跚着,企圖從牀上跳下來,將那個日曆撿起來,繼續抱着數。

可是,因爲蒼老,她的手腳已經不夠麻利,所以她重重地跌在了地上。錐心刺骨的疼痛加上幾日前那些傷害,終於讓她老淚崩落像個孩子一樣地哭了起來。多年的隱忍和辛酸終於爆發。

她說,莫春,所有人都恨你的父親,但是你沒有資格!

她說,莫春,你還記得嗎?當年,你八歲的時候,生了一場大病,咱們家窮,你爸爸他賣血也救不了你的小命!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他就去替人頂罪了!只爲了換錢,換回你的一條小命!莫春啊,你爸爸是拿了他的一輩子來換了你的一輩子啊。你不能再這樣罵他了啊!說完,奶奶就抱着日曆哭,跟一個受了極大委屈的小孩一樣。

奶奶說完話的那一刻,我整個人都傻了。

我突然想起那個雨夜,我的拳頭落在父親的臉上,還有他看着我的痛苦目光。

是的,一個沒有錢、沒有地位、沒有權勢的父親,只能拿命來博自己孩子的幸福!可是他的小孩,卻誤會了他十一年!

這十一年啊!

這個小孩肆無忌憚地辱罵他,認爲他給自己全家帶來了所有的不幸!認爲他給自己的命運帶來了一切的痛苦!

而她性命得以保存的這十一年,哪一年不是他的痛苦,他的折磨,他的心酸!

我突然想起那一天,我打過他,罵過他,要他去死,可是唯獨沒有喊過他一聲“爸爸”。

爸爸。

我的爸爸。

我的爸爸在那個雨天裡,面對着年幼兒子的暴斃,年老母親的昏死,還有永遠誤會着自己的女兒拳打腳踢的侮辱!他只能哀嚎,只能流淚,只能絕望,卻不能申辯!

那一天,這個世界在我爸爸的心臟上留下了多大的血窟窿?

在他被警察像拖牲口一樣拖走的時候,我卻還那樣痛恨着他,完全沒有想過,當時的他在這短促、悲傷的相見之後,又要面對的是永遠的無期徒刑!

可我卻那樣倔強、蠻橫、自以爲是!沒有喊過他一聲:爸爸。

56天,就這麼黑了下來。

那些日子,溪藍陷入了無盡的昏迷,白楚一直陪在她的身邊。而我帶着這種種的心傷也陪在他的身邊。

有一天,紀戎歌來看我,他離開之後,白楚突然在我面前難過得不成樣子。他望着我,孤獨而沒有安全感的樣子,他說,莫春,溪藍會不會再也醒不過來?她不在了,你也離開我的話,我永遠不會幸福的。

我看着這個男子,突然想苦笑,他就好像一個小孩,對媽媽說,媽媽,這顆大白兔奶糖我想吃,那顆喔喔奶糖我也想吃!

命運,永遠是個輪迴。我覺得莫帆欠溪藍的,自然也欠白楚的,所以我要替他來償還!

白楚。哦,是的,白楚。

我一遍一遍催眠自己,告訴自己,給自己心理暗示。

白楚依舊是那個在睡夢裡都會讓我笑,也會讓我哭的男子,我無法忘記,無法釋懷。

所以,我低頭看着白楚,心裡蕩起那種對紀戎歌的永遠難以原諒的痛,輕輕對他說,我永遠不會離開你!我永遠陪着你!

白楚就呆呆地看着我,眼中有了希望的光亮!

很多時候,我都陪在他身邊照顧溪藍。

可是,我的眼神會從他身上無端地滑向別處,然後發呆,胸口撕裂般疼痛。此時我纔想起,我的胸口還戴着紀戎歌送給我的戒指。於是,我硬生生地扯斷那根紅絲線!脖子上是紅紅的烙印,是他給我的,萬劫不復的傷痕!

而我的胸口,依舊疼痛。

紀戎歌依舊常來找我,他試圖打開那天樓頂之上給我留下的心結。

可是,我如何能忘記啊?

忘記那朵巨大的妖豔的花朵開在了莫帆的腦袋上。

我又如何去接受,接受一個雙手沾滿了莫帆鮮血的男子的擁抱?如何去接受一個男子的親吻之中還有莫帆鹹澀的眼淚?如何在將來告訴我們的孩子,你的舅舅曾經死在你父親的手上?

有一天,我將莫帆留給我的那盒胭脂塗滿了雙頰,對着來看我的紀戎歌冰冷地笑。

他看着我,滿眼內疚和心疼,伸手試圖將我臉上這些紅印給擦去。

我就衝他淡淡地笑,我說,別動,那是莫帆的血!

他的手落在了半空,滿眼傷痛。

我笑着笑着,就落淚了。我將他曾經萬分溫柔千般小心戴在我胸口的戒指和紅絲線一起還給了他。

那一刻,他的眼神黯了下來,我的世界也黯了下來。

紀戎歌見不到我,就整日陪着麥樂。他逗她笑,期望從她的笑容中看到我昔日的模樣。所以,有一天,在他推着麥樂的時候,我心裡產生了一個很怪異的念頭。

這個世界上,還有哪個男子能給麥樂幸福呢?

曾經的她,將她所有的未來、所有的幸福都賭給了我;而現在,我又拿什麼奉還給她呢?既然是我的失誤導致她喪失了幸福,那麼就讓我將我最愛的人留給她,讓他代替我,奉還給她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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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將那顆一直掛在我胸口的平安符袖釦掛在了麥樂的胸前,我想它一定會替我好好庇佑我生命之中最重要的女孩。

所以,那天,我在花園裡擁吻了白楚,吻着吻着自己都以爲對這個男子愛到覆水難收了。

然後,我轉身,對紀戎歌笑,笑容如花。我說,走了這麼久才知道,這個男人是我永遠不能釋懷的幸福。這是我的選擇,不爲任何事情,只因爲,我和他相遇在你之前。

紀戎歌的眼神痛苦欲絕,卻欲辯無言。他如何不知道,這不過是一個藉口。莫帆的死就像一個永遠也掙脫不掉的魔咒,刺在我和他之間,任憑我們逃到世界的任何地方,也逃脫不了這魔咒的懲罰!

所以,他說,好的,莫春,我知道了。

他說,我知道了。

聰明如他,敏銳如他,冷靜如他,理性亦如他,如何不知道我是安了一副怎樣的心腸?

最後,他說,莫春,我給你幸福!我給你身邊任何人幸福!這是我欠你的,我欠你們家的!說完,他看了看麥樂,當時的麥樂正在數手指頭。

紀戎歌低頭,淡淡地說,從今天起,我給你買最好的衣服,吃最好的食物,住最好的房子!

然後,他回頭看了看我,說,我能給你的幸福,我全都給她!我要你心安理得地生活在白楚身邊,永無牽掛!莫春,這,是不是就是你想要的?!

說完,他推着她走了。

只留給我一個永遠無法釋懷的背影。

天,就這麼黑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