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村四橫路,徐若萍的單身公寓,與曉倩的公寓僅僅隔了兩條馬路。
不用猜,聽名字都知道也是城中村裡頭的廉價出租房,幸運的是,她租的地方雖然貴了點,好歹沒有竄到深街窄巷裡,出地鐵口後拐一條馬路就到,吵是吵了點,卻總算能透過窗戶仰望到天上的點點繁星。
徐若萍心不在焉地開了鎖,門打開的一瞬間,她整個人就僵在了原地,從頭髮絲到腳指甲,彷彿被一個細細的弦拉緊繃直。
她的公寓是一房一廳,沒有陽臺,開門見廳,有一排貼着牆邊擺放的小沙發,挨着前面是一個落地玻璃小茶几,再前兩步是一臺十四寸的二手電視。
一個頭發胡子全部花白的竹竿老人正坐姿僵硬地窩在沙發的一角,夜裡黑燈瞎火的一看,簡直是一隻殭屍,施施然地抿着嘴巴喝着茶,用的還是徐若萍自己的杯子。
“外、外公!”
徐若萍低低地叫了一聲。
一陣涼颼颼的冷意順着尾椎直竄上脊骨,人沒動,眼光先把老人家上下左右環視一遍,確定那枚如影隨影的戒鞭沒有跟來,這才重重地舒了一口大氣。
那戒鞭有神識,長不過一尺,她外公平時拿在手裡攤開了是一把摺扇,拉長卻是一根鞭子,抽在手心裡不着痕跡,疼感卻能直鑽到你頭皮裡去。
好死不死,徐若萍七歲那年,在自家母親的房間裡翻箱倒櫃地摸東西時找到了一隻一釐米大小的玉葫蘆,掛在自己脖子上臭美沒半天,神識突然覺醒,緊接着鑽出來了這位別人都看不見只有自己看見的早已作古多年的外公,逼着自己學道,那戒鞭就成了她個人專用體罰器,時不時被打得眼淚直流,還不得盡情嚎叫,免得被人誤認爲自己是精神病。
這過程的心酸,想想都叫人心痛!
“嗯!過來,坐!”
老人家鳩佔鵲巢了一點也不臉紅,擡手斟了杯茶,輕輕推到了徐若萍面前。
沒有戒鞭,徐若萍放下心裡頭一塊大石,盤算着自己近日沒有荒廢學業的同時也沒有荒廢道業,整個人一鬆,軟綿綿地挨着外公坐下來,一口氣把那杯茶喝了個底朝天,這才滿意地蹭了蹭鼻子,哼哼道:“真是,今天什麼日子啊,還沒到檢考的日子吧,您老人家竟然大駕光臨?”
老人家嬉笑兩聲,兩排皺紋爬滿兩邊眼角,一隻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着茶几,似有心又無意地提問道:“符咒刻畫可已經到了完全隨心所欲的地步?”
這是一個要隨時處罰的信號,徐若萍馬上一個鯉魚打挺,端正姿勢,作了個正襟危坐狀,認認真真地回答:“到了!”
“麻衣神相口訣能倒背如流了?”
“能!”
“法令如何看?”
“法令分明,富貴有威。法令短尖,貧而夭賤。長至地閣,福壽可信。短而入口,餓死無疑。法令衝破,缺柴少米。絞理圓長,足食豐衣。”
“六甲神書可有鑽研?”
“有!”
“追月再現的口訣是什麼?”
“面準東華大帝君,令吾授六甲天書,手執六甲神印,立在某處等月,月輪來現,即速奉出。急急如律令。”
祖孫二人一問一答,問者信口拈來,答者如行雲流水,老人聽得微微點頭,氣氛逐漸由緊張到鬆弛,再到無所謂狀態,徐若萍心裡越發得意,暗想這次的突然抽查總算大步跨過了!
她砸吧了一下嘴巴,輕輕地靠過去,一隻手託着腮幫子,就像一個如飢似渴的小學童,悠悠地問:“外公,你總說修仙可以長生,飛昇後可以進入天界供職,從此自由自在逍遙快活。但我總是覺得這事太過縹緲,八卦一下,你活了這麼大一把年紀,有見過真的神仙嗎?”
老人想了想,很認真的回答:“沒有!”
徐若萍大失所望!
老人彷彿在琢磨着什麼,輕聲細語地循循善誘道:“不過並不代表這世界就沒有仙家,此事有待考究!
神仙一說起源於上古神話,春秋戰國時期,神仙逐漸被寫入諸子百家的書籍,例如《山海經》記載的女媧、夸父、后羿、共工、相柳、精衛、西王母等;《莊子》裡記載的的廣成子、彭祖、鯤鵬、河伯、海神等。
秦漢時期有了更進一步發展,《淮南子》、《史記》、《列仙傳》、《神仙傳》中有更多的神仙人物和傳說出現。
南北朝時期《元始上真衆仙記》還系統性地介紹了元始天尊、扶桑大帝東王公西王母等道教大神!
怎麼樣,覺悟提高了,要跟我回去潛心修煉?”
徐若萍眯起眼睛笑了一下,擺擺手,道:“沒有!只是最近老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夢,有點好奇順便問一下!”
這次換成老人失望,他學着徐若萍的樣子眯着眼睛沉思片刻,忽而加重了語氣,帶了點嚴厲的責問:“最近可有犯戒?”
徐若萍一聽這話,小心臟撲撲亂跳,嘴上卻是斬釘截鐵地回答:“最近一直恪守本分,沒有犯戒!”
老人雙手捧起了茶杯,慢慢的啖一口,目光像刀子一樣在徐若萍身上溜了一圈,正色道:“沒有犯戒?那你爲何要把自己的護身符贈與她人?”
“閨蜜剛生孩子,我都這麼大人了,探望時總不能沒有點見面禮吧?”
徐若萍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一口咬定自己一副啥也不知道的樣子!
“還狡辯?鬼差的臉都被你的葫蘆打成豬頭,要不是我剛好路過,此事捅上去的話,我看你還是別修仙了,直接收屍,去孟婆那裡報到好了!”
老人越說越激動,說到最後連嘴脣都抖了起來:“人立於天地之間,一切皆是命,知命順命者,則贏;不知命自作聰明者,則輸;不信命逆天命而爲者,則會慘敗收場!
我再三告警於你,不能用自己的修行幫別人逆天改命,否則遲早會遭天譴,都這麼大人了,還像小孩子一樣任性胡來,自古天有天規,地有地律,屢犯屢不改,你啊你,什麼時候纔給我長點記性啊!”
徐若萍不置可否,自知理虧,成了一隻霜打了的茄子,垂下眼瞼,兩滴淚珠在眼眶裡打轉,長長的睫毛輕輕一擠,無聲墜落。
老人家見狀一時心疼,見訓得重了,語氣緩和下來,嘆了口氣:“幸虧這鬼差與我都是老交情,對於你今天的所作所爲,算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揭過去了!”
徐若萍:“••••••”
這也太自相矛盾了吧!
剛纔在那裡口若懸河地大條道理訓人是誰,馬上又走後門託關係平息事端的又是誰?
“那我閨蜜的小孩••••••”
徐若萍巴巴地問,她的嘴角微微向上翹起,擠出一個可掬的笑容。
徐若萍的笑容極度迷人,無論是大笑、輕笑抑或淺笑、假笑,只要她一笑,馬上露出一個尖尖的下巴,成了國人心裡標準的瓜子臉,再配上那精緻的五官,簡直如洛神再世,天女下凡。
老人見她沒有一絲悔改之意,好一陣咬牙切齒,鬍子都快被她氣得往上翹,重重地哼一聲,好半晌,纔不情不願地回答:“也沒事!”
徐若萍笑成了一朵花,再一次捱過去,撒嬌道:“就知道外公最疼我!”
“疼歸疼,受罰就避免不了!”
老人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徐若萍立馬臉白如金紙,迎着他忽又變得嚴厲的目光,只好乖乖地把雙手伸了出來,咬緊牙關閉上眼睛不忍直視!
老人把眼睛眯成一條線,飛快地說道:“別緊張,蠻子最近有點事不在身邊,處罰就給你換種方式,畢竟這麼大人了老打手心不像話!”
蠻子是他那戒鞭的名字,鞭如其名,打起人來半分力也不給你省力,蠻橫不講道理。
徐若萍驀地一滯,片刻後,她回過神來,試探着問道:“不打還能有什麼處罰的方法嗎?”
老人慢條斯理地說道:“禁言七天!”
“什麼?”徐若萍嗆了一口口水,突然覺得嗓子眼有點火辣辣的疼痛,“我明天還要去試工呢,你不讓我說話,作爲一名見習醫生如何能過得了試用期啊?我不管,你還是打我手心好了?如果我再找不到工作的話,過段時間就真的連吃飯都成問題了。”
“吃飯重要還是修仙重要?”
“吃飯重要!”
老人被徐若萍氣了個倒仰,衝着她大聲吼道:“沒有飯吃你不會辟穀嗎?叫你不要入世跟我去一心修行你不肯,看現在都混到社會底層去了,我真是沒眼看哪!”
老人說完,一跺腳,掀開虛掩着的門就衝了出去。
徐若萍只得老老實實提醒他:“外公,你還沒有罰我呢?”
“罰了!”
“哪裡?”
“你喝的那杯茶就是了!”
老人家如黃呂大鐘一樣的嗓音漸行漸遠。
徐若萍想再說什麼,卻覺着喉嚨火辣辣地疼,用力憋了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來,望着茶几上那隻被自己喝的滴水不剩的茶杯,只得在心裡暗暗叫苦:“媽的,薑還是老的辣,下次見到他我就應該一溜煙跑掉!”
她仰面倒在了沙發上,一隻蟑螂驚慌失措地竄了出來,被她順手抄起旁邊的書本一下拍死,心裡面幽幽怨怨地想:“地球上有六十億人口,這修仙的爲什麼就偏偏選中我啊?”
第二天試工時徐若萍只好謊稱喉嚨上火發炎不能說話,好在後面筆試成績還可以,就這樣,她有驚無險地過了試用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