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二,天熱了起來。秦樂翻身跳下馬將繮繩交給一旁的十將,走入中軍營帳。他在門口的時候停了停,看一眼帳外豎立的那杆黑色大旗——這是統御三千人的統制旗,上書“黑鵠”二字。
入帳之後看到黑鵠軍統制曹文正端坐案前,盯着案上輿圖眼睛一眨不眨,便暫未做聲。自己走到一旁提壺倒了杯涼茶慢慢地喝,邊喝邊想,此人到底要做什麼?
八日之前常休病重,李伯辰向臨西軍求援。三日之前,原本駐在錦州的黑鵠軍便由曹文統領,一路北上,紮營在孟家屯五里之外。
這兒離孟家屯五里,離侯城之外的隋軍大營也有五里。抵達當日曹文率了親兵隊往屯裡去,見了李伯辰。雙方客氣地說了些話,之後曹文便以尚有軍務爲由告辭,全程不過半個時辰而已。
打那天到如今,他再沒見過李伯辰,也不曾對自己和尉東山傳達過君上的鈞令。這叫秦樂覺得愈發古怪,不得不親來營中問個明白。
前幾天已經來過幾次,但曹文支支吾吾,什麼都不說。到今日,秦樂心裡漸生出些火氣。他將涼茶喝了一半,又把陶盞在手裡捏了捏,忽然一擡手,丟到曹文面前的案上。
尚有半盞水,一些潑在輿圖上,一些潑在曹文的臉上。曹文嚇了一跳,將身子往後一仰,先抖掉輿圖上的水,再擡手擦了擦臉,看着秦樂道:“哎呀,秦將軍你來了?這是做什麼?”
秦樂冷笑一聲:“曹將軍,這話是我想問你的。我給君上遞的信,說李伯辰果有歸順之意,君上就指派你帶兵來了。可你到了這兒一不跟我說君上有何意示下,二不與李伯辰接洽——要過些日子情勢反覆,大好形勢一朝敗壞,縱使君上寬厚,我也絕不饒你!”
曹文苦笑一下,起身從一旁的架子上取了帕子,一邊擦臉一邊道:“秦兄,你性子也實在太急了。就憑你我的交情,從前真能對你說的事情,我會不講麼?來,你先坐,聽我給你說——”
秦樂愣了愣:“從前?什麼意思?”
曹文將帕子丟在桌上,笑了一下:“前幾天我不說,是因爲沒得着君上的確信。今天麼,君上鈞令剛到,我本打算晚些時候再跟你講,可也趕上你來了。那——”
他忽然將臉一板,喝道:“臨西君諭告,秦樂聽令!”
秦樂猶豫片刻,站直行了個軍禮,沉聲道:“秦樂在!”
曹文道:“君上說:曹將軍,你到了之後對秦樂說,此事他與尉東山做得很好,已有大功。他性情急躁,你老成沉穩,就叫他先以你的意見爲要。”
他說了這些之後頓了頓。隔了一會兒秦樂瞪眼道:“沒了!?”
曹文重笑了起來:“就這些,沒了。不過秦將軍,有了這道諭告,別的事情我倒是可以對你說了——請坐吧。”
秦樂皺眉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才慢慢坐下。
曹文便正色道:“已證實,李伯辰確非北辰靈主。君上的人找到了常高宜曾經找的那孩子,詳查一番之後,可以確定那孩子纔是。”
秦樂忍不住挺起身子:“果真!?那現在呢?”
“那孩子已經死了,照理來說氣運該落在旁人身上。但君上說,那孩子留下一個東西,或與氣運傳承有關,叫你我詳查此地,看那東西是否之前被常高宜帶來了李伯辰這裡。”
秦樂聞言稍愣,道:“君上沒說到底是什麼麼?”
曹文笑了笑:“縱使說了,你敢聽麼?王姓氣運傳承總有不宣之秘,叫我們知道了還了得。不過秦兄你之前對君上說李伯辰也有點不對勁,是覺察了什麼麼?”
秦樂想了想,低哼一聲:“曹將軍,要這不對勁也涉及氣運傳承,那我說了你敢聽麼?”
曹文道:“秦兄這是還在對我動氣?我也覺得秦兄你的才華在我之上,可君上鈞令叫你我一主一輔,我也沒辦法。秦兄縱有不滿,也最好等此事了結再對君上去說吧。”
秦樂哼了一聲:“我哪敢有什麼不滿。既然是君上的意思——那這孟家屯裡的一切就都交給曹將軍接手。不過,李伯辰即便不是北辰靈主,眼下也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你數日不見他,到底什麼意思?”
曹文笑道:“秦兄,你覺得他舉足輕重?我倒不這麼看。”
“這人既然受封做了武威候,便是君上的人了。你覺得他如今也是李姓、身份尊貴,可再想一想看,他也僅是在我們這裡尊貴罷了。要離了我們去了別處,哪有尊貴、輕重可言?”
秦樂愣了愣:“你這話什麼意思?”
曹文道:“你之前說李伯辰答應叫咱們駐軍於此,他來提供物資供應。但我想了想,覺得此事不妥——孟家屯既然處於我們的庇護之下,那就不需要兩個主人了。”
“過些天隋軍真到了,我們便藉此機會叫他將手中權力都交出來。要能將關乎氣運傳承的也交出來,那自然可以享享富貴,是最好結果。要不肯,只怕要用強。所以這些天麼,其實我沒什麼意思,只不過懶得同他見面罷了。”
秦樂道:“你想叫他做傀儡?”
又冷笑一聲:“曹將軍,那李伯辰從前也是統兵的將軍,不瞞你說,我覺得他是個可用之才。原本對君上說的時候,就想將他招攬,而非如你這樣的挾制。且你有沒有想過,你要真這麼幹,他一怒之下翻了臉,我們怎麼辦?”
曹文笑道:“他兵不過三十,人不過一千,拿什麼翻臉?倒是如今得指望咱們保全性命,自然是我們怎樣說,他就得怎樣做了。”
秦樂略沉默片刻,忽然開口道:“曹將軍,我記得你以前是隋人吧。你和他有舊怨?”
曹文愣了愣,又笑了一下:“我隨家父來李境的時候不過兩三歲,和隋人又有什麼關係?”
秦樂便不做聲。再想一會兒,道:“我記起來了。曹將軍的祖父,曾是隋境當中一個宗派的宗主吧。那宗派,就在璋城一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