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騎盟盟主任觀瀾。
此時正坐在鐵騎盟總舵大堂之上,手裡把玩着兩枚鐵膽,旋轉不休。
只是他的臉上卻並無半點愜意之色,眉頭緊鎖,指節都有些發青。
他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要掉腦袋的事情。
可有些事情,做了會掉腦袋,不做也會掉。
人在江湖,總是身不由己。
時局既然逼迫至此,他唯一能做的,便是順勢而爲。
爲了此事,他足足出動了盟內上百好手。
一分爲二,一者去了斷流峽。
剩下的則尋處等候,以防萬一的時候,可以作爲接應。
只是,如今這批人到底用沒用上,他也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如果可以的話,他現在只想蒙上雙眼,靜靜地躺在牀上,待等日頭落山,結果也就出來了。
可是,他不能!
他是鐵騎盟盟主,鐵騎盟勢力蔓延周遭四府,他若是閉上雙眼,周遭的其他十三幫勢力,必然會衝上來,將其撕咬成碎片。
更不能叫手下看到他無能爲力的模樣。
否則,必然人心動盪。
這……同樣也是身不由己!
“盟主。”
一個聲音從耳邊傳來。
任觀瀾沒有擡頭,他知道說話的認識誰。
鐵青山。
鐵血十三騎之首。
也是任觀瀾原本最信重的手下。
可自從他追逐顧人龍之子失利,自己狼狽回來之後,哪怕任觀瀾還願意相信他,卻總是過不去心裡的一道坎。
他是鐵騎盟的盟主,不是笨蛋蠢材。
整個鐵血十三騎,全都死的乾乾淨淨,憑什麼他能活下來?
對方搶走了鐵血十三騎的馬,他身受重傷連匹馬都沒有的情況下,又是仗着什麼逃過了對頭的追殺?
尤其是這對手還是江然!
自從江湖傳聞,昔年一代機關大師風火嵐山的十二天巧之一焦尾琴落到了江然的手裡之後,任觀瀾就一直都在留心調查此人的情報。
從種種痕跡來看,此人固然是號稱大俠。
實則心狠手辣至極!
而落日坪上,先是打死顧人龍,其後抓了江寒。
更能看出,此人手段了得。
面對這種人,鐵青山縱然完好無損,十三騎都在,也不會有任何機會。
事實上也是如此……鐵血十三騎就是栽在了江然的手上。
可這種情況之下,他鐵青山又憑什麼能夠跑得了?
除非……是江然有意爲之,打算順水摸魚。
但鐵血十三騎的特徵太明顯了,一眼就能認出來,根本無需摸魚……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這是江然故意放他走的。
是想要借用此人,來刺探鐵騎盟內的消息。
只是雖然這念頭泛起,任觀瀾也從未想過試探。
鐵青山曾經爲鐵騎盟立下過汗馬功勞。
任觀瀾相信,若不是不得已的情況下,他不會被叛鐵騎盟。
而那種不得已的場景,任觀瀾不願意去想,也不敢去想。
索性便疏遠於他,鐵騎盟可以養個閒人,就讓他在鐵騎盟終老就是。
只是這幾日,他似乎也有些按捺不住了。
任觀瀾心中苦笑一聲,臉上卻沒有任何變化,只是發出了一聲‘嗯?’的疑惑。
“方纔傳來了急報……”
鐵青山緩緩開口,然後自懷中拿出了一封信,雙手遞了過來。
任觀瀾總算是緩緩擡頭,先是看了鐵青山一眼,然後慢慢的將目光落到了那封信上。
火漆封緘,上面是鐵騎盟獨有的標記。
可見事態緊急!
“什麼時候送過來的?”
任觀瀾輕聲問了一句。
“就在方纔。”
鐵青山回道:
“屬下拿到之後,便來呈給盟主。”
任觀瀾伸手要接,指尖卻微微一頓,他看到了信封之上另外一處標記。
那是一團火。
鐵騎盟除了鐵血十三騎之外,還有七位高手。
這七個人每一個人都有一個特別的名號。
斷流峽位於四方府境內,而鎮守四方府的那位高手,因爲性格暴躁,時不時的便要怒火沖天。
故此,江湖人稱其爲‘火王爺’。
信封之上的標記,正是來源於他。
任觀瀾深吸了一口氣,終究一把將信取來。
隨手打開,信上不過寥寥數語,眨眼之間便已經看完。
只是這幾個字,卻叫任觀瀾整個人被定在了當場。
他悵然若失的看了一眼跟前的鐵青山。
雖然心中對他還是有種種疑慮,可念頭起落之間,還是輕聲說道:
“只怕要有禍事了。”
“怎麼了?”
鐵青山連忙詢問。
“落花煙雨盟的人,忽然襲擊了四方府,火王爺……這會只怕已經戰死了。”
任觀瀾緩緩開口。
鐵青山臉色一沉:
“請盟主下令,許我三百好手,屬下這就去奪回四方府,獻給盟主!”
任觀瀾看着眼前的鐵青山,心頭忽然便泛起了些許的寬慰。
越發的感覺,自己先前對鐵青山的懷疑,似乎是有些武斷了。
他認真考慮了一下,輕輕搖頭:
“此間之事,只怕另有玄機。
“落花煙雨盟距離我鐵騎盟所在並不近,一路上潛行匿蹤忽然現身,只怕並非是一時之謀。
“而且……火王爺拜的太快了。
“雖然他的武功或許不如江寒,可想要在這短短的時間之內,就取下四方府那根本就是癡人說夢……除非……”
“除非?”
鐵青山擡頭看向任觀瀾。
任觀瀾卻並沒有繼續說下去,轉而說道:
“青山,我要你去做一件事情。”
“盟主請說!”
鐵青山立刻抱拳。
任觀瀾看着鐵青山,心中各種思緒轉了一圈,最終沉聲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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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尋楊廣林,陳虎,三人一起,去將老夫人,夫人,以及少盟主帶走。”
“啊?”
鐵青山一愣。
就見任觀瀾已經自懷中取出了一個錦囊,遞給了鐵青山:
“待等離開之後,你便將這錦囊打開,上面記錄了一個地點,伱將他們送過去安置就是。
“你們做好了這件事情,便會有一世富貴!
“也算是我不曾虧待過你們了……”
“盟主!”
鐵青山連忙說道:
“您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不必多問……此爲盟主令,你按令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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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觀瀾神色一沉。
鐵青山不敢有違,只能單膝跪地,雙手抱拳:
“屬下……接令!”
說完之後,轉身便走。
可就在他即將走出大堂的時候,忽然聽到任觀瀾開口叫住了他。
他腳步一頓,回頭去看鐵騎盟寶座之上的任觀瀾。
就見任觀瀾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用一種很難用言語來表述的語氣說道:
“我能相信你嗎?”
這六個字,一字一字的戳入了鐵青山的心頭。
鐵青山心頭一觸,不知怎的,七尺男兒眼眶竟是紅了。
他緩緩跪在地上,狠狠地磕了一個頭:
“請盟主放心!!!”
說完之後,翻身而起,縱身便走。
任觀瀾默默的看着鐵青山的背影離去,這才輕輕吐出了一口氣:
“來人……”
……
……
禍事臨頭,有人是迎難而上,有人是望風而逃,也有人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逃是逃不了的,能夠逃得了一個,卻逃不了一家子。
有些事情,該做還是得做。
任觀瀾便做了自己認爲最應該做的事情。
他點齊了掌中人馬,浩浩蕩蕩的朝着四方府的方向趕去。
此去路途不斷,哪怕一路上不眠不休,接連換馬來跑,也得走上足足三日。
只是當日晚間,任觀瀾看着眼前一地的時候,眸子裡忽然泛起了一抹愕然之色。
他這纔想起來……
從鐵騎盟總舵,前往四方府,也得經過斷流峽。 如今斷流峽就在眼前,來到此地,象徵着已經抵達了四方府境內。
可是任觀瀾沒有半點喜悅。
他總感覺,山崖兩側,全都是伏兵。
只要從這一線天過去,便要再也見不得天!
下意識的勒馬駐足,引得身後數人面面相覷。
鐵騎盟有鐵血十三騎,也有七大高手。
鐵血十三騎錦陽府一役,被江然幾乎誅殺殆盡。
而七大高手則被分散於四府之地。
剩下的三個人則留在了任觀瀾的身邊。
任觀瀾先前提到的楊廣林和陳虎都是其中之一。
此時則是將駐守總舵所在州府的那一位高手,以及身邊僅剩下的一位高手一起帶上。
兩個人這會一左一右,湊上前來:
“盟主……怎麼了?”
走的好好地,盟主忽然勒馬,自然需要問一下。
任觀瀾輕輕搖頭:
“沒事,我們……”
他話剛到這裡,便是微微蹙眉。
忽然伸手一指:
“你們看,那裡是不是有個人?”
身邊兩個人聞言同時擡頭,順着他手指去看,果然,就見到在斷流峽一側山壁之下的一塊石頭上,正坐着一個人。
如今天已入夜,那人手裡正捧着什麼東西,藉着星光看個不停,一邊看,還一邊點頭,似乎有得。
任觀瀾三人對視一眼,就聽身邊一人開口:
“我去看看,這是什麼人在這裡裝神弄鬼,故弄玄虛!”
言罷,飛身而起,直接落到了那人跟前。
低頭瞅了這人一眼。
年紀很輕,穿着一身青衣。
腰間扎着玉帶,玉帶之上還掛着一塊玉佩。
玉佩是樹葉形狀的,看上去很是珍貴。
而在他腰間還掛着一把刀……刀沒出鞘,倒是看不出什麼玄虛。
另外一邊則是放着一個酒葫蘆。
那人品讀手中之物的時候,偶爾就會端起來喝上一口,愜意的有些過分。
那鐵騎盟高手眉頭緊鎖的看着這人,而此人似乎對自己的到來,毫無察覺。
鐵騎盟的這位高手並未因此而掉以輕心。
他們這一幫人來勢洶洶,數百騎快馬,數百位好手。
哪怕沒到跟前,這馬蹄聲陣陣,根本不需要武功高明,便能夠感覺的到……此人卻佯作不知。
便見那高手冷笑一聲:
“裝神弄鬼……”
話音落下,攤手一掌便打。
讀書那人眉頭微蹙,反手一抓,按住那人的手腕,緊跟着往下一帶:
“閣下爲何要出手偷襲?”
“可笑,我來的光明正大,打的理所當然。哪個出手偷襲你?”
一擊不中反倒是確定了心中所想,這位鐵騎盟的高手當即再不猶豫,兩掌接連展開,一招快過一招。
而看書那人卻始終不緊不慢的用一隻手與之糾纏。
另外一隻手則端着書本,雙眼從未錯開片刻。
好似這本書裡就有克敵制勝的秘法,可以讓他輕鬆應對敵手。
鐵騎盟那位高手越打心頭卻越是震動。
自己雙手,人家一隻手,自己全神貫注,人家都不看自己,自己這邊拼盡全力,人家那頭……閒着沒事還能打個哈欠……
這是什麼人?
心念至此,不敢糾纏,當即就想抽身而退。
可他想退,對面這位卻不願意了。
單手一抓一按,鐵騎盟這位不由自主的便伏低身體,就見那人隨手一擡胳膊,啪的一聲響,一擊正中下顎,整個人給打的凌空而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還想起身,那人已經一步上前,一屁股走在了他的背上。
“別動,一點都不穩當。”
“……我殺了你!”
把自己當成了坐騎,還嫌棄自己不穩當!?
這特麼是人話?
“住口,脾氣怎麼這麼暴躁?”
那人隨手用掌中的書本,敲打了一下他的腦袋。
傷的不重,但很疼。
鐵騎盟那高手更怒,卻偏偏受制於人,無可奈何。
任觀瀾冷眼旁觀至此,便要打馬上前,卻被身邊另外一人攔住。
那人抱拳說道:
“尊駕是什麼人?”
“嗯?”
那人聞言擡頭看了一眼,月光之下,就見他微微一笑:
“閒人。”
“好一個閒人……即如此,還請讓開路徑!”
那鐵騎盟的人冷聲開口。
那人卻撓了撓頭,指了指腳下的大路:
“這路……從何而來?”
“……往來行人走的多了,便有了路。
“朝廷開山也曾鋪路……你問這個作甚?”
“看你口口聲聲讓我讓開路徑,我還以爲這條路是你修的呢。”
那人咧嘴一笑:
“既然不是你修的,這條路,你走得,我也走得,我走累了在這歇歇腳,你憑什麼讓我讓開?天底下有這樣的道理不成?
“哦,等等,也有……你們莫不是剪徑的強人?
“常有言道,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胡言亂語……”
那鐵騎盟的人還想開口。
任觀瀾已經嘆了口氣:
“江大俠好興致啊,深更半夜不陪着嬌妻美眷,在這山野之地,和我鐵騎盟開這樣的玩笑……”
“江然!?”
這兩個字一出口,整個鐵騎盟身後數百騎同時譁然。
江然屁股底下這位更是臉色一變:
“你……你是驚神刀?”
“住口。”
江然隨手用手裡的冊子,拍了一下他的腦袋:
“亂嚷嚷什麼?一個板凳哪裡這麼多話?”
那人氣的差點吐血,搞了半天自己連坐騎都不是,只是一個板凳嗎?
正怒不可遏,就聽江然一笑:
“任盟主好眼力,在下這微末的名聲,竟然也能夠傳入任盟主的耳朵裡……”
“我鐵騎盟受你關照不少,江大俠的名頭,自然是不敢不聽的。”
任觀瀾冷冷開口:
“鐵血十三騎之事,在下尚未謝過。”
“誒,你我之間的關係,何必言謝?”
江然擺了擺手,一副不必如此的模樣。
任觀瀾則冷冷說道:
“卻不知道,江大俠如今守在此處,究竟意欲何爲?”
“也罷。”
江然一笑,翻身站起,身下那人見此連忙就要想要爬起來。
卻發現,雙手雙腳都好似灌了鉛,竟然半點動彈不得。
鐵騎盟衆弟子眼見於此,本來都覺得他會趁機脫身,或者是繼續對江然出手……卻沒想到,他根本沒動,不僅揣測,難道他這是當板凳當上了癮?
此時江然則緩緩開口說道:
“鐵騎盟倒行逆施,身爲我金蟬幫派,卻勾結外敵,跟青國高手沆瀣一氣。
“意圖刺殺長公主!
“此事已經證據確鑿……任盟主,你這顆腦袋如今已經上了執劍司的名冊。
“標價黃金千兩!
“不過有個要求,是得要活的……
“依我看,任盟主,你我也不必費事。
“你乖乖下馬,束手就擒。
“我拿你回去交給長公主。
“至於你鐵騎盟的地盤……嗯,就在你率領這批人離開鐵騎盟總舵的時候,血刀堂的人多半便已經到了。”
任觀瀾猛然瞪大了雙眼,忽然回頭,眺望總舵方向。
再往前看,似乎越過了斷流峽,一路看到了四方府。
最後閉上了雙眼……
“落花煙雨盟的江寒……已經成了你的人?你騙了一整座江湖!”
任觀瀾不是蠢材,只是外表堅強,實則軟弱。
如今聽到江然這話,哪裡還不明白……這根本就是江然的局。
落花煙雨盟攻打四方府是江然的意思,自己得到急報着急忙慌的趕往四方府馳援,正中江然下懷。
至此,鐵騎盟總舵空虛,血刀堂趁虛而入。
這多年家底,至此就得被掏空乾淨。
只是此時他緩緩擡頭,看向江然:
“你叫我束手就擒?
“卻是將我鐵騎盟的大好男兒,放在何處?
“你們說……我該束手就擒嗎?”
最後一句話問出之後,就聽得身後如山呼海嘯一般的怒號聲響起:
“死戰!”
“死戰!”
“死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