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問長公主,在她身邊,有什麼人最不可能是血蟬中人。
那她的答案多半就是單聰。
就算說江然是血蟬中人她都會相信,但單聰……不可能!
江然深不可測,城府極深。
他可能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成爲任何人,做任何事情。
沒到最後的關頭,他真的可以是任何人。
但……單聰不是。
這個她從小看到大的侄子,在她的眼裡,就是一個很平庸很平庸的普通皇室子弟。
他不聰明,沒有城府,就好像是一個二傻子一樣,嘻嘻哈哈的度過每一天。
而長公主也因此非常看好單聰的未來。
這樣的人不可能會被太子當成威脅。
將來他應該會成爲一個安樂王爺,享受着皇權的庇護,招貓遛狗,享受人生。
但是……他卻在最不可能的地方出現了。
那個能夠跟劍無生打的有來有往,風生水起,那個最初現身,便想要殺了自己的人……竟然是自己這個最平庸,也應該最安樂的二侄子。
長公主感覺這好像是一場夢。
她看着單聰,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
單聰則下意識的捂住了自己的臉,但是很顯然這並沒有什麼用。
最後他只好撓了撓頭:
“江大俠……沒必要這麼抓着我吧?
“要不,把我放下怎麼樣?
“我發誓啊,我雖然是師父的徒弟,也確實是血蟬中人……
“但是,我對你卻沒有絲毫的惡意啊。
“你看啊,我在你身邊這麼久,從來都沒有想過刺探伱的秘密。
“甚至我連你們什麼時候知道血蟬的我都不知道……師父爲此還罵了我好長時間。
“說到底,我在整件事情裡,唯一做的一點對不起你的事情就是讓我師父去撩撥了一下我那個傻哥哥。
“讓他在山海會的晚宴上,試探一下你……
“看看你到底有沒有資格護送我姑姑而已。”
江然頓時恍然:
“原來如此……”
“什麼意思?”
長公主忍不住開口喝道: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試探一下江然的資格?”
“姑姑……你是不是覺得我那個傻哥哥是個很有權力野心的當朝太子啊?”
單聰咧嘴一笑:
“其實您想錯了……
“相比起天下,他其實更在意家人。
“如今想想,他和您的矛盾,無非就是因爲您年紀一大把了,卻始終未曾找個婆家。
“他擔心你將來一個人孤苦伶仃,這才每每於朝會之上,或者是私底下,希望你能夠儘快找到良人。
“未來也能有個依靠不是?
“所以啊,當他知道你要去青國的事情,便想要反對。
“因爲無論如何,這都是將自己的親人送到敵國手中,當中兇險實在是太大了。
“他沒有這樣的魄力,也不願意看到這種事情發生。
“不過,在他去覲見父皇之前,就被我師父阻攔了下來。”
“所以,你師父就撩撥讓他對付我?”
江然笑着問到。
單聰嘆了口氣:
“我哥哥雖然傻呼呼的,但是有一個優點。
“他很聽人勸。
“尤其是我師父……畢竟他們的關係便是如此嘛。
“後來我師父就跟他說,此事勢在必行,若是強行改變,不僅僅會於事無補,反而會激怒父皇。
“我的傻哥哥卻對此也並不在意,還想據理力爭……說實話,這是婦人之仁。
“但也確實是仁厚的。
“我都要被我這傻哥哥感動了……
“可他到底還是被勸住了。
“師父給他曉以利害,說家國,說大義,嘴脣子都磨破了,這才勸住了他。
“並且告訴他,此行去青國,關鍵並不在於長公主,而是在於護送她的人。
“如果此人武功蓋世,可以護住長公主周全。
“那一切自然順理成章……可反之,那人倘若不堪大用,結果會是怎樣也就不言而喻。
“所以啊,傻哥哥就找了幾個他用重金收買的幾個所謂高手,在山海會的那一夜,和江大俠硬碰了一下。
“其實,這一點,我也不得不承認,我這個哥哥是真的傻乎乎的。
“明明是爲了關心姑姑,卻硬是不說。
“鬧了個裡外不是人……不過,你們可知道,這是爲何?”
“看來……關於這件事情,宋太傅沒少出力。”
長公主看向了宋威。
宋威嘆了口氣:
“其實太子很是仁厚,若是換了太平盛世,有這樣的寬仁之君,未必不是天下之福。
“只可惜,很快就不是了……”
江然輕輕搖頭:
“怪不得那天,他一直都在說,他有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
“只是他那份孤高的態度,總是叫人心頭不爽……”
“這便是了。”
單聰點了點頭:
“身爲當朝太子,不能與民同樂,需得曲高和寡。
“身爲上位者,不能讓下面的人輕易揣測出自己的心思和想法。
“否則的話,便會失去神秘感,失去威嚴……
“師父就一直這麼教導他。
“畢竟身在皇室……哪有這麼簡單的?
“你看,我不也一直都在裝瘋賣傻嗎?父皇將我發配江湖,我也樂呵呵的去了……”
“……那是朕看你當真傻乎乎的,不想讓你捲入這皇室爭鬥。
“卻沒想到,竟然是養了一個狼崽子。”
金蟬天子深深地嘆了口氣:
“朕問你,你爲何如此?你……你是當真想要殺了朕和你的親姑姑嗎?”
“殺啊……爲什麼不殺?”
單聰詫異擡頭看向了自己的父親,笑着說道:
“反正我帶着面具呢,也沒有人知道是兒臣殺了你們。
“到時候,兒臣保證將會是在墳前哭的最傷心的那一個……
“畢竟,一直保護我的姑姑,以及對我格外關照的父皇,都死在了逆賊手中。
“我一定會勃然大怒,發誓一定要配合我那傻哥哥一起將兇手緝拿歸案。
“對了,江大俠……你不是捉刀人嗎?
“到時候這件事情就可以交給你去做。
“我一定會開出一個讓你非常滿意的價格,然後找一個最合適的替罪羊,做一場天衣無縫的局,讓最終的結果,皆大歡喜!!”
“瘋了!”
長公主的臉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沒有了憤怒,她只是看着單聰,臉上竟然發起了憐惜之色:
“聰兒……你是什麼時候瘋了?”
單聰卻沒有在意長公主的話,而是看向了江然:
“江大俠……你我之間無冤無仇。
“如今只要你願意,幫我殺了他們。
“或者,你不願意殺他們,只需要放開我,站在一旁袖手旁觀!
“他們一死,我那傻哥哥就能登基。
“但是……縱然給他一百個心眼子,他也鬥不過我。
“最多三年,他就會因爲殫精竭慮,‘熬’死自己,臨死之前,禪位於我。
“到時候,我便是金蟬天子!
“而你……朕封你爲並肩王!!
“與朕共享天下,如何?
“這是到手的富貴,只需要你點一個頭,這天大的富貴就能落到你的身上。
“江大俠你仔細想想……刀裡來劍裡去風風雨雨闖江湖,是爲了什麼啊?
“我一路行走江湖,看了太多的江湖中人。
“大俠?你可知道,我見到多少所謂的大俠,表面上大仁大義,背地裡欺男霸女。
“俠義道?不牽扯自己的時候,一切都可以爲了俠義犧牲。而一旦牽扯到了自己,就可以犧牲一切俠義!
“這世上哪裡有什麼俠義?又怎麼可能會有大俠?
“都是假的!
“廝混江湖,最終的目的便是兩個字……名利!
“而你想要,名利唾手可得!!!”
江然聽的直嘬牙花子,瞥了金蟬天子一眼:
“他在開條件,你怎麼說?”
“……你想讓朕說什麼?”
金蟬天子一愣。
“並肩王啊。”
江然一笑:
“要不,你立刻封我一個並肩王。
“到時候,我跟你共享天下,這一次,我就救你性命如何?” “……你這是趁火打劫!!”
金蟬天子大怒:“祖宗基業,朕豈能這般隨意處置!”
“我贊成!”
長公主立刻說道:
“皇兄,趕緊封個並肩王吧……”
後面的話沒等開口,江然就臉色一黑:
“並肩王就並肩王,什麼叫並肩王八?”
“你趕緊住口。”
長公主瞪了他一眼,然後對金蟬天子說道:
“你看啊,你封他做並肩王,我這個長公主嫁給他就理所當然了啊。
“他那些紅顏知己,也都可以做王妃。
“如此一來,收買了江然,江然就能出手救我們,最後皆大歡喜!
“嗯,他還不用等三年!”
“胡言亂語……”
金蟬天子給氣的眼前發黑:
“家國大事,豈容爾等這般戲謔?”
“行了行了。”
江然看長公主還要再說,就趕緊擺了擺手:
“不跟他逗了,再說下去,你小心真把你哥給氣崩了。”
“氣崩?”
“氣的駕崩了。”
“……”
江然則輕輕搖頭,看向了單聰:
“仔細想想,其實你說的挺有道理的。
“只可惜,我這人沒有這麼大的追求,更不想爲了這種事情而殺人。
“並肩王非我所願……你還是留着……”
江然的話剛說到這裡,單聰忽然哈哈大笑:
“並肩王非你所願……那魔教魔尊,纔是你之所願!?”
江然眉頭一挑,而‘魔教魔尊’這四個字一出口,不管是正在跟血色蟬翼交手,打的對方几乎毫無還手之力的劍無生,亦或者是瞅準機會,就想要去搶天音簫的道缺真人。
還是說正在跟那巨漢交手,彼此僵持不下的徐慕。
全都忍不住投來目光。
江然卻並未立刻出手捏死單聰。
話既然已經說出口了,這個時候直接殺了他,反倒是留下了一個引人懷疑的種子。
而當單聰這一張嘴,第一個出言喝止的卻是爲首的那位銀蟬,他斷喝道:
“住口!!!
“休要胡言亂語!!!”
“你們到底想要藏着掖着到什麼時候?”
單聰大聲喝道:
“昔年魔尊江天野之子,江然!
“當代魔教少尊!
“未來的魔教魔尊!
“就在這裡,這樣的身份,你們還幫着他藏着……爲何?
“難打非得咱們都死在這裡,你們才痛快了嗎?
“本來應該舉世皆敵的,不是我們啊!
“是他!
“我們充其量不過就是爲了爭奪皇權。
“而他……纔是這天下的混亂之源!
“他這樣的人,不能爲我所用,便應該將其打入塵埃,讓他舉世皆敵,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魔教少尊?”
劍無生手中小夜劍一轉,收回了斬出的劍光,連劍帶鞘一起扛在了肩膀上,笑着說道:
“這話聽着,怎麼像是無稽之談?”
“貧道也覺得這是胡扯。”
道缺真人搖了搖頭:
“看來二皇子已經是狗急跳牆,胡亂攀咬了。”
不說他們兩個人,就連戰陣之中和江然有着血海深仇的申屠烈也是連連搖頭。
至今爲止他仍舊是恨江然的。
哪怕江然給他解毒,但是也趁火打劫讓血刀堂的觸鬚蔓延到了京城。
從他的身上狠狠地挖下了一塊肉,更何況申屠鴻的身份仍舊未曾確定,這件事情還是沒有一個交代。
可縱然如此,申屠烈也從來都沒有想過,江然會是魔教少尊。
這太可笑了。
倒是顏無雙看着江然若有所思。
她想起了曾經在錦陽府的時候,所見到的那些人,見到的那些事情。
那些高手她於江湖之上,一個都未曾聽說過。
但是每一個的武功都在自己之上。
而他們對江然,也確實是畢恭畢敬。
反倒是讓她有些相信,江然真的是魔教少尊……只不過,她並不是特別在意。
身份這種東西有些時候是沒有辦法更改的。
她更願意相信站在眼前的江然,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至於金蟬天子就更加迷茫了。
他看了長公主一眼:
“聰兒爲何忽然攀扯起了魔教少尊?魔教還有少尊?”
“我哪知道……”
長公主眉頭緊鎖,雖然目前狀態還算不錯。
但是這邊人多眼雜,單聰忽然這麼一開口,難保不會被有心人聽去……
她現如今已經開始考慮,要不要想辦法殺人滅口了。
只是這麼多人,滅口的話得從什麼地方開始?
要不江然乾脆大開殺戒。
將這幫人全都殺了……到時候推給血蟬就是了。
只是這念頭太過可怕,讓她自己都嚇了一跳,便說道:
“可能是他知道自己再也沒有生路,所以故意這麼說,好混淆視聽。
“畢竟我行走江湖這麼多年,也從未聽說過魔教還有什麼少尊?
“如果當真有的話,魔教又豈會是現如今的一盤散沙?”
“確實是多年未曾有過魔教的消息。”
金蟬天子也認可的點了點頭,嘆了口氣對單聰說道:
“聰兒,事到如今你也莫要再胡言亂語了。
“你認罪伏法,朕在位一日,也可以保你一日安寧。”
“你們……你們……”
單聰詫異的看着在場衆人。
他本以爲自己這一句話說出來,便是天大的殺器。
畢竟自古以來,魔教都是叫人萬般忌憚的存在。
可是現如今的結果,卻讓他意想不到。
這話說出來,竟然沒有人相信?
他面容一時之間滿是猙獰:
“爲何不信?你們……你們爲何不信?
“他真的是魔教少尊!
“你們看,他姓江,江天野也姓江。
“他們是父子倆啊!
“江天野容貌英俊,江然更是長得禍國殃民……這不是父子誰能相信?
“而且……而且,你們難道就沒有發現一個最大的問題嗎?”
此言一出,衆人全都看着單聰。
而江然卻不知道在想什麼,任憑他隨意訴說,根本就沒有阻攔他的意思。
就聽單聰大聲說道:
“他的武功啊!!
“他纔多大啊,二十出頭而已……
“哪怕他是從孃胎裡修煉,他怎可能會有一身這般厲害的武功!
“而且,你們仔細看看他所修煉的都是什麼武功?
“除了驚神九刀之外,大梵禪院的大梵金剛訣,左道莊的天意倒懸不滅神功……這是他的武功嗎?
“他爲何每每用出來,都好似是經過了千錘百煉,一輩子只修這一門武功一樣,施展出來就是巔峰?
“這必然是他用魔教手段,損害了不知道多少性命,方纔早就出來的魔道神通!
“而且……前不久天井大街那一戰之中,他甚至用出了魔教十八天魔錄之中的大自在天魔萬念訣!
“這還不能說明他的身份嗎?”
這一番話其實是有一定的說服力的。
只不過和真相南轅北轍。
長公主第一個站出來反駁:
“胡言亂語,本宮和江然相處這麼久,爲何從未見過他殺人練功?”
“因爲你包庇他!!”
單聰拿手指着長公主:
“你早就知道他魔教少尊的身份,你想要利用他爲你做事!
“你想要將魔教的勢力收爲己用……
“所以,你不要臉的勾引他,想要讓他成爲你的裙下之臣!”
“魔教少尊若是能被我輕易勾引成了裙下之臣……那這魔教只怕也不值一提。”
長公主冷笑一聲。
原本還覺得單聰的話有些道理的人,聽到這話之後,頓時忍不住全都笑了出來。
但是很快他們就笑不出來了。
就聽江然笑道:
“這麼隱秘的事情,你就這麼當着衆人的面說出來了,真的合適嗎?
“也罷……機會倒也難得,本來就不想藏着了,既然如此那我成全你好了。
“諸位,他說的沒錯,我就是魔教少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