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姑娘儘可能的用討好的表情看着江然,並且讓自己的那張臉看上去純真而又愚蠢。
畢竟,這大概是自己活下去唯一的指望了。
事到如今,她縱然是再傻,也知道江然這一行人的身份了。
他們根本就不是什麼從秋葉來的江湖人。
這姓江的……就是那個驚神刀江然!!
而且,這個人遠比想象之中的還要可怕的多。
現如今,金蟬攻打青國,自己身爲秋葉公主,前來青國是爲了跟青帝結盟,一起對付金蟬。
結果落到了江然的手裡,這能有好果子吃?
更重要的是……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江然的身邊還有金蟬的長公主。
一想到這裡,小月姑娘只覺得自己的腦袋都快要炸了。
只能儘可能的用真誠的眼神,表達自己的愚蠢。
希望江然能夠讓豬油蒙了心,信了自己的鬼話。
然後她就發現,江然的嘴角笑意不減,眼神也柔和至極,只是言語冰冷的叫人骨髓都得凍僵:
“不信。”
“……”
小月姑娘哭喪着臉:
“反正也不要錢,要不,你多少信一點?”
江然卻已經不去理會她了,而是對洛青衣等人說道:
“將屍體收拾一下,處理乾淨,我去看看那百木門人死了沒有。”
一邊說,一邊從懷裡掏出了一個瓶子扔給了洛青衣:
“這是省力氣,省着點用。”
“知道了公子。”
洛青衣看向江然的眼神,卻有點複雜了。
這是他第一次見識到江然的魔道武學。
雖然京城之外那一戰,江然曾經親口承認自己身爲魔教少尊的事實。
但當時洛青衣田苗苗他們還在不離莊等候,因此並未見到。
此時所見,讓他的心中禁不住產生了許多念頭。
紛亂雜陳,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但最後還是老老實實的躬身一禮,然後就開始拿着省力氣處理屍體。
江然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下之後,又給葉驚霜和葉驚雪一個眼神,便飛身而去。
作爲秋葉來的江公子,面對火融刀的追殺,自然是得溜之大吉。
可作爲金蟬驚神刀江然。
這種角色敢來追殺自己,總得好生招待一番。
而且,他對那個百木門的人,其實還頗有好感。
不太希望他直接死在那火融刀之下。
縱意流光,快若驚鴻。
眨眼之間,江然便已經來到了左近。
此處,烈焰騰騰,顯然是贏神刀已經開始放火燒山。
兩道人影就在這火光重重之間,任意穿梭。
一人刀光凌冽,所過之處,烈焰滔天。
一人輾轉騰挪,和尋常人絕不相同,時而手掌飛出,滴溜溜旋轉,時而身形一轉,千百銀芒攢射而出。
江然坐在樹杈上,靜觀這一幕,倒是對這百木門的武功,有了更深的瞭解。
至於說那火融刀……
雖然真氣和刀法皆有高明之處,卻不被江然看在眼裡。
可以說,天底下練刀的,江然如今都可以不將他們看在眼裡。
只是,江然不看在眼裡的,並不代表不厲害。
百木門的傳人應對已經越發艱難。
他那幾乎刀槍不入的假手之上,已經是裂痕斑斑,隨時可能碎掉。
身上的衣服,也已經七零八落。
藉着火光,竟然方纔看出,這個人半截身子都是假的。
之所以臉上蒙着面,則是因爲他的小半個腦袋,也是假的。
都是那種奇怪的金木結構糅合而生。
很難想象,這樣的一個人還能活着。
再聯想到戒妄和尚之前和他的對話,就大概能夠明白,爲什麼會這麼說了。
江然想到這裡的時候,忽然又開始尋找戒妄和尚。
很快他就在火堆附近發現了他。
悄然來到跟前,試探了一下,發現這貨還沒死,這纔將他給帶到了安全的地方。
江然其實對大梵禪院沒有什麼惡意。
要不是他們冥頑不靈,一直尋死,江然甚至不想殺他們。
畢竟遠日無怨,今日無仇的。
屬實是沒有殺人的道理。
所以方纔戒妄和尚眼看着就要死在火融刀下,還是江然偷偷出手,控制住了他的傷勢,爲他留下了一線生機。
重新回到樹上,就見那原本打的不可開交的兩個人,已經停下了動作。
百木門人站在火叢之間,看着周遭飛舞的火焰,輕輕嘆息,聲音卻不是從嘴裡發出來的,而是從喉嚨。
那裡有一個奇妙的機關。
可以通過咽喉震動,發出他想要發出的聲響。
換言之,這貨根本就不會腹語術。
先前說的,全都是吹牛逼。
“這類的環境,真叫人不安……我都快融成鐵水了。”
“能夠在我的火融刀下,堅持到現在。
“已經足以自傲了……”
贏神刀的雙眼閉上:
“但是,也該到此爲止了。”
“這就到此爲止……我覺得自己還能堅持堅持呢。”
百木門這人的話說到這裡,忽然聽到咔嚓咔嚓的聲音響起。
不等低頭,就聽砰的一聲。
那隻假手已經崩碎。
百木門人沉默的看了這隻手一眼,嘆了口氣:
“看來是真的不行了。
“爲了一口肉落到這般境地,真的是……唉,下輩子行走江湖,還是長點心吧。
“陌生人的東西,不能隨便亂吃。
“對不對?”
“你說得對。”
贏神刀微微擡頭,他的雙眼仍舊閉着:
“可有遺言?”
“有。”
“……說。”
“什麼都行?”
“……行。”
“那你自盡吧。”
百木門人樂:
“還有這好事呢?早知道的話,何必打的亂七八糟?伱直接自殺,多省事?”
贏神刀的腦門上噌的一下暴起青筋:
“我讓你隨便說,但是沒說你說什麼我都答應。
“你將我當成傻子了嗎?”
“……不行啊?”
百木門人嘆了口氣:
“那還說個屁。”
“……你叫什麼名字?”
贏神刀淡淡的開口:
“憑你的武功本事,有資格讓我記住你的名字。”
“名字啊……算了算了,還是不說了。
“生來死去,本就不是帶着名字來了,死了之後,又何必被你們惦記着?
“來吧,動手吧!!”
百木門人的人言說至此,倏然擡頭,半截木臉的假目之中,隱隱透出銀芒。
贏神刀倏然睜開雙眼,正要出手。
卻頓時臉色大變:
“你!!!”
“我?”
百木門人愕然:
“我怎麼了?你怎麼忽然就害怕了?”
贏神刀卻沒有說話,而是死死的盯着百木門那人的身後。
百木門人的人正要回頭,卻又停了下來。
一隻眼睛在眼眶裡滾來滾去:
“我身後有人?你武功強過我,沒道理用這種法子騙我去死……所以,我身後當真有人?
“等等……你別說我身後的人是誰。
“他出現在我身後,卻沒有對我出手,應該對我沒有惡意。
“只是不想讓我見到他……
“既然如此……左右要死,不如搏一把。”
話音至此,他用僅存的那隻手,反手就給了自己腦袋一掌。
整個人哼都沒哼一聲,便已經委頓在地,就此昏迷了過去。
實際上在百木門人這番話說到一半的時候,贏神刀就已經明白了百木門這人的想法。
當即便想要開口說明他身後那人的身份。
可是這一張嘴,卻又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就這一耽誤的功夫,百木門之人已經昏了過去。
氣的贏神刀差點跳腳。
太果斷了啊!
一點猶豫都沒有啊!
江然也是詫異的看了這人一眼,忽然笑了:
“論及明智,此人可以在我遇到的所有人中,排到前三。”
“我的人怎麼樣了?”
贏神刀看着眼前的江然,臉色便禁不住的往下沉。
江然輕笑一聲:
“自然是都死了。”“這不可能!!!”
贏神刀不願意相信:
“他們武功雖然不如我,但也都是高手……怎麼可能轉眼之間就全都死光?”
“不信?”
江然兩個字說完,身形忽然消失。
贏神刀一愣,猛然環顧四方尋找。
然而四面八方空空如也,唯有聲音從一側響起:
“那就試試?”
這一次贏神刀不再多言,手中單刀一轉,烈焰刀芒倏然而起。
然而刀芒過處,卻空空如也。
江然的聲音則又從另外一處傳來:
“我問你,誰讓你冒充江然?追殺溪月公主的?”
贏神刀只是不答,隨着聲音出刀。
本以爲這一刀落下,仍舊是一個空。
結果卻碰到了東西。
不是刀刃碰到的,而是手腕。
他碰到了一隻手。
力道一送,他只覺得自己的手腕頓時發麻,險些拿不住掌中刀。
來不及多想,刀鋒一轉,招式接連變化。
火融刀不僅僅是真氣有奧妙,刀招也是精妙至極。
百木門人和他爭鬥,其實是取了巧。
要不是他身上有一半的肢體都是假的,並且替換的肢體幾乎刀槍不入。
那百木門人的人,早就已經死去不知道多久了。
然而這無往不利的刀法,今次卻是真的遇到了對手。
任憑他如何施展,就是碰不到對面這人半片衣袖。
任憑你真氣無雙,有無窮奧妙,任憑你刀法如神,中者必亡。
但是,你砍不到人,那就什麼用都沒有。
贏神刀第一次在殺伐之中感覺到了絕望。
他感覺自己所面對的,根本就不是一個人。
而是一個幽魂。
不着力,不着眼,稍有不慎就從眼前消失。
待等重新捕捉到對方的身影,卻又不斷地重複之前的步驟。
一套融神刀翻來覆去的用了好幾遍,結果鳥用沒有。
贏神刀的心是越打越往深淵裡沉。
而江然的聲音卻如影隨形:
“溪月公主來青國的目的盡人皆知。
“你冒充江然,想要殺了她。
“是想要讓人以爲金蟬爲了不讓青國和秋葉促成聯盟,這才居中破壞。
“同樣的,江然殺了溪月公主,自此和秋月便產生了不可調節的仇恨。
“如此一來,金蟬再無餘地。
“可是……你和金蟬無冤無仇,和江然甚至從不認識。
“爲什麼要做這種事情?
“是有人在背後出謀劃策,讓你來做。
“他應該不會讓你白做……
“嗯,你和斷東流有仇。
“斷東流卻又是江然的師父。
“那個人是不是跟你說,只要你殺了溪月公主,並且將這件事情嫁禍給江然。
“就可以幫你殺了斷東流?或者是幫你殺了江然?”
贏神刀聽着對方的話,感受着對方那深不可測的武功,只覺得一陣陣的恐懼涌上心頭。
禁不住怒聲喝道:
“你根本不是秋葉人,你到底是什麼人?”
“唉……”
江然嘆了口氣:
“讓你冒充江然的人,竟然從來都不給你看看他的長相嗎?
“你連自己冒充的人長什麼模樣都不知道,李鬼遇到李逵,卻懵懂無知,豈不可笑?”
贏神刀的瞳孔猛然收縮:
“你是江然!!!”
話音至此,漫天火光之中,贏神刀眼前豁然開朗。
就見江然負手而立,正站在他不遠處,用一種平靜到了極致的眼神看着他。
不像是看着一個活人,而好似是看着一個可以任憑他輕易拿捏的死物一般。
就見他輕笑一聲:
“了不起,你竟然猜到了我的身份。
“只可惜,知道我身份的人,只有一個下場……那就是死!!”
贏神刀感覺這個話聽着很刺耳,也很耳熟。
但是下一刻,他就哈哈狂笑:
“江然……你原來就是江然!!
“這可實在是太好了。
“二十年前,你師父斷東流殺了我的師父,只因爲一個莫須有的傳言。
“現如今,你親自來到了我的面前。
“我正可以爲我恩師,報仇雪恨!!!”
“是報仇雪恨,不是效法他去死?”
江然啞然一笑:
“雖然是人家的弟子,卻也沒有道理什麼都學。
“當年的事情具體如何,我不知道……那會我剛剛出生,哪裡瞭解這些成年人之間的險惡。
“但是老酒鬼做事,素來謀定而後動。
“他不可能因爲一個虛無縹緲的消息,就貿然殺人。
“換言之,他要殺你師父,必然是你師父……有取死之道。”
“荒謬絕倫!!!”
贏神刀緩緩閉上了雙眼:
“火融刀,火融刀……身如刀,血如火。
“刀融萬物……氣不生海!!”
層層烈焰刀芒,倏然從贏神刀的背後躍起。
一縷縷刀芒凝聚在他掌中刀鋒之上。
他周身上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了赤紅一片,就連他的頭髮似乎都沾染了一層火氣,隨風晃動,好似是一團跳躍的火焰:
“江然……若是換了別人,我只怕尚且打不出這一刀。
“但對手既然是你……
“今日,我戰血沸騰,與刀相容。
“且讓你見識見識……我火融刀最強一式……斬祝融!!”
祝融可斬,神亦可屠!
凌冽鋒芒剎那間直衝九霄,刀意蔓延,火燒雲天!
極致的鋒芒剎那間自九天而來。
倏然千萬裡,一斬盡塵埃!!
嗤的一聲,刀芒過,萬物化土,一條火線,眨眼炸開,繚繞間,好似天幕。
所過之處,無論是巨石,亦或者是巨樹,皆被一分爲二。
烈焰熊熊!!
然而刀芒消散,江然仍舊站在那裡。
贏神刀緩緩睜開雙眼,面上血色盡數褪盡:
“這不可能!!!”
江然看着就在腳邊的火線,輕輕點頭:
“好刀法!”
這三個字是真心實意。
這一刀威力之強,還在鬼神驚之上。
這一刀斬祝融,確實是有點祝融可斬,神亦可屠的味道了!
然而……
江然輕笑一聲:
“可惜,打不到人,屁用沒有。
“你刀意不夠堅決,心如鐵石,從未融入這火融刀中。
“自你刀意來看,火融刀的刀融萬物,第一個要融的,便是你的心……
“此爲捨身刀,你卻愛惜己身,如何能夠領會其中訣竅?
“無非是徒有其表,譁衆取寵罷了。”
一番話,好似利劍一般,直接戳入了贏神刀的心口。
“徒有其表……心如鐵石,從未通融入火融刀……
“第一個要融的,便是我的心……
“捨身刀……捨身刀……捨身赴火海,何處不是刀?
“氣不生海,萬物皆芒!!!”
贏神刀豁然擡頭:
“多謝賜教!!”
話音落下之後,他猛然勾起兩根指頭,伴隨着一聲慘叫響起。
一對招子竟然硬生生被他自己給扣了出來。
鮮血順着眼眶流淌而下。
江然詫異的看着他:
“你這是在做什麼?”
“你說我心意不夠堅決,從未融入刀中,你說得對……
“雙眸看盡人間色,豈能專注掌中刀?
“師父昔年便有教誨,雙眸於刀乃是外物,用眼睛看的,從來都不會真切,應該用心意去看,去感受,方纔能夠體會到當中真諦。”
贏神刀淡淡開口:
“我每次出刀之前,雖然都儘可能的閉上雙眼,用心去感受。
“可終究是差了一線。
“歸根結底,仍舊是因爲這雙眼睛的問題。
“如今我失去了雙眼,心思卻更加純粹,繁華塵世,再也蒙不住我的心……
“江然,今日,你必死無疑。”
話音落下,就聽得啪的一聲響。
贏神刀只覺得臉上一震,整個人打着旋的飛了出去。
待等落地之後,滿臉迷茫,自己是被打了嗎?
什麼地方,怎麼出的手?
爲什麼自己看不見……哦,我眼睛讓我自己挖出來了!
“我看你就是練刀練魔障了。”
江然翻了個白眼:
“睜着眼都砍不到我,沒了眼睛,你還能做什麼?”